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美秋也是一个很爱加班的人。

  当然,他的限定条件是为同期加班,如果你是松田阵平、萩原研二、伊达航中的某一位,那么恭喜你,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找晓美秋也,他总会在,你要什么他也总能在短时间内整理个七七八八,主打一个高效便利;如果你是诸伏景光,那么晓美秋也就是你的专属情报员,即使是公安头子的私人电脑他都愿意排除万难骇给你看;如果你是降谷零,请自力更生。

  虽然后二位被公安吃掉的人从未联系过晓美秋也,但前三位可是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感觉,就连爆处班的负责人都学会了遇事不决求助晓美A梦这一技巧,搞得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个专业素质过硬的技术型王牌跟裙带关系户似的,每每从上司嘴里听到晓美秋也的名字,他们就哭笑不得。

  还没正式入职资料班,但听说了此事的资料班成员路过爆处班时都开始刻意的挺胸抬头、放慢脚步,闲暇时间更是猛猛串门白嫖茶水点心空调以及彩虹屁,晓美秋也凭借一己之力将爆处班和资料班的关系推入了蜜月期。

  同在交番实习的伊达航在委托晓美秋也调查了几次监控记录后,即使受惠于人,他也忍不住担心又好奇——同作为警察官,他当然知道每日任务都是些繁琐的东西,晓美秋也到底是怎么做到不管是上班时间还是下班时间都能有办法回应他们的召唤的?

  答案其实很简单。

  “你买了最新款的电脑随身携带?”

  话筒中传来了萩原研二惊讶的声音:“是那款号称办公性能顶级还超薄的笔记本吗?贵到发布会一出惊掉大家下巴的那个?”

  “对,就是那款。”双手在键盘上忙碌的晓美秋也此时正耸起肩膀夹着电话:“我去他们的实体店试用了一下,发现宣传不是噱头,当天就买了。”

  那头连呼吸声都减弱了几分的萩原研二足足沉默了近一分钟。

  警察官的工资低到可以忽略不计,晓美秋也哪儿来的钱去负担这笔开支?是挪用以前打工剩下的钱,还是他又压榨自己的时间打工去了?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萩原研二有如鲠在喉的感觉。

  “aki酱,这样都让我不好意思找你帮忙了……”萩原研二的嗓音干涩:“没必要为我们付出这么多呀,aki酱现在太辛苦了,其实大家不走捷径也是没关系的……”

  晓美秋也非常强势的打断了他:“是我想让你们走这个捷径的。”

  他落下最后的空格,终于可以腾出手扶正手机:“研二,因为我很擅长,所以做这些没你们想的那么辛苦,要知道我可是曾经的计算机系王牌……不说这个了,你们前辈托我查的东西出结果了。”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半身正面照,仔细辨认一下的话会发现,这还是个熟人。

  “这位逃离拘留所的田代忠利先生……哦,你们更喜欢称呼他为‘雷/管男’对吧?”

  听他这么说,萩原研二顿时乐不可支:“啊哈哈哈哈,连aki酱都知道这个戏称了?你也觉得在这个年代当爆炸犯却使用雷/管特别土对吧!”

  并没有看不起雷/管的意思,只是当他们穿着防爆服、举着防爆盾冲到跟前后发现犯人只是准备了雷/管,哪怕数量有点可怕,但想到他们平日里做的拆弹训练都是针对线路精巧复杂的大威力炸弹,首案面对雷/管,萩原研二不由得觉得非常滑稽。

  东京的炸弹犯就这点水平啊?不过仔细想想,大多数犯人说穿了也是作恶的普通人罢了,他们哪儿有途径搞到厉害的东西。

  “我觉得有点不对。”晓美秋也却严肃道:“这个雷/管男的人际关系很普通,家庭构成也仅有一个叫田代忠嗣的失业在家的表兄,他为什么能逃出去?”

  不像是有能力靠自己、不像是有能力托关系、更不像是有能力撒钱雇佣他人……这个田代忠利究竟是怎么从警视厅的拘留所逃出去的?

