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寻眸子弯成月牙, 只顾笑,“骗你的。”
她裱起来每天欣赏都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去做那种事。
手机壁纸上, 女人侧身立于花圃边。
半掩的树丛阴影下,墨发低束,姿容清隽, 静谧柔缓的神情被长久定格。
抓拍得太好,以至于冉寻都想把照片打印出来,逢朋友见面之际,就拿出来炫耀。
说:“我有这——么气质的女朋友, 你们有吗?”
虽然估计会被打一顿。
游纾俞没有继续追究, 在看见冉寻笑意盈盈的模样之后,她就消气了。
认真补充:“我们可以视频的,你想见我, 就随时打过来。什么时间都好。”
冉寻被游纾俞眨眼间晃过的纵容情态捕获。
揽她的手臂,晃了晃, 答:“我记住了。”
原来被姐姐宠溺是这种感觉,那她可要得寸进尺了。
想凌晨打过去,让游纾俞哄她睡觉。
隔着屏幕做点什么,也不是不行。
穿过小花园,冉寻借路过的宁大学生的手机,预约了钢琴教室。
一系列举止行云流水,堪称社交恐怖分子。
游纾俞在旁边, 负责缄默和撑腰。
她在高校任职很久, 身上自带严肃气质。
学生不太敢与她对视, 以为她是宁大的老师,礼貌说句“老师再见”就溜了。
冉寻尝到了狐假虎威的快乐。
怎么她总被认作是同龄人、学姐, 而游纾俞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老师呢?
在钢琴教室练习,连冉寻自己都觉得枯燥,而游纾俞就在旁边的靠椅上端正坐着,陪了她一下午。
期间有艺术专业的学生误闯,看见摘下口罩的冉寻,顿时愣在原地。
没想过,在课上被当做范例讲的钢琴家,现在竟直接出现在她身边。
冉寻浑不在意,看她拘谨的模样,问她今天的安排,还语气柔和指点了几句她指法上的改进之处。
坐她对面的游纾俞专注看书,可惜,她还是抓到好几次女人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离的瞬间。
那本书,半个小时就只翻了两页。
她唇角扬高,心情像猫儿尾巴般蜷曲又舒展。
游纾俞可真喜欢偷看她。看来,她还是比书要好看一点的。
四小时练琴时间快要结束,游纾俞似乎在门外看见熟人,短暂离开一阵。
冉寻整理好东西,隔门模糊听到了几句。
“宁大生命科学系特别欣赏游老师,听到你离职,就想联系你。”
“不过,研究所工作环境可比高校好太多了,真来宁大的话,要从讲师开始,待遇也不算高。”那位老师声音温和,“我还是推荐研究所。”
冉寻推门出去。
先是和游纾俞歪头笑了笑,又与她的交谈对象礼貌示意,“打扰你们聊工作了。”
她不太了解这些,只是觉得,她的女朋友真的很厉害,年纪轻轻,就被顶尖学府与研究所争抢。
游纾俞见她出来,立刻走到她身边。
与人告辞之后,她们去宁大的食堂用晚餐。
冉寻没太在意刚才发生的事,只不过,给游纾俞碟子里夹水果时,才发现对方垂着头,微微怔神。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她们去看湖灯。
冉寻在学生那里买灯,问女人想要什么款式的,得到一句“都好”。
湖边人来人往,微弱却暖融的光亮映出一张张或欣喜或青涩的脸庞,放湖灯算是宁大一项传统,今晚的人也格外多。
冉寻给自己和游纾俞各买了一盏,借摊位上的笔,在灯上写愿望。
游纾俞像也被此刻此地的氛围感染,纵容着她,凝眸提笔书写。
却在冉寻无声凑近偷看时,很快用手掩住。
不知道是灯火相映,还是夏夜的晚上气温依旧炽热,她脸庞稍温,“现在不能看。”
冉寻低低哦一声,有点好奇,但表面很乖,“好吧。”
