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寻心里乐开了花。
掩饰般嗯了一声, 抵着耳边手机答:“好呀。”
心想游纾俞刚才来找她的时候还在推拒,她想多说几句话都没机会,怎么忽然转了心思?
“可能要浪费一点你那天晚上的时间, 我家那边……有人过寿,办了场社交酒局,有很多人会来。”游纾俞的嗓音在通话里很沉静。
“但我只是去谈事情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我自己就可以。”
冉寻听着心疼,她清楚对方对这种场合向来退避,但这次竟然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愿意。”冉寻搂着抱枕,柔声答。
“和你一起, 做什么都行。如果纾纾一个人被欺负了怎么办?我得陪着。”
对面很久都没有回答, 只听见静谧氛围里传来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谢谢你,冉寻。”游纾俞声音很轻。
挂断前,她留了句“早睡”的嘱咐。
冉寻最近哪受过这种待遇, 内心蠢蠢欲动,可惜不能表露, 只好乖巧回一声晚安。
怎么还睡得着。
如果不是怕吓跑游纾俞,她其实更想对方来陪她助眠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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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傍晚,冉寻坐进游纾俞的副驾。
她今天拾掇自己很久,想着庄重一些,刻意选了茶杏色的小西装,棕褐长发柔顺披肩,一改宅家懒散。
香风拂面, 有些脸热, 游纾俞刻意忽视掉冉寻笑意盈盈, 快黏在她脸上的视线。
起车时,轻启唇, “就在一楼转一转就好,那边有吃的,你垫垫肚子,我大概要用半个小时。”
“好。”冉寻点头,“我是你带的女伴,肯定乖乖等着你。”
车沿导航开到一处讲究的高级住宅区。
一楼设了上流雅致的舞区,衣香鬓影,纸醉金迷,长桌上摆满鲜花簇拥的甜点。
只是,附近的其他矮层别墅竟已经被贴上封条。
游家日薄西山,风光翻转后,无限落寞唏嘘,就连参加这场晚宴的人也都面色各异。
在此之前,冉寻从没有深入了解过游纾俞背后的“家”。
只在最近读了一些新闻,作为嘉平巨头之一的游家竟涉黑涉政,牵扯出以往房地产易迁的许多旧案。
她庆幸女人没在这一池污水中成长,却心疼她最终被卷入其中。
从嘉大离职,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冉寻想都不敢想。
身边的人平静淡然,她没办法想象,那么清瘦的肩膀,究竟是怎么扛起身后所有的污浊不堪的。
游纾俞今晚穿得低调,纯黑色长裙融不进这场酒局的氛围,但露面后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水花。
冉寻听见许多人在窃窃私语,令人不快的目光胶着在她们身上。
另一些人别有用心,举着香槟来搭话,问她婚约,也刺探她目前游家的状况。
游纾俞掩在身侧的手蜷紧。
正想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冉寻,回答这些问题时,有人轻握住她的手。
冉寻视线扫过面前几个人,微笑开口,“我是游女士的朋友,她今晚还有些事要办。不如我们先到旁边聊几句?”
趁那些人微怔之际,她护游纾俞到楼梯拐角。
狡黠地眨了眨眼,和女人比口型。
——“我可是糊弄学大师。”
冉寻从小没少经历这种场面,曾在成人礼上面对过于超前的催婚,哄对方喜笑颜开,又话锋一转,气得人脸色青白。
当然,家里那位听闻,又进医院住了两周。
她想,实在没什么新意,她在病房外都听见了,就是普通流感,回家静养就行,非要为了吓她住院。
但游纾俞不行。冉寻知道,女人背负了许多,也始终都没办法像她一样没心没肺,不计后果。
“我马上就回来找你。”游纾俞看着她,眸光动荡,藏着许多话,可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开始顾虑,今晚带冉寻来究竟是不是合适的选择。
“不急,我陪你。”冉寻歪头朝游纾俞笑。
“你可以再依赖我一点,没关系。”
送游纾俞走,她随手拿了杯红酒,缓步朝反方向人群中走去。
听男男女女在当事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肆无忌惮地议论。
说游家次女逃婚,又说她是捡回来的,养不熟,表面清高,私底下不知参与了游家多少丑事,现在还倒打一耙。
冉寻只是笑着颔首。
晃着杯中深色酒液,在众人说得酣畅淋漓之际,不露声色与他们擦肩而过。
伴随一声高脚杯砸在地毯上的闷响,不知道谁的西装或是长裙被弄污,惊呼出声。
一个小插曲,没人怀疑冉寻,只会将罪过归于手脚忙乱经过的侍者。
因为刚才冉寻还在和身边人谈笑风生。
“冉小姐,最好别和游家扯上关系。”有人认出她的身份,压低声音劝她。
“知道这些,你还想和游二小姐维持朋友关系吗?”
冉寻被拦住,浅琥珀的眸子含着笑。
“您多虑了。”她反问。
“为什么不呢?”