  “研二,你点开我刚发给你的资料包,看附件4和追加附件4-1。”

  萩原研二根据晓美秋也的指示找到这两个附件,点开一看,前者是署名为田代忠利的银行卡流水记录,最新的一笔消费支出就在几个小时前;后者是银行流水支出的追踪记录,显示田代中立在几个小时前通过刷卡购买了一批火药味十足的东西,其中有一项能直接为他此次的行为定性——硝酸铵,一种工业化学品,主要用作农业肥料中的重要成份,但是在特定条件下它可以发生爆炸,是近年来恐怖组织制作炸弹的主要原料之一。

  萩原研二的声音沉了下来:“这混蛋……逃出来是为了完成之前被打断的犯罪吗?”

  晓美秋也的忧虑却不在这里,他盯着梳理出来的关系树状图,内心满是忐忑的思考之前的问题——田代忠利凭什么、又凭什么人逃出来的?他已经查了所有能查的东西,却依旧毫无头绪,是他遗漏了哪里,还是田代忠利的背后站着他无法撼动的存在?

  顺手将资料打包也发给松田阵平一份,晓美秋也平复着躁动的心跳,警告自己冷静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硝酸铵炸弹并不比雷/管难处理多少,这家伙显然是个土到没救的家伙,半点技术力没有不说,连搞大事都显得这么小家子气。

  “对啦!所以aki酱,没什么好担心的。”萩原研二轻松道:“这种炸弹超简单的,研二酱和小阵平用不了三分钟就能拆掉,这一次不会再让田代忠利逃掉了哦。”

  想到这两人的能力,晓美秋也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况且……

  “爆处班也不会让你和阵平现在就拆弹吧。”他松了一口气:“让刚来不久的新人上手排爆?没有这种道理吧。”

  萩原研二闻言得意道:“诶?aki酱说的没错哦,一般是这样的规定,但是呢——

  他抬高声线,宛若在欢呼一样:“但是我和小阵平的训练成绩太好啦!而且之前托aki酱的福立了功,前辈看上去是打算重点培养我们了,呐,aki酱肯定听说那个了吧?‘爆处班新人双子星’什么的,是不是特别的帅气?”

  晓美秋也:“……”

  晓美秋也:“不要告诉我,你说了这么多就是在跟我炫耀爆处班真的打算让你和阵平现在拆弹吧?”

  惊怒大于恐慌,晓美秋也也拔高了声音:“开什么玩笑,这不符合规矩!你和阵平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新人而已,爆处班的拆弹老手是辞职还是退休,让你们两个顶他们的班?”

  不说其他的,薪水方面就是天差地别吧?拿钱摸鱼,等着被举报吧你们!

  “别这么说前辈们啊,aki酱。”萩原研二无奈道:“排爆工作没有不危险的,迟早都得面对,恰巧雷/管男打算送新手教程给我和小阵平做功绩,多好的事儿啊。”

  晓美秋也:“我知道,可是——”

  “别可是嘛!”萩原研二赶忙截断他:“毕竟,这种程度的炸弹我和小阵平解决起来只要——”

  “三分钟,对吧?”晓美秋也叹气:“好吧,再说下去就好像是我不乐意看到你们升职似的……总之我会再查一查,看样子他最近就会行动,你和阵平不管要不要下场亲手排爆,都注意安全,好吗?”

  “是~晓美长官,听从你的指挥~”

  摇着头挂断电话,晓美秋也盯着照片中田代忠利的双眼,半晌后,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打起精神,换了一套与之前不同的调查思路,再一次投身进入数据组成的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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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晓美秋也还是没能查出田代忠利逃出拘留所的原因,但他为爱加班数日,几乎将田代忠利向上八代人查的清清楚楚,这些有的没的的情报全部被打包送给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看着晓美秋也毫不掩饰的紧张,两人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

  于是乎,抱着半是安抚半是耍帅的心里,穿着防爆服的萩原研二一改之前抱怨装备重和闷热的态度,央着松田阵平给他拍了一张照发给了晓美秋也——照片里的萩原研二冲镜头比了一个笨重的V手势,他笑的意气风发,不像是要奔赴排爆现场,反而像是要去领奖。

  “呐呐小阵平,aki酱回复什么了吗?有没有夸我帅气啊?”

