不管对塞外那边的局势有多担心,待在京城的诸位也只能等待最后的结果,并不能插手千里之外的事情。
索性季戈正怀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件事上。
三月之后,季戈的孕吐反应就慢慢消失了。
良好的身体素质给了她足够的本钱,让她在怀孕期间也能自如行动,并不需要和其他孕妇一般被困在家里,无论做什么都有人耳提面命,让其必须小心行事。
季戈一开始对孩子没太多喜爱之情,甚至觉得怀孕麻烦。
但等孩子开始胎动,母子之间真正有了“交流”,季戈才对肚子里的孩子有了爱惜之情。
她父母几乎日日上门。
季世文还好,因为韩夫人几次怀孕他都在打仗,对孕妇的了解并不多,见到人也就问问饮食而已。
韩夫人作为一个生了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解可就太多了。
她不但将季戈衣食住行照顾得妥妥当当,见她身强体健,孕吐反应消失后几乎不受怀孕影响,便试图让季戈待在家中为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做几件衣服。
季戈却最烦针线,也并不觉得自己一个生手做的衣服,会比针线娘子做得更好,于是果断拒绝。
其他琐事她也多假于他人之手,自己并不爱管。
反正韩夫人在旁盯着,怎么也出不了错。
相较起来,季戈反倒更在意孩子的胎教,她不但自己搜罗了不少书籍,平日有空便开口诵读,还会要求林淮这个孩子的父亲也参与进来,每每到了晚间,都会让其诵念诗书史记经等给孩子听。
林淮一开始还不习惯。
主要是这时候的男子多事甩手掌柜,即便是疼爱妻子,也只会关心妻子的衣食住行,其他的从不多管。
出生了的孩子都不一定会插手他们的生活教育,更何况尚未出生的孩子?
但被季戈带着读了几次书,明显发现尚在腹中的孩子对自己的声音熟悉许多,听得自己声音不但多了许多回应,若每日不曾听到自己声音,甚至很晚都不得安睡。
林淮的一腔慈父之心被唤醒,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因而在此之后,林淮并不需要季戈催促,每日散值归家便会主动找来自己喜爱的书籍为孩子诵读,比季戈这个母亲都要更勤勉。
季戈觉得好笑,却乐得看到这一幕,便默认了林淮举动。
原本对她略有微词的韩夫人见状,思索几日后也没了言语。
念及自己怀孕期间,季世文甩手掌柜般的做派,登时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季世文察觉到后,伏低做小好几日,才将韩夫人哄得眉开眼笑。
得知夫人生气原因后,季世文也颇有些不是滋味。
即便孩子如今个个懂事孝顺,他也总觉得有些愧对妻儿。长子早已成婚,长孙都出世许久了,他就算想要弥补也无计可施。
但这不是,女儿刚怀上了孩子吗?
他本是武勋,除上朝外并无什么公务,如今康熙又带着一大批人去了塞外,他在京城更是空闲,全然不似林淮般还需每日上值。
于是趁着林淮不再,季世文便悄摸拿了一堆兵书放在女儿家,等女儿有空便每日上门为其诵读兵书。
季戈无语,父亲这是想将腹中孩子培养成将军?
得亏林家族长不知道,不然指定打上门来!