得知游纾俞身上背负着的诸多骂名,得知她白日里是清冷禁欲的学者,背后却是涉黑势力家族次女。
出淤泥而不染,反戈一击。甚至还瞒着她,在暗中帮她讨回从前的公道。
她更喜欢了。
…
夜深,游儒依旧在棋室下棋,对面没人,他在自着自弈。
楼下有他的人在看着,场面虚伪而有秩序,但他明白,素来亲近的商业伙伴已不会再站他的队。
游纾俞敲门之后,平静落座。
“我来取姐姐的遗物,她在信里告诉我的那些,说需要交给我。”
手边有茶壶,她怠厌到不愿去看。
“叫你来是想坐下谈些话,不需要提什么遗物。”游儒回答。
“小俞,对吗?记得从前你的名字里不是这个字。”
游纾俞阖上眼。
房间里只听闻棋子落下的轻响,她窒闷到想立刻逃离。
“你父亲最近给我打电话了,说在国外生活得很好。他甚至不知道最近游家发生的事。”游儒背对她讲述。
“他是这样,你也一样。他选择在那个年纪抛弃一切,而你,想要把生你养你的家抛进牢狱。”
“如果可能的话,我不会再选择回来。”游纾俞低声开口,“但最先做错的,是您,不是吗?”
“对错不用你评判。”游儒很淡地回应。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那个字吗?你父亲带你走的那一天,游盈来医院见你,我跟她说,她从没有什么妹妹。”
游纾俞注视老人佝偻的背影,“所以,当我长到有价值的年纪,您才肯接我回来。”
那年游盈的丈夫意外离世,一下子少了能支撑起游家命脉的人。答案显而易见,游儒想她重走当年游盈的路。
接她回来,培养她,要她联姻。
她身为“多余”的一份子,好像出生的意义仅限于此。
“可是我不明白,姑姑不行吗?姐姐也不行吗?”游纾俞问。
“爷爷,在你的想法里,她们就必须要听人摆布,依附于人吗?”
“女人从来都靠不住。”游儒答。
一切都显得荒诞无力。
游纾俞心知自己早该明白,否则她不会有那样的名字,也不会出生当天就被送走。
“生她养她”的家,多可笑。
“我拦不住你们,一个两个,将家里撕裂成什么样子。”游儒终于结束一盘残棋。
“你走吧,我没有什么再想说的了。至于游盈的遗物,我已经处理了,都是从前那个女人留给她的,没有用处。”
游纾俞起身,走到老人身后,快要压抑不住情绪,“那是姐姐很重要的东西。”
游儒混浊的双眼紧盯她,透出些稀薄怜悯,“游盈从前对你做出那些事,你倒能选择原谅。”
知道所有的细节,六年来却无动于衷。
游纾俞头一次对面前的老人产生彻彻底底的悲哀,她心知多说无益,也再不想多费口舌。
“快要公诉了,最近我会让委托律师交付最后一份证据。请您还有姑姑日后多保重。”
转身离开之际,棋室门口却有人迎着走进来。
冉寻身材高挑,唇边挂着丝很浅的弧度,与氛围格格不入,更像悠哉闲逛,不慎闯进这里的游客。
却点了一下头,朝棋盘旁的老人致意,“您好,您就是纾纾的爷爷对吗?”
游纾俞内心一紧,她不知道冉寻是什么时候上到这里的,更不知道对方听到多少。
快要抬不起头,羞耻与自惭形秽左右拉扯着她。她从不想让冉寻牵扯进连她自己都唾弃恐惧的泥潭。
可冉寻上前几步挡住了她,在身后悄然握住她的手。
体温传递,令人安心。
游纾俞听见她介绍自己,语气轻快,“我是纾纾的朋友,当然,之后或许就是女朋友了。”
游儒脸色转差。
刚想说些什么,冉寻已经不请自来,走近他,不拘礼节地从棋篓中捻起一枚白子。
话音还是矜持礼貌的,“您喜欢下棋吗?我看看,这几处,还有一些漏洞呀。”
落了几枚白子,将本就支离破碎的黑棋吃干抹净。
“您该不会说,我个小姑娘,不配和您下棋吧。”冉寻无辜撤手。
“但我就是给您打下手。黑方是您一手走的呀,我只是让局势更明朗一些。”
“告诉您,现在已经是死局了。”
…
游纾俞被冉寻一路牵着手下楼。
穿过嘈杂大堂与人群,步履匆匆,踩着从楼梯铺陈的长红毯,将所有异样目光与议论声抛在身后。
她身不由已地跑起来,室外夜色静谧,繁星点缀,肺腑间压抑着的所有情绪都随着呼吸消散。
冉寻的茶杏色西装后摆随风扬起,游纾俞只能看清她带笑的侧脸。
她们原路返回,钻到车里。
冉寻倾身给她系好安全带,昏暗光线里,近到可以看见对方脸上的绒毛。
“好刺激,纾纾。”她回头望车后,“应该没有人来追吧,我手无寸铁,好害怕被记仇。”
游纾俞主动去握冉寻的手,一点都没有因恐惧而发冷,反倒细腻柔软。
她答:“我保护你,再不会了。”
“好呀。”冉寻只顾着朝她笑,“那我开车,我们逃走,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我这是不是算拐走了涉黑势力家族千金?还挺有本事的。”
游纾俞被她调笑的话惹得羞赧。
言语苍白,她以一个仰头的吻答复冉寻。
从前是她一个人身着订婚白裙,惶然狼狈,逃离这间游家宅邸。
可现在,有人肯扭转从前的场景,笑意盈盈,牵她脱出所有破落过往。
今晚以前,游纾俞从不敢奢想会有这一日,连最近在日记里写下的心愿都尽数成真。
此刻,她格外想与冉寻一同逃离世俗。
“带我走吧。”她轻声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