隔着口罩与她眉目传情,大方坦诚地给游纾俞看自己写的。
“希望姐姐今晚叫。”飘逸且不避嫌的大字。
游纾俞看清后,对上冉寻饱含深意的双眸,将手里的纸灯攥了又松,“……”
迅速背过身,“太不正经。”
冉寻窥见女人胸口轻缓起伏、强撑镇静的模样,好像有人拿羽毛在心尖搔痒,笑得开怀。
最后还是废了不少工夫,才勉强劝回人,愿意和她并肩放河灯。
她们挑了个人比较少的区域,游纾俞先俯身,将灯放进湖中。
光亮映出湖水涟漪,褶皱洒满碎如星点的金箔。
冉寻欣赏了许久眼前的静谧场景,才想起来,“纾纾,你还没告诉我你写的愿望呢。”
游纾俞想直接说出口,却想到写下的具体的话,觉得难以吐露。
她注视湖灯飘远,“说出来就不灵了。”
但一定会实现,百分之百。
“好狡猾。”冉寻拖长音,佯装生气,“不公平,你都知道我的了。”
“罚你之后也要陪我来这里放河灯,每年都要,而且愿望要如实招来。”
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满足游纾俞的心愿了。
游纾俞却忽然偏过头,认真望她,“你很喜欢在宁大校园里放河灯吗?”
“喜欢呀。”冉寻点头。
因为身边有游纾俞在,所以她们一同游历过的每个场景,每个地点,途经的一草一木,她都觉得可爱而意义非凡。
“你记不记得。”她双手捧着灯,眸中闪着跳动摇荡的光晕。
“我们还在嘉大读书的时候,第一次约会,我紧张得要命,连花都忘记给你买。”
那时冉寻在身上到处乱翻,只翻到两张作曲课的草稿纸。
她用其中一张纸,叠了只纸鹤。
没人知道,她偷偷背过身去,有点脸红。
那张纸上的字迹,是她在课上写的“好喜欢游纾俞”。
转头望去,游纾俞竟也学她叠了一只纸鹤。
叠完后,四目相对,有些安静。
还是游纾俞主动开口:“旁边有小水池,要去放吗?”
“所以我喜欢今晚。”冉寻依偎游纾俞的肩,“但可能也并不是喜欢放湖灯、放千纸鹤。”
而仅仅是喜欢游纾俞这个人。
喜欢与她巡行春夏秋冬,游历人间,复述只有她们两个人才知晓的浪漫细节。
她牵住女人的衣角,两个人蹲身,一起将手中的灯放远。
共同托着灯时,游纾俞偏头用余光将她描摹。
相顾无言,冉寻却没忍住。
周边落入黑暗,借由湖灯清浅光亮遮掩,她隔口罩啄了一下游纾俞的唇。
游纾俞耳廓殷红,没有躲避。
逐渐飘远的纸灯光亮,为女人墨玉般的眸子镀上一层瓷釉质地。
耳边声音好像一瞬间停滞延伸。明明不远处还有宁大的学生,明明湖岸环境旷然,可是这一次,她竟没有害怕。
不再像那个被困在密闭匣子里,因过往而畏惧蜷缩的自己。
因为所有平静淡然,脱逃世俗的勇气,都来源于冉寻。
“冉寻。”游纾俞轻声唤身边人的名字。
在这一刻,她生出想驻留在此刻,留在宁大工作的想法。
想法的缘由有些仓促。只是因为,冉寻说喜欢和她在宁大放湖灯,还说每年都来放。
她愿意留在宁大,一直遵守并看护这个约定。
其实在下午,钢琴教室外,游纾俞就已经动摇。
她看见冉寻指点学生演奏的模样,耐心温和,让她心动。
游纾俞仍记得,对方没有出国前,还与她在一起时,提到过的那个最简单的愿望。
钢琴老师与生物老师。
于是游纾俞深造、留校、任职,六年一直留在嘉大。
她始终想满足冉寻对她们的未来投射出的期待。
纵然高校的待遇远不及研究所,可能负担不起冉寻的生活;即使要从讲师起步,花费长久时间才有起色。
可游纾俞不想被困在研究所的实验室里。
她想冉寻一走进宁大校园,就能轻易找到她。
她们相约在校园里的任何角落,会在香樟树阴影下并肩散步,看无尽夏开遍每一年的晚春盛夏。
或许冉寻偶尔会来校园做一场演讲或授课,而她刚好结束一节课,赶到现场,做她最忠实的听众。
冉寻被游纾俞叫了名字,应声后,神情温软地盯着她看,“怎么了?”