  在即将登上公寓楼前,萩原研二这么问。

  满脸嫌弃的松田阵平毫不客气地拍了他一把,向他展示了显示着对方未读的聊天窗口:“还没回复,秋大概在忙吧,不过这也真是少见啊。”

  想起平时对方秒回的行径,深感自己被惯坏的萩原研二笑着反省:“也是呢,交番所的工作也很难做吧,不能这么苛刻的要求aki酱嘛……唉,第一次穿正式的排爆服上场,我还指望着让aki酱鼓励我一下担心我一下……”

  “hagi,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要不是看在萩原研二此刻行动较为不便的份上,松田阵平差点一脚就踹了上去,他指了指手中的对讲机满脸凶恶的催促道:“赶紧去工作!等拆完收队回去你想怎么缠秋都行,那家伙肯定都乐意奉陪,所以现在少啰嗦!”

  萩原研二装模做样的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哀哀叫:“小阵平太凶了呜呜呜,研二酱这就去工作,不要理你了啦~”

  这对打闹的幼驯染很有分寸的在这里点到为止,萩原研二冲松田阵平并起两指帅气的一挥,在附加了一个闪亮的wink后,头也不回的带着小队走向了公寓入口。

  ……

  通宵蹲守案犯到清晨的晓美秋也醒来时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再怎么说他也是肉体凡胎,超二十四个小时不合眼也会被疲惫吞噬,这次行动又有一点特殊程度在,他们被要求上交自己的私人手机,全程领用加密的警用设备;好不容易等到下班后他便立刻卧床昏迷,所以当醒来后的他打开自己的手机进入警务联络群时才发现——不过半天多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首先是田代忠利终于行动了,有居民目击了他提着东西进出浅井公寓的场景,警视厅立刻派人探查,果不其然在二十层发现了炸弹的痕迹。

  其次,爆处班本场行动居然真的派了入职刚满一个月的新人下场排爆,这件事在小范围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警视厅派出的指挥人员本不同意,浅井公寓楼有众多民众在户,一旦失误后果不堪设想;只是爆处班负责人力排众议,坚持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能力足以胜任此次任务,因他态度十分的强硬,指挥人员最终选择了默许。

  最后,是松田阵平发来的私人邮件,附件里的萩原研二穿着笨重的防爆服,笑容灿烂的比着V字,松田阵平的邮件配字为“hagi想听你夸他帅气”。

  晓美秋也看了一眼时间,本次行动开始在上午十点,爆处班恐怕计划着完成任务后就收队吃午饭,现在已经接近下午两点,再怎么说都该解决了吧?

  打着腹稿准备夸对方的晓美秋也笑着拨打了萩原研二的电话。

  无人接听。

  是还在忙吗?

  于是晓美秋也决定绕个弯子,拨打了松田阵平的电话。

  ……无人接听。

  感到有些不安的晓美秋也皱了皱眉,他翻出爆处班内勤人员的电话拨过去,这一次接通了,且对面接电话的速度非常的快。

  “大山前辈,请问你们收队了吗?”

  晓美秋也客客气气的问道:“我给研二和阵平打了电话,他们两个都没接,请问你们在开会还是在聚餐?”

  “……”

  “能麻烦前辈转告他们给我回个电话吗,谢谢,我有点担——”

  “晓美,”对面的大山似乎有些哽咽:“你……你是不是,才忙完?要不、要不你看看新闻,看看新闻吧。”

  晓美秋也:“?”

  看新闻干什么?他锁着眉头拉远手机,没有选择挂断电话,在保持着联络的状态下挖出被标记了免打扰的新闻推送栏目——

  “……在发现炸弹的踪迹后,警视厅警备部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立刻出警,排爆小组于上午10点37分抵达浅井公寓楼下,据悉,警方将于上午11点正式展开排爆任务……”

  “请附近的居民尽快避难。”

  “我们从松田阵平副组长处得知,此次排爆任务由新晋小组长萩原研二警官负责……”

  “…………”

  “排爆任务出现了意外!!我们可以看到炸弹爆炸了!!请周边居民不要惊慌、在警方的指引下有序撤离,请不要围观!重复一次,请有序撤离,不要围观!”

  ……

  …………

  ………………

  诶?

  这个人说什么?炸弹爆炸了?

  开玩笑吧。

  哆嗦着嘴唇的晓美秋也想着,记者不是说了吗,负责排爆的是萩原研二,那可是萩原研二!三分钟就能拆掉炸弹的萩原研二,炸弹怎么会爆炸,搞错了吧?

  ……

  是搞错了、吧?