但即便以后并未继承其父林淮的衣钵走上科举道路,而是效仿其外祖父成了将军,也并非坏事。
纵观大清一朝,战争从未少过。
等她肚子里这孩子崭露头角,已经是雍正在位,甚至可能是乾隆在位,他若真能成为骁勇善战的将军,可不是什么坏事。
或者说,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是以,季戈不但没有制止父亲的做法,还悄悄为他打掩护。
韩夫人在旁看着,满脸的哭笑不得。
但她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林淮就这么被瞒着,差不多两个多月后才发现了他们做法。
他倒是没有生气。
再怎么说,季世文也是长辈。
再者,他对武将也并无偏见——
若非如此,他当初也不会选择与季戈成婚了。
只是作为文官,他自然也会希望孩子和自己走同一条路。
别的不说,至少这条路更安全。
于是他之后给孩子读书的时间越发多了,明显是在暗中与季世文别矛头。
季戈与韩夫人看着翁婿二人明争暗斗,只当在看戏。
一家子的日子悠闲惬意,简直要让人忘了世间的所有烦恼。
但显然,这样的情况不会长久。
不久,塞外传出消息,说是十八皇子感染风寒,不治身亡。
其他人不知究竟,只是按部就班地朝单塞外送去奏折,表达对十八皇子年纪夭亡的惋惜与哀悼。
季戈却知道,第一次废太子,来了。
果然当年九月,塞外便再次传来消息——
康熙决定废太子。
细打听,方知原因有二。
一则十八皇子病亡,太子脸上毫无悲色,令康熙怀疑其毫无手足之情;
二则康熙正为十八皇子悲伤难抑之时,突然抬头,发现太子竟在帐外,从帐篷缝隙窥视自己。
此事从小了说,不过是做儿子的观察父亲。
即便行为不当,随意训斥两句也就罢了。
但往大了说,却是窥视帝踪。
若是寻常朝臣嫔妃如此,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但此事被当做废太子的罪名,却完全无法说服朝中文武大臣。
甚至连与太子敌对的皇子,只怕都说服不了。
康熙以前对太子的宠爱与优待,朝中谁人不知?他干过的,比着更严重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想到太子之前所为,季戈等人难免怀疑,太子仍走到了无法挽回的那步。
发生如此大事,康熙自然不可能继续留在塞外。
不久,便传出了他们启程回京的消息。
季戈留在家中养胎,季世文与林淮等人却要为迎接圣驾准备起来。
康熙回京那日,天空黑云压城。
文武百官候在城门外,从凌晨一直等到了傍晚,才终于见到了康熙一行人的身影。
但不等他们上前行礼,便见康熙身边的大太监梁九功上前:“诸位大人请回吧,陛下回京路上偶感风寒,暂时不便面见诸位。”
季世文与林淮遥遥对望一眼,压下心头思绪,退到了一旁。
梁九功突然开口:“川宁侯,陛下有请。”
季世文一顿,狐疑地看向对方。
梁九功眼神复杂:“陛下许久不见侯爷,略有些想念,特命杂家带侯爷前往一叙。”
季世文愣了下:“劳公公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御驾旁。
等季世文登上马车,康熙车队便再次启程,晃晃悠悠地进了城门。
康熙斜倚在软枕上,正闭目养神。
季世文恭敬跪坐在一旁,见状也不说话,只安静等着康熙回神。
许久,他才睁开眼。
康熙看向季世文:“朕离京之前,爱卿曾提醒朕小心太子。朕之前不知缘由,此次塞外之行,倒是……只是不知,爱卿到底从何得知这等隐秘消息?”
