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神吗?”

  普绪克脸颊上因为痛疼而涨上的红已经消退下去,只余一点儿粉,看起来很健康。

  而那双褐色的眼珠,在浅浅的晨光之中,显得颜色淡薄,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温和恬静,但专注地看着。

  她在看什么?

  泽菲罗斯缓缓眨眼,似是对这个问题浮起一点儿兴味。

  眼前与他对视的新娘,问完那句话后,眼帘就微微低垂下去,他看不见对方眼底的神色,但从平缓的声音里,毫无讶意的脸庞上,大概可以猜到,她的眼中,也许并没有太多的疑惑。

  就像只是恰巧一问而已。

  哦,不过是在看自己的眼睛,真有勇气。

  凡人直视神明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是爱神的神力浸染了她么,居然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影响。

  他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空气里幽幽漂浮的独特气味,然后神情骤然一变,惊讶地抬手掩住了鼻子。

  “啧,不对。”

  新婚的第一夜过去,却还是处子之身,这可真奇妙啊……

  普绪克听见他疑惑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泽菲罗斯收起轻浮的神情,淡淡说道:“喝下去吧,夫人,这对您腰上的伤,有极大的好处。”

  普绪克握着杯子的手指不安地摩挲了一下。

  他……

  对于她的问题,皆是避而不答。

  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作为格诺斯的公主,她很清楚,有权势的贵族将奴仆视作不值一文的奴隶,又或干脆就是买来奴隶以供驱使。

  仆从,在雇主的眼里,和一只羊,没什么多大的区别。

  他们从来不会违逆主人的意志半分,问话更不可能不回答。

  即使她的怪物丈夫惯通人性,也掩盖不了骨子里与凡人所不同的地方。

  这位所谓的“风神”……

  并非是什么奴仆。

  刚刚不过一句问话的对视,普绪克便瞧见了他眼睛里藏得很好的,带着惬意的扫视,就像在细细观察果盘里一颗水灵灵的果子,又许是花瓶中新插|上的一枝花苞。

  那是,带着好奇的打量,而被那视线所观察的对象,实则无足轻重。

  这种眼神,绝不会出现在一个仆从的身上。

  这房子的女主人,不是她,也可以是别人,自己应当谨言慎行。

  “好的。”

  她继续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端起手里的杯子。

  浓稠如蜂蜜的液|体颜色已经淡下去许多,淡金色淌过晶莹剔透的杯沿,入唇带有稀薄的清香,口感醇厚,却没有什么味道,和水差不多。

  普绪克浅浅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奇异的微热,从腰侧隐隐作痛的地方升起,温暖着整个身体。

  泽菲罗斯的眼里带着鼓励,觉着这小猫儿似的一口不太像话。

  他说道:“瞧,这么的完好无损,安然无恙,没有什么伤痕,也没有什么痛疼再来烦恼,不要浪费,喝下吧,好夫人。”

  尾音轻轻上扬,像个小勾子。

  “嗯……要都喝完吗?”

  普绪克犹豫着要不要再端起那杯子,她放在长榻上的腿无意识动了一下,从裙摆里露|出一截小巧的脚踝。

  泽菲罗斯愉悦地眯起眼。

  真乖啊……

  可撬动,可颠覆爱欲神权的力量,就凭这一头温驯可爱的小羔羊,啧。

  不要开玩笑了。

  厄俄斯的脑子一定是被凡间的花心美男子在拭去泪水时,也给一并抹花……

  不过,她废心思从银盘流散的光芒里,见着的也不全是水中月似的妄语。

  毕竟,爱神之妻,也不可能只是眼前这一个。

  凡人如何能与神明成婚。

  死亡宛如利刃,转瞬即可切开爱情,而且,这姑娘的眼里,分明见不着半点儿为爱疯狂的炽热与迷恋,倒是谨慎,理智,清醒得很呢。

  或许在将来,会有某位取得爱神芳心的女神出现?

  啊……

  春风也想尝到一口,蕴含强大而美丽女神芬芳气息的甜吻。

  泽菲罗斯如此思索,不由得心驰神往。

  「可以离开了。」

  凡人不可听闻的神语,清朗的男音无形落下,抽在了正站得好好的泽菲罗斯脊背之上,这一声提醒可并不温柔,但也不痛就是了。

  他撇了撇嘴:“真小气啊……”

  普绪克没听清他说什么:“额,怎么了?”

  “没什么。”

  泽菲罗斯不舍地又看了一眼,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随意退后两步,吹出一阵风,遮蔽了身形,连带着桌上的杯子。

  “那么,我就先退下了,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直呼我的名讳,泽菲罗斯,春风永远眷顾……”

  话声未尽,声音已渐渐隐去。

  直到人影和风声皆消失的无影无终,普绪克缓缓从榻上下来,那些熟悉的小鸟般叽叽喳喳就响起。

  “夫人好些了吗?”

  “怎么样怎么样!我们刚刚不能出来,泽菲罗斯一口气就吹飞好远好远,他太讨厌了。”

  “现在不是告状的时候,笨蛋!”

  “痛!”