  “大山前辈,”晓美秋也听见了自己恍惚的声音:“……麻烦你让研二跟我通话,行吗?”

  一定是搞错了。

  “他给我发了照片,我刚看到,我昨晚熬了大通宵,我刚看到,我不是故意没在第一时间回复他的,我真的是刚看到。”

  一定是搞错了。

  “我马上过来,你们还在吗?你们……”

  “晓美!”电话那头的大山不再哽咽,他扯着嗓子痛哭起来:“萩原他……他……殉职了啊!”

  ……

  殉、职。

  萩原研二殉职了。

  萩原研二,殉职了。

  殉职?萩原研二?那个穿着防爆服冲他笑着比V的、自信只要三分钟就能拆除雷/管男土的要死的炸弹的萩原研二,你说他殉职了?

  “这可不好笑,前辈,我会生气的。”

  晓美秋也轻声呢喃道:“……等等我,我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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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防车、救护车、警车,不同的警笛声混杂在同一片空间里。

  晓美秋也站在爆炸后的楼层废墟中,和他曾在警校时期看到的教案图片不同,没有不堪入目的血肉浆糊、残肢断臂,充斥着灰土和未散去销烟味的此地一片死寂,有风从被炸开的墙壁洞口处吹进来,撩着他的发丝轻轻舞动。

  在贴脸程度的距离吃下能炸穿整个房间的爆炸——当然了,萩原研二不会有尸体,没有穿防护服且直面高温的他会血液蒸发、骨骼粉碎、肌肉融化,这是从学校就能学到的基础知识。

  晓美秋也赶到时,除了带着口罩调查取证的警员在忙碌着穿梭在现场,当然还有另一人的身影——抱着头蹲坐在角落里的松田阵平浑身萦绕着肉眼可见的颓丧气息,远远望过去一眼的晓美秋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他慢慢的走过去,慢慢的抱着膝盖坐在了松田阵平的身边。

  勉强维持着一线理智的晓美秋也并没有选择找松田阵平了解情况,在进入浅井公寓前,他抓着门口路过的某位爆处班成员,从对方嘴里获取了很重要的信息——原本已经停掉的炸弹突然再次启动,放松警惕脱下防爆服的萩原研二逆着人群扑向炸弹,而后彻底泯灭在火焰里。

  “萩原队长让我们快跑,他自己却……”那名脸上划着一道狰狞裂口的爆处班成员红着眼:“对不起,晓美警察官,我们……”

  有什么对不起的呢,晓美秋也想,说对不起的该是自己才对吧。

  坐在松田阵平的身边,他的神情恍惚、声音细如蚊鸣:“水银柱、显示屏、遥控操纵爆破……这不是普通的硝酸铵炸弹能有的配置,明明我确认过三次、还是四次,田代忠利没有购买过特殊物品的记录,他的银行卡开支记录、网购记录、沿途便利店购物记录都没有。”

  所以,有人用面对面现金交易的形式,为田代忠利提供了帮助。

  “专门将已经停止的炸弹再次启动,杀戮意向很明确,选择闹市区的高级公寓,是料定警视厅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出警,同样的,爆处班也一定会参与,在首轮搜查中不引爆炸弹,专门在排爆时用耍人的手段引爆,这是一场针对爆处班的作案。”

  所以,田代忠利的目的性非常明确,他就是要杀警察、或者说,杀爆处班的警察。

  “昨晚的行动毫无所获,我被拖着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田代忠利在上午选择动手,因为他知道熬了大通宵的我一定在休整状态。”

  所以,有人替田代忠利闹出动静消耗了他的时间和精力,为了让他在这个事件中彻底缺席。

  “当初将田代忠利扭送的,是研二,没错吧……嗯,没错。”

  所以,田代忠利的最佳目标,或许真的是萩原研二。

  所以,有人协助他逃跑、协助他制造假消息做烟雾弹、协助他闹出动静声东击西,协助他一步步的引爆处班出手,只是为了确保他能在11月7日这一天稳妥的、盛大的,将萩原研二杀死;这个人能拿到萩原研二情报,能获取爆处班近期的人员动向,他清楚交番所秘密行动的时间,这位幕后人甚至在整场布局中透出着一种自信——自信去排爆的一定是萩原研二,田代忠利一定能如愿以偿。