那可是他最疼爱的太子。
若非这次变故,康熙就算将所有儿子怀疑遍了,也不会怀疑他。
季世文知道,此一时彼一时。
以前碍于康熙对太子的信任与宠爱,他绝不能将自己对太子的怀疑和盘托出,不然极可能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如今,他却决不能隐瞒半分。
否则,以康熙如今正在气头上的状态,他反倒可能惹祸上身。
于是季世文将太子算计自己的来龙去脉,毫无隐瞒地告诉了康熙。
但思及康熙与太子的情分,他多提了一句:“陛下教子有方,诸多皇子都是天人之姿,即便在簪缨世族做顶立门户的继承人也绰绰有余。太子许是感受到了压力,这才走错了路。”
“微臣想,太子对陛下定没有半点不利之心。”
康熙冷笑:“他都做出了那等……”
话说到一半,又悠长地叹了口气。
想到自己回京途中梦到皇祖母时的场景,又想到自己亲手将胤礽从呱呱坠地抚养到成婚生子这一路的艰辛与付出的感情……
罢了罢了。
康熙闭上眼,到底没再口出恶言。
一直纠结在他心头的郁气,却因季世文的话浅淡了几分。
季世文将他神色变化收入眼底,掩下心底惊涛骇浪,只安静跪坐在一旁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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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被押送回京后,由大皇子与四皇子亲自看守。
四皇子一贯不显山不露水,即便太子被废这样的大事,他也不曾显露分毫情绪。
唯有听到十三皇子受到太子牵连,被关到嘉养蜂夹道变了脸色。
但此事由康熙亲自下令,他也不能改变分毫。
如今又要看守太子,他连前往探望都腾不出空来,是以脸色一直不大好看。
等听说十三福晋亲自前往探望,他命人收拾好衣食等物,请对方一并带去养蜂夹道,却被告知不许探望后,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四皇子一直游离在夺嫡势力之外,大皇子等人不曾提防四皇子。
但同样,也不曾将其视作心腹成员。
见他对十三皇子这般关切,大皇子不由哼道:“我看你还是别管十三为好,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汗阿玛没将人杀了已是顾念父子之情,你若与之沾染上,保不准汗阿玛会如何看你。”
四皇子看了他一眼,敛下眼睑:“到底是兄弟。”
“兄弟?”大皇子哼了一声。
-
马上要到宫门下钥时间,四皇子与大皇子说了一声,便溜溜达达地回了四爷府。
刚进门,便听福晋身边宫女来报:“福晋命奴婢请爷过去一趟。”
自弘晖去后,福晋一直在家礼佛,从未主动邀请他过去。
四皇子意识到,福晋定是有事找他。
于是立刻抬脚,便去了后院。
福晋仍是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看得人心底难受。
四皇子张嘴想要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好在福晋直接开口:“今日醉香楼的掌柜上送来帖子,说是近日楼里大厨又研制出了一道新菜,恰逢掌柜长孙满月,特亲自上门邀请你我二人前往。”
四皇子有些奇怪:“醉香楼的掌柜?”
福晋淡淡道:“是他。这掌柜倒是个妙人,说完正事,许是觉着我一个人孤寂,竟说起了家中琐事。一开始我还觉着烦,想将人赶出去,他许是也察觉到了,便说起了家中孩子。”
“那掌柜已有三子二女,但因家中资产颇丰,儿女间关系并不和睦,时常拌嘴吵闹,就是打架也是常有的。”
“又因他偏疼幼子,纵大了幼子野心。”
“他原想着都是一家人,闹得再厉害也不至于对家人下死手。谁知前些去年,那幼子竟做局想要害死兄长,惹得掌柜勃然大怒。”
“虽然不曾报官,掌柜也狠心将人分家赶出了京城。”
“可到底是自己偏疼许久的孩子,不过两三个月过去,他冷静下来后便时常想起幼子往日的好处,即便碍于其他孩子不能将人接回京城,也悄悄托人给幼子送了许多银钱过去。”
“那掌柜还说,京外到底不比天子脚下繁华,时间过去越久,他便越是担心幼子吃苦,总想将人接回京城承欢膝下,不想年老却落得骨肉分离的境况。”
“恰逢长孙满月,幼子入京,他便想趁此机会将人留在京城。”
“请四爷过去,约莫也是为了此事。您是天潢贵胄,若去参加宴会,掌柜当场提出此事,其他儿女定然不敢反驳,此事也就定下了。”
四皇子一开始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这等小事有何可说。
但出于对福晋的信任,他选择了认真听完。
然后,他便明白了原因。
四皇子惊愕地看向福晋:“福晋确定,是醉香楼的掌柜?”
福晋认真点头。
作为亲手养大弘晖的母亲,四福晋许是最清楚康熙对太子感情之人,是以她一开始便劝了四皇子,看守太子之时一定小心谨慎,以往如何对待太子,最好不要更改。
如今得了提醒,对之前的想法愈发笃定起来。
四皇子也许对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感情不够了解,但他了解康熙。
想想康熙以往对太子的感情,他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