  无形的声音显得这空旷的房间热闹了几分。

  “我没事。”普绪克轻轻笑了一下,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对了,你们能出去吗?”

  “去哪儿呀,取来晨露和花朵是没有问题的,这就去汲清晨的露水和着花蜜,为您泡上一杯醒神的舒缓茶。”

  普绪克摇了摇头:“我是说,离开这座宫殿森林的外面,去格诺斯。”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花精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摊手耸肩。

  主人让她们看着普绪克不要离开,好好照顾,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现在……

  该怎么回答呢?

  -

  奥林匹斯山,云端的神殿。

  泽菲罗斯将杯盏吹入丘比特的手中,调笑几句之后就离开,站在廊柱另一侧的却是个老熟人。

  阿波罗看见了那水晶杯子里金色的水液。

  视线落在其上,那双明亮透彻的眼睛露出一股不同于平时的温和淡漠。

  ……被凡人誉为神药之一的爱神之泪。

  这配方简单的很,里面也没有什么爱神的眼泪,仅仅只要一滴神血,无论是哪个神的都无所谓,兑上一抹新月的月光即成。

  而药效,取决于神明愿意供给的力量与意志。

  泽菲罗斯给丘比特?

  他们终于发展到这一步了么,阿波罗一直觉得西风之神长得活像是只公山羊,尤其是腮帮子鼓起来的时候,眼睛深陷下去,这家伙看起来就不是个专一深情的好东西,而且预言……

  他思虑再三,开口了:“你们。”

  “哟,你们都在这儿呢。”

  丘比特听见熟悉的声音,不过一瞬,快速地将杯盏以神力捏碎融进了身体里。

  赫尔墨斯瞧见往前走去的阿波罗,但他没注意,只往小爱神的方向飞去。

  他自顾自地说道:“丘比特!我实在想津津有味地再给你讲上两个故事换一首舒服的好曲子,只不过我们的众神之父还忙着让我去干点什么呢,你们知道的,生来就是劳碌命,哎嗨。”

  赫尔墨斯轻快的语气显得他神采奕奕,看不出来一点儿疲劳的样子,靴子上的小翅膀动地飞快,他飞出去一点儿距离又马上回来扭头看看。

  “小家伙,我得给你一个忠告,你现在做的一切都在宙斯的眼里看着呢,赫拉的一句话是拦不住他的。”

  说完,他就扭头往原来的方向继续行程了。

  而丘比特却疑惑喃喃道:“天后赫拉?”

  阿波罗出现在他的身侧,以拳抵唇,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在那女孩前往比戴特山顶之前,宙斯已经尝试去诱惑她,我将此事告诉了赫拉……”

  “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丘比特洁白硕大的翅膀就张大掀开,险险给阿波罗那张俊俏的脸来上一下子。

  “宽心些吧,赫拉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宙斯没那么容易得到那个凡人姑娘……”

  没那么容易,得到那个凡人姑娘?

  丘比特看着阿波罗形状优美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只觉得头都大。

  这一切,对他那个普普通通的小妻子来说,无异于是一个重叠再重叠的噩梦,一而再,再而三地加深她悲惨命运里不幸的程度。

  赫拉的妒火可不是一个凡人女孩受得了的!

  他简直要糟心透了,但事情已经发生,愤怒也无益于此。

  丘比特欲斥责:“你。”

  阿波罗又打断他,抚着手腕处月桂柔嫩的叶片,嘴角噙笑说道:“赫拉给予了她一段婚姻神权的庇护,至少,在你们成为夫妻之后,宙斯碰不了她的。”

  丘比特:“呃。”

  ……

  他们还没有夫妻之实?

  那岂不是,婚姻神权没有完全生效,这怎么可能。

  阿波罗上下扫视,从头到脚端量着眼前的爱神。

  在阳光下有着粉色光泽的卷曲金发,蓬松而浓密,脸庞轮廓清晰柔和,腰纤细而结实,全身的线条都是一种优美的弧线,皮肤白皙洁净,浑身洋溢着浪漫的气息。

  丘比特被他这么奇怪的打量看的不自在,他小幅度摇头,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阿波罗咂了一声。

  无论是侧头疑惑的动作,上身抱胸的姿势,或是那只穿着筋皮绕带凉鞋的脚,迈步的姿态,都显得异常优美,轻巧又不过分傲慢。

  实在是,很符合泽菲罗斯对于年轻美少年的审美啊。

  “丘比特,你不会是和一位男神互诉衷肠,交心求爱,所以才对女人没有兴趣。”

  他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出是谁,但从这嫌弃的语气里……

  丘比特回道:“够了,我并没有那样独特的爱好,况且那金箭还扎在心上!就是没那金箭我也不会和泽菲罗斯在一起……”

  越说脸色越差。

  哦不,只是说出这个可能他就有点无法接受了。

  阿波罗扬起眉毛:“啊,是的,但是,它并非不可拔出,你想要除去那金箭的影响吗?”

  视线落在丘比特的洁白羽翼之上,绒羽微微漂浮显出主人不安的心绪。

  无法违背命运的预言,过程大可千变万化。

  唯独结果,是真理不变。

  丘比特和普绪克的相爱,那是必然的。

  现在,他却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