  这个人,恐怕就在警视厅。

  因为他在警视厅,他才会知道雷/管事件时扭送田代忠利的人是萩原研二,插手的人是晓美秋也,他知道该锁定谁、该调开谁;因为他在警视厅,他才能轻松的帮助田代忠利逃出拘留所,并在悄无声息的提供违禁品给他的同时,替他作完了整个剧本。

  晓美秋也晃了晃身子,在想清这一切后,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如果当初他没有插手,爆处班因为没办法定位到报警人而选择收队,田代忠利就不会被得到情报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带队逮捕,萩原研二不会是将田代忠利扭送的人,倍感失去了尊严的田代忠利就不会因此恨他入骨,那么,随便他做的炸弹会炸死谁,反正不会是萩原研二。

  他不该在调查的时候过度依赖自己的判断,明明知道田代忠利最初的逃脱疑点重重却没有细究;他不该重拿轻放,错失了顺藤摸瓜的最佳时机;明明知道田代忠利越狱后会再一次作案,他不该在这个关头上放任自己失联休整,等一切落幕,早已尘埃落定。

  连一丝挽回的机会也没有。

  连半分后悔的时间也没有。

  因为他的插手、他的失误、他的放任自我,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萩原研二。

  再也不会有了。

  在这被高温洗礼到面目全非的现场里,哪里都找不到萩原研二,却又哪里好像都有萩原研二,嗅着他被蒸发的血液、抚摸着他融化后四散的肌理、踏着铺满地板的骨骼粉末——沐浴着众多惊疑的目光,摇摇晃晃站起身的晓美秋也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向爆炸后的破洞,那双没有焦点的金瞳里没有泪,反而露出了飘渺的笑意。

  “研二,”他轻声唤道:“照片我看到了。”

  ——“hagi想听你夸他帅气”。

  “你真的、真的很帅气,一直都很帅气。”

  萩原研二,我来夸你了。

  你听到了吗?

  ——————————————————————————————————————————-——

  “田代忠利,你能从拘留所逃走,一定是某位警员帮助了你,对吧。”

  “……”

  “以你的脑子不可能完成这一系列的计划,你这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臭虫,用别人写好的剧本杀人真的会有成就感吗。”

  “……”

  “明明追根究底是我破坏了你的行动没错吧?你一定知道是我,那么为什么不选择我呢?”

  “……”

  “为什么……要是研二……”

  “……”

  自始至终,田代忠利都没有回复晓美秋也任何一句话——当然了,因为他只是一具尸体而已,这名够胆朝警察下死手的爆炸犯案发时居然就在现场附近,在目睹炸弹顺利爆炸、确认萩原研二死无葬身之地后,达成目的的他自然扭身想要离开现场,却因为形迹可疑被附近的巡逻警察注意到,在逃窜的过程中意外和小轿车相撞,当场死亡。

  那名巡逻警察不但带回了田代忠利的尸体,还带回了一条重要的消息——田代忠利有同伙,那名同伙在发现他死于非命后立刻抛下他逃走了。

  而晓美秋也此时正站在警视厅的停尸房内,对着田代忠利的尸体自言自语,他来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无论是尸体还是他自己的眉睫上都覆上了薄薄一层白霜。

  从赶到爆炸现场到从现场撤回,他没有和松田阵平交流过。

  目睹了爆炸瞬间的松田阵平表现的很安静,他不哭闹、不质问、不和人对视、也不和人搭话,只在晓美秋也神情恍惚的走向那破了一个大洞的墙壁时他才伸出手抓住了晓美秋也的手腕,阻止了他差点一脚踏空、从楼上坠落的结局。

  饶是如此,松田阵平也没有和晓美秋也说哪怕一个字,他像是也患上了失语症一样,哪怕手臂和额角青筋暴突,也只剩下了安静。

  后来,神情恍惚的晓美秋也被松田阵平攥着手腕引着离开那栋公寓,被邀请坐爆处班的出勤车随他们一同返程,想到一般警用出勤车都会坐满固定人数无法腾出容纳多一人的空间,正想拒绝的晓美秋也猛地反应过来——没在这趟返程车上的萩原研二恰好空出了一人的位子,那空空荡荡的副驾驶上还扔着他为了装备上防爆服而脱下的外套。

