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的话, 那可真是……从没见过的,可怕的噩梦。

  夜色已经很深了,松田阵平安静的站在病床边,双手虚虚的拢着幼驯染的手掌, 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眼神却死一样沉寂。

  床上的男人已经再一次的陷入了昏迷,呼吸微弱到了极点, 浑身冷的像是冰霜。他小心的拨弄了一下对方的头发——这种无人的时候, 他又像是最初出现在萩的墓碑前那样, 突然可以触摸到东西了。

  但也仅限于那长长的、濡湿的刘海发丝, 他能做的, 也只有不让这已经沾满冷汗的头发扎到幼驯染布满汗水、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

  试图抓住颈部的皮带却依然像是空气那样无声的穿过, 最后只能无声的拂过被勒出血痕的喉咙, 松田阵平的嘴唇抖了抖——这种时候,如果还意识不到自己正在什么地方,那他就真的是傻子了。

  这是过去。

  他所不曾参与, 甚至无从知晓的, 萩原研二的过去。

  是hagi身上那个不知名的、神秘的存在带他来的么?

  松田阵平仰起头,眨了眨眼,他的眼眶发红,但眼球却干涸的有些刺痛。

  他很想问问, 这个神秘的东西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但是,不行, 别问——既然萩那么竭尽全力的试图隐瞒所有人, 甚至不惜对他撒谎, 也要隐瞒真相、隐瞒这个东西的存在,那就说明, 这个东西的存在,对于萩原研二之外的其他人来说,或许是不能被知晓的。

  所以,就算情绪再激烈,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良久的注视着眼前瘦削的身影,才不到十天,他们分离才不到十天,萩竟然就变得这样形销骨立,健康的血肉像是被硬生生削去,手腕凸出骨骼硬硬的抵在冰冷的床面上,让他看到就觉的心肺生痛。

  “hagi……”

  他低下头,将一个温柔的,不带有任何暧昧意味、但又蕴含着他所有感情的吻,落在了恋人的唇角,然后,目光下移,唇瓣又温热的印在白天挣扎过度而皲裂的手腕伤口上。

  你所竭力隐瞒的过去,每一秒,都有我在陪着你。

  如果你知道的话,会不会觉得,这样的地狱,也会稍微有一点点的温暖?

  ————

  松田阵平发誓,他已经抱有了足够的觉悟,来陪伴恋人共同经历这段惨痛的过去。

  不管是什么实验,他都老老实实的守在对方的身边,尽管萩原研二什么都听不见——他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失去记忆,失去自我,从“我是警察”,再到“我永远忠诚于组织”……

  他的幼驯染,那个正义善良的、永远像夏风一样清爽的男人,被从灵魂开始碾碎重组,最终变成如同机器人一样不会反抗、不会出声的“完美试验品”。

  谁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的?不过松田阵平只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痛麻了,所以当他蹲在被困在钢铁制作的椅子上失去意识的幼驯染,居然还能露出散漫的笑容来——他正在给幼驯染将他们小的时候去探险的经历。

  那个时候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们的恐惧与兴奋对冲,等到大人们满脸焦急的找到掉进洞穴大坑里的两个男孩,他们甚至还在没心没肺的笑。

  理所当然的,他们被担心的家长狠狠骂了一顿,然后萩原千速挽起衣袖,给了他们一个完整的童年。

  刚刚讲完这个故事,实验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萩原研二像是个牵线玩偶,黑暗中安静的睁着眼睛,仿佛是在倾听幼驯染声音。松田阵平明知道他听不见,但却还是被自己的想象所安慰。

  然而,不管是被强光照射眼珠,还是被用针反复刺入指尖,萩原研二都没有任何反应,这又让松田阵平的心脏慢慢的沉下去,一边沉没,一边还被捏成皱皱巴巴的一小团,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等到研究员抓住萩脖子上的锁链,像是牵起什么动物一样将人按在轮椅上时,松田警官终于闭上了眼。

  他忽然按住自己的心脏,无力的坐在地上,剧烈的发起了抖。

  这真的是,他的萩所经历过的过去么?

  如果不是的话,他要怎么办?

  如果这个萩,最后真的彻底成为了杀人机器,成为了组织忠诚的囚徒,再也没办法恢复记忆,更加夸张一点,如果他就这样永远的被困在实验室,成为一具人人折磨的玩偶……

  这样的画面,这样的未来,即使是一点可能性的想象,也让松田阵平不寒而栗,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

  ——甚至比萩出事之后,认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的那段时间,还要绝望。比那场爆炸发生的时候接听的那通电话,还要让他恐惧

  “hagi……hagi。”

  唇瓣微微的起伏,吐出无法控制的呼唤,松田阵平几乎有点自暴自弃的缩成了一团——给他一点点的时间,一点点,去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再这样下去,萩还没放弃,他已经要先崩溃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被助手放到轮椅上,正在绑带的长发男人,就在这个时候,无声的抬起了头。

  「谁。」

  无声的口型,吐出无法控制、自己也不能理解的疑问。

  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偶,空洞的眼神,似乎突然出现了一个倒影。

  陌生的样子,那个人不该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动作,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个痛到了极致,好像比他还痛的人,他是谁?

