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很平静，跟顾念因的如出一辙。
顾念因在听到后，肩膀蓦地顿了一下。
背后的监视摄像头静静的对着少女削薄的后背，注视着她按照要求重新笔直了腰肢。
那闪烁的红点像是人的眼睛，过了没几秒，那道没有情绪的女声接着就又响了起来：“打开视频吧，好久没有跟你通话了。”
顾念因微微垂眼，听从的拿出了桌上的平板。
她长指拂过，点开了页面上一个并没有在市场流通的软件。
电话过去，上一秒还一片漆黑的屏幕这一秒就打满了光。
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轻带着笑意出现在了平板中，她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后面，没有发丝掩饰的脸庞画着层淡妆，看不出有什么岁月流过的痕迹，更看不出她对看到顾念因有什么想念的表情。
在这场短暂的安静中，是顾念因先开口，跟对面的人唤道：“妈妈。”
这个女人就是顾念因的妈妈，林得缘的同居女友，佘宁。
是的，佘宁虽然跟林得缘在一起了，却没有跟他领证。
这个女人有她自己的打算，现在也不在南城，看到顾念因的第一句就是：“说说吧，这些天你在南城都做了些什么。”
“每天五点起床，先在别墅区进行晨跑，回来吃早餐上学，学校已经开始了一轮复习，每天老师都会按照教学计划进行分快复习，晚上放学回家练习一小时钢琴，然后回到房间完成作业，还有您布置的任务。”
顾念因平静的回答着，一整天排列下来，就像是在汇报工作。
佘宁闻言略点了下头，接着却并不是对顾念因的夸奖，而是责问：“念念，这几天晚上我发现你在书桌前停留在时间有些长，是你林叔叔没有照顾好你吗？”
镜头里的女人依旧温和，直看过的眼睛却是锐利。
顾念因的监控她每天都有看，对她的状态不是很满意。
住到这里的这些天，顾念因跟林得缘没多少接触。
但这个男人严格按照佘宁的叮嘱注意着她的生活，即使这里比渚城少了一半的佣人，顾念因的生活依旧一点都没有变化。
四四方方的屋子叠着四四方方的屋子，像堆积木一样堆成一幢别墅。
就连每天接送的车子也是四四方方的。
顾念因颜色未变，平静的摇了下头：“没有，是我没有完全适应这里的节奏。南城跟渚城教学有些差异，我在调整。”
佘宁听到顾念因这个回答，眼里多有不满：“南城远离渚城离，那几房的眼睛过不来，但你也要时刻记着你是渚城顾家的嫡系，等妈妈收拾完这边的事情，就会接你回去的，到时候不要妈妈失望。”
“我知道，妈妈。”
佘宁从来都不会去问顾念因为什么，也不会为此担心。
这样的话顾念因听过无数次，回答到更像是肌肉反应，所以心也没跳几下，就像麻木了一样。
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题比较温馨，佘宁的语气又柔了几分：“妈妈会尽量在你生日那天回来，你的成人礼很重要，有想过办什么样式的吗？”
顾念因上学晚，下月生日就是她的成人礼。
在那天会有很多人来庆祝这位从零走来的少女终于长大成人，不过重要的不是“庆祝”，而是“很多人”。
对佘宁来说，每场宴会都是一场牵扯万千的高度社交活动。
也是跟那边证明暗示，他们这一支即使只剩下了她们娘俩，依旧不可撼动。
这些顾念因从小就知道，她躲在老式旋转楼梯上看到了很多很多，稚嫩的瞳子还没接触过世界的幼稚美好，就已经被成年人的规则占据了。
顾念因顺应佘宁，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妈妈看着办就好。”
佘宁很满意顾念因的回答，笑着点了下头，接着又大发慈悲，将筹备的权力给了顾念因：“念念，这是你的成人礼，还是要由你来计划，我只负责帮你落实，明白吗？”
话说到底，权利还是握在佘宁手里。
顾念因早就明白，表情始终如一，在佘宁说完后没有停顿的点了下头：“好。”
谈话到这里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佘宁手腕上的表响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接着对顾念因道：“不早了，早点睡。”
顾念因点点头，语气温和送上一句：“妈妈晚安。”
而她话音刚落，面前的屏幕就黑了。
没有“晚安”。
甚至连刚刚自己这句话有没有被送过去，都未可知。
顾念因看着黑掉的屏幕，眼睛盯着屏幕对面自己看了好久。
少女冷静到极致的脸孤零零的待在屏幕上，垂落的发丝扫过她的肩膀，被提醒要求过的后背挺直如竹。
黑云压境而过，遮住了窗前高挂着的月亮。
窗玻璃被擦得干净，白炽的灯光在上面画着少女的侧脸，秋夜里已经跟夏日划分开来，冷风吹得每一笔都算不上柔和。
小小的，房间里传来“啪”的一声，息屏的平板被掀过的盖子盖了过去，归置高台。
监控也没捕捉到顾念因另一只手的去处，接着就见她推开椅子起身，走进了衣帽间。
说是尊重孩子的隐私，佘宁没有在顾念因的衣帽间安装监控。
拨开衣服，顾念因从里面拉出了一个大箱子，机关巧妙拨开，接着就是一个简易小桌，上面依次陈列着昆虫针，镊子，展板，针头，硫酸纸，标本盒……
而顾念因从房间拿过来的不是别的，正是她近期新得的一只风干蝴蝶。
信封拆开，一只合着翅膀的蝴蝶就被倒在了少女的手里。
那褐色的身体模拟着自然界的枯叶，更深的圈像是眼睛，枯槁无神的注视着这个轻轻掰动着她翅膀的人类。
针头将沸水填满它干瘪的身体，叫它还软。
顾念因的动作不紧不慢，长指抵着针管，掌骨清晰的划在她白皙的手背，沾着几滴水渍的皮肤被烘得泛粉。
月亮从窗外探进半个身体，静悄悄的看着她，帮她保守这个秘密。
安静等了一会儿，蝴蝶的身体重新变得柔软丰盈。
硫酸纸轻轻一撬，落满星光的蓝色便从枯槁的枯萎中露了出来，过饱和的靛蓝就像是这夜的星河，一路铺进顾念因的眼瞳，连带着，让她这双眼睛也活了过来。
硫酸纸压住蝴蝶尚未定型的翅膀，长针熟练斜入，每一枚都在将它的身体固定。
大自然叫它优雅尊严的死去，而人类却自私的要留住它最美的样子。
顾念因不轻不响的笑了一声，灯光从她的背后打过来，长睫遮蔽下，看不到她瞳子的颜色。
就在最后一根长针即将落下固定的时候，顾念因将一枚扣子穿了进去。
透明的小东西抵在蝴蝶的翅膀上，如潮汐雾气般氤氲着一小块的靛蓝色。
成为蝴蝶的一部分。
成为她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