  很突兀的,方才一直很麻木的泪腺顷刻爆发,他扶着车门慢慢的蜷下了腰,整个人坍塌在了副驾驶座位前的空间里,眼泪落在皮质脚踏垫上发出的闷响清晰可闻,在不成调的喘息和哽咽声中,情绪失控的晓美秋也却始终没有念出那个名字。

  坐在后座的松田阵平仰头靠在背垫上,他的半边脸隐没在阴影中无法分辨,唯有抿成一条的唇线和握紧的双拳泄露出他平静下的不平静。

  萩原研二死后,这个世界迎来无法跨越的寒冬。

  他远在神奈川做交警的姐姐赶来后几次哭到昏厥,这是晓美秋也第一次见到萩原千速,她发型凌乱、妆容糊成混乱的调色盘,那将弟弟的遗物抱在怀里浑身颤抖的样子狼狈极了,但没有人提醒她此刻需要注意形象,一言不发的松田阵平站在她的面前任由她捶打发泄,他不躲不闪,也不敢睁开眼看她一眼。

  他年迈的双亲听闻儿子殉职的噩耗老泪纵横,腿脚不便的老人家向儿子的同事恳求他们带萩原研二回家,他的母亲在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空档里连声呼唤着松田阵平,她说,研二走了,阵平你要好好的。

  赶来的伊达航身后跟着他的未婚妻,他拥抱了形如活死人的松田阵平后,拥抱了肿着眼睛的晓美秋也,尚能稳得住自己情绪的班长接过萩原研二出任务前留下的遗书——爆处班的每一次外勤工作都可能伴随着有去无回的风险,所有出任务的人在每一次临行前都要写遗书,这是部门的规定。

  伊达航抖着手拆开了那封遗书。

  一看就态度不端正的萩原研二用金色的马克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他在爱心里用俏皮可爱的字体写道:漂亮的解决这起事件,让aki酱刮目相看吧,ps.小阵平说抓住田代忠利之后要狠狠的揍他一顿,记得要提醒他哦!

  你在把遗书当备忘录来用吗?萩原?伊达航半哭不哭的捂住自己的眼睛,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这张纸交给了晓美秋也。

  读完纸上的内容,闭上眼的晓美秋也在落下几滴无声的泪后站起了身,他拉过松田阵平虚握的手,慢慢的顺开他的五指,将这张纸放进了他的手心里。

  松田阵平微微合拢了手指,他的视线一直朝向地面,没有去看任何人。

  拿起自己的物品扭身离去的晓美秋也一路来到停尸间,他飘着步伐走到放置着田代忠利尸体的床前,开始嘲讽这永远也无法还嘴的人。

  “你在上学期间一共告白过四个女孩,没有一个喜欢你,真可怜。”

  “公司裁员的名单上第一个就列着你的名字,啊~啊,真可悲。”

  “三十多岁就开始秃头,笑死人了。”

  “像你这种垃圾就不能安安静静的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吗?!”

  晓美秋也拽住那冰冷且潮湿的衣领将他提起,他冲着脸色一片青灰的死人尖声咆哮:“想要报复社会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吧?不管是去炸幼稚园还是去炸新干线,都比你朝一个入职没多久的警察下手能吸引来更多的关注不是吗?!还因此丢了性命,你说你是何必呢,没出息的东西,你本来可以坐上日本炸弹王的宝座,而你现在却因为车祸躺在这里!”

  “哈哈……车祸,凭什么是车祸?你凭什么能因为车祸死掉?”

  从门外冲进来几个警员,他们七手八脚的将晓美秋也从尸体身边拉开,闻讯赶到的资料班负责人满脸痛心的嘱咐他们下手轻些,拦着他们不要伤到晓美秋也。

  “还给我,你这个懦夫、混蛋!”

  从冷冻室内被拖出的晓美秋也连泪水都生出了滚烫的温度,他的眼前掠过被炙烤的外焦里嫩的夏蝉、略过簌簌被剪下的发丝、略过盛满笑意的紫罗兰;脸颊传来轻柔的、好似在被人撒娇时触碰的痒意;后背传来厚实的、好似被人整个拥在怀里的热度。

  带着雀跃的上挑尾音在耳边响起,一声又一声,从太阳穴处将他彻底贯穿——

  “aki酱!”那声音道:“最喜欢你啦!”

  晓美秋也在被拉扯中发出凄厉的悲鸣——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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