  不知道,不知道,谁是谁,那是谁,而他又是谁?

  语言是什么,要怎么呼唤那个人才行,要怎么才能让你抬起头,你能不能看看我,能不能对我笑一笑,用你懒洋洋的的、帅气的表情,再叫我一声。

  叫我的名字,我是……

  我是谁?

  如果我是不存在的,那你又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Jin……”

  无声的张开嘴,没人听见这个气音。

  “小阵平……”

  像是生锈的机括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将人的心脏都狠狠划伤,松田阵平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幻听,愕然抬起头。

  但轮椅摔倒在地板上的沉重声音,却像是敲击的钟鼓,立刻就惊动了他。

  而突然暴起,将毫无防备的两个研究员打晕后踉踉跄跄逃离的萩原研二,却像是一只困兽,在武装森严的基地内进退无门。

  「请注意,DF-76号实验体逃离实验室,请所有人员戒备,遇到该实验体可就地击毙。」

  广播声响彻基地。

  眼看着瞳孔失焦的幼驯染从楼梯上滚落,嘴里却还念叨着“小阵平”的时候,松田阵平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抱住他:

  “hagi,hagi!快跑,快跑——hagi!!”

  谁在……呼唤着他?

  那么痛苦的、那么难过的……

  “小阵平……”

  「再次强调,请注意……诶?阿斯蒂大人?」

  「请注意,DF-76号实验体无比珍贵,请务必保证实验体的人身安全。重复一遍……」

  ————

  直到阿斯蒂手下的梨酒和哥萨克将萩原研二接走,松田阵平濒临崩溃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安抚。

  “慢死了,笨蛋Boss。”

  他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萩要费尽心思的帮阿斯蒂,甚至后期双方明显已经彻底踏上不同的道路,但他仍然要用那么费劲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不愿意对阿斯蒂下杀手。

  至少在这个时候,他对阿斯蒂的感激是真实的——那个人,不管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只是单纯的为了拯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可怜警官,说到底,他还是施出了援手,把一个无辜的灵魂从地狱拉了回来。

  当萩原研二得到阿斯蒂的紧急救治时,松田阵平看着站在病床边的阿斯蒂,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自己的疲倦。

  精神层面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疲倦。

  某种隐约的吸引力正在逐渐吸引着他,但他挣扎着不愿离开,喃喃自语:“再等等,再等等……我想看到他睁开双眼。”

  吸力似乎变得弱了一些,他松了口气,继续牢牢地守在恋人的身边,本来想一直陪伴到Hagi恢复健康,却在某一天,突然听见阿斯蒂皱起眉头低声的自语:

  “嗯?萩原警官,为什么麻醉药对你没有效果呢?”

  如同一剂重锤砸在灵魂上,松田阵平的精神力剧烈的震荡,这一次,吸力无可抵挡的席卷而来,在旋涡的涟漪层层泛开的扭曲视线中,他只来得及急切的呼喊了一句:

  “萩,我在未来等你——”

  ————

  扒开眼皮看了看情况,又按动了一下手指,医生记录着仪器上的数据,点点头:

  “大人,梅斯基特恢复的很好,只要按时服药,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手部的灵活度也不会受到影响,他还会是最好的拆弹专家。”

  “那就好……等下,他为什么在流泪?”

  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萩原研二声音忽然变得急切,他扑到幼驯染的身边,伸出手但又不敢乱碰,只能慌乱的叫他的名字:“小阵平,小阵平……你哪里疼么?”

  卷曲的睫毛浓郁的像是上扬的羽翼,在眼皮细微的颤动下,如浮萍一样轻抖,伤患慢慢的睁开双眼,眼神像是被水洗过的夜空,墨色中透着澄澈的深蓝。

  “hagi……”

  他喃喃的呼唤着,伸出手,像是触碰幻影那样触碰对方的脸,习惯了灵魂状态的轻盈,重伤初醒的人,手臂就像绑在巨石上那样沉重,甚至让松田警官恍惚间产生了自己被困在实验室病床上的错觉。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掌被接住,梦里那张皮包骨头的脸与眼前俊美的面孔逐渐重叠,掌心的温热触感像是隔世未见。

  然后,对方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指尖细微的摩挲着,那种真实到几乎让他有想要落泪冲动的触感,让松田阵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喃喃的,低声的呼唤:

  “hagi……”

  那张脸立刻用力的点头,回应着他的呼声:“小阵平,我在,我在……你怎么了,哪里疼吗?”

  然后那张脸转过头去:“医生,是不是麻醉药的效力过去了?再……”

  松田阵平立刻收紧了力道:“别走……别动。”

  萩原研二转过头来,一动都不敢动的,任由对方慢慢摸索自己的脸。

  像是终于确认了自己回到人间,松田阵平微笑着,轻轻吐出了一口积压已久的郁气:

  “哈哈哈哈——萩,我回来了……”

  “我们都回来了。”

  从地狱,重返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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