游纾俞却有些说不出口刚刚设想的话了,因为想法仓促而任性。
于是换了个角度,“……如果,我之后的工作负担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怎么办?”
分明她之前还和冉寻的父亲承诺过,要养冉寻一辈子。
但从宁大讲师做起,实现这个目标无疑需要很多年。
话题忽然沉重起来,冉寻警惕,“纾纾,你不会要和我分手吧?”
游纾俞蹙眉,立刻去掩她的嘴,认真驳回,“才不是。”
冉寻是怎么想到这里的。
“那就好。”冉寻扬唇。
她也只是逗女人一下。
“我想想。”她思考一阵,回答,“我很好养的,食量不大,勤俭持家。而且,纾纾无论做什么工作,我都不离不弃。”
“之前不是说过了嘛,我不在乎你的身份。”冉寻弯眸望游纾俞。
“就算你去拾荒,我也跟在你身后数瓶子;你开餐馆,我就在后厨兼职洗盘子。”
游纾俞因为冉寻天马行空的举例而嘴角微弯,“乱说。”
却也同样为对方赤忱言语而心跳难平。
“我才不用游女士养一辈子。”冉寻义正辞严,“那叫软饭。”
她发出败家的声音:“你想看海,我就去买海景房,想吃甜品,我就带你去Fauchon点一桌。”
谁让她财务自由呢。
正因为知道游纾俞过往黯淡萧条,所以冉寻格外想宠她,舍不得让她吃一点苦。
游纾俞被冉寻说得脸热。
冉寻不清楚她关于工作的规划,却三言两语,插科打诨,将她从犹豫彷徨中拖拽出来。
之后,她平静婉拒宁漳生化所的入职通知,同一天,联系宁大。
在公寓阳台打完电话,回客厅时,发现冉寻坐在沙发一角。
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通话的内容,只是张开双臂,含笑示意她坐到自己怀里。
游纾俞没有告诉冉寻,她想等一切都尘埃落定。
入职的那一天,她寻了个借口,绕开冉寻,独自去宁大办手续。
签完字时,傍晚临近日暮,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新月初升。
游纾俞沿楼梯一路向下走。
忽然,在有些陌生空旷的学院楼中,被清透温柔,如拨云见雾的钢琴声包裹。
一首《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楼梯螺旋构造,她亦步亦趋,某一瞬间,觉得这道乐曲声无论是诠释亦或技巧,都格外熟悉。
朝一楼望去,学院大厅角落里设置的某架公共钢琴旁,已经围聚了零星几道身影,驻足倾听。
而演奏者背对游纾俞,戴口罩,端坐于琴凳。
弹奏时垂眸,分外沉浸。
被上天吻过的那双漂亮的手,于黑白波浪间起伏沉沦。
游纾俞觉得心脏像被轻柔攥住。
她呼吸稍乱,奔赴一楼,仓促间取出手机,录下这首曲子。
不顾是否充斥忙乱杂音与脚步声。
走到一楼,竟有些近人情怯。
游纾俞驻足在围观人群外,乐曲行到尾声,也不舍得按下录音的停止键。
冉寻却好像有了感应。
恰巧结束演奏的那一刻,偏头,倏然与她四目相对。
没有半分犹疑,起身,弯眸朝游纾俞笑。
穿过稀疏人流,向她走来。
录音仍在继续,而冉寻不知道,在光天化日之下,浅浅拥住女人。
“接到你了,纾纾。”
“时候是不是刚好?”忽略掉周围的一切人与事,她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清的音量开口。
“来之前,我在想。”
“为了庆祝,今晚,我们要不约个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