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直白的话经由层层铺垫被说出口, 依旧让人耳廓温热。
冉寻手心肌肤细腻,像生怕人跑了似地用力牵紧游纾俞,浅琥珀色眸子专注诚恳。
令游纾俞联想到许多柔软的物什, 比如她在早晨出门时还抱在怀里的小猫。
又比如,她像被冉寻吸入了蜂蜜色的眼底旋涡,心跳起伏间都翻涌起甜。
她还是艰难地把手一点点从冉寻那里抽出来。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只好说:“你的咖啡要凉了。”
冉寻蜷了一下空荡的掌心,将正经撇到脑后,扬唇,“好, 我尝尝。”
喝了一口, 趁着沉默的工夫,两个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路。
味蕾触到苦涩液体,迅速给出评价, 是她喜欢的口味。只不过,糖度有些不对。
“好喝。我猜猜, 这杯是半糖,还是全糖?”冉寻有被甜到,去翻杯签。
“该不会是因为今天见到了你?还见了两次,味觉都失灵了。”
话说出口,去看游纾俞,发现对方神情微顿。
很快垂眸,耳垂却越来越粉。
掩饰般地抿了口手中咖啡, 用杯子遮住失态神色。
不知怎么, 忽然蹙了一下眉。
清冷嗓音融在晚风里, 很轻,“……拿错了。”
咖啡很苦, 苦到难以掌控表情。
刚才坐在长椅上心烦意乱,心情如天平两端起伏拉扯。
一不留神,竟然将错的咖啡递给了忽然出现在她视野里的冉寻。
冉寻内心在尖叫。
被游纾俞的反应可爱到,又觉得女人的语气是在向她撒娇。
她一定还有机会。
“那我们换一下?”很正经地提议。
游纾俞瞥了一眼她沾上口红印的纸吸管,默了半晌,“不用,你不喜欢咖啡就扔掉,不要勉强自己。我先走了。”
狠心撇下冉寻,离开公园,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
但还是按捺不住,转弯时,无声回头去看。
她看见冉寻喝完了全糖咖啡,依旧朝她走来。
步履本来很急,发觉她看过来,立刻在原地立定站好,不想讨她嫌。
对视后,稍微歪了歪头,像只尾巴高高扬起,掩耳盗铃的黏人猫咪。
游纾俞开车回月亮湾,心思却跑了很远。
直到捧着咖啡,走进车库电梯时,有人竟急匆匆闯进来。
冉寻手指勾着串钥匙,按了关门键。
看一眼她们即将去往的相同楼层,笑着开口:“真巧,一起回家?”
-
自那一天起,冉寻搬回了原住处,游纾俞逐渐在对面发现许多熟悉的生活痕迹。
她和冉寻作息不太一致,通常早出晚归,于是碰不到面。
但某一日傍晚回来,她看见自己家门上被粘了一朵粉色玫瑰。
附赠字迹飘逸的便笺:
“学着做了你爱吃的菜,有空请来对面坐坐。”
月亮湾这一栋好像也就只住了她们两户,便笺上的话,更像一句隐秘却外放的独属邀请。
游纾俞将花取下来,侧身去看对面。
门没关。
半个小时后,抱着小猫拜访时,冉寻眼中眸光闪动。
“拖家带口来的呀?游老师。”她用娴熟的抱猫姿势接过来,视线却始终落在游纾俞身上。
游纾俞发现冉寻早就买好了猫窝猫粮,顺着她的话说:“只是来还给你猫。”
“好吧,你走之后,我会在这里好好照看小咪的。”冉寻叹气,“等到纾纾回嘉平,想来看她的那一天。”
游纾俞觉得自己好像被控诉了,可分明冉寻才是撒手不管的那位饲主。
经这一打岔,冉寻早就朝她笑一下,溜进厨房。
小狸花不甘寂寞,从窝里跳出来,围在她拖鞋边撒娇。
游纾俞不忍心不理,学着冉寻,轻唤一声“小咪”。
顿时见蓬松小毛团伸出粉色肉垫,去够她垂下来的衣角,娇憨可爱。
冉寻很快将冒热气的几道菜肴端上桌,摆盘卖相处处上心,清炒虾仁,蒜蓉菠菜,还有一锅浓香的排骨玉米汤。
“我最近去琴行了。”她给游纾俞盛米饭,“见到了林璧,你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吗?叫我老婆,怪吓人的。”
游纾俞摩挲筷子,轻嗯一声。
隔着热气,冉寻沉浸在人间烟火气息里的模样比话题本身更吸引人。
“还碰到了林姣的妈妈,很有气质。”冉寻补充,“六七年前,林姣还不是老板呢,是她妈妈先首肯我在琴行打零工的。”
她有意提了句,“你那个时候第一次遇见我,是不是也见过她?”
游纾俞撞进冉寻征询般的笑眼里,很快规避。
诚实答:“见过。”
在冉寻结束工作,离开后的某一日,她推开琴房门,向那位温和的女士提出,想在琴行兼职清扫。
从初秋,一直到次年的冬,她借此在角落里以余光触碰冉寻百千遍。
冉寻点头,“我们之间真的很巧,是不是?”
随便吃了点,她看见游纾俞始终在用汤匙搅着碗里的汤,心中酸闷。
故作轻快开口:“对了,荔荔快办婚宴了,我那天要去给她做钢琴师。她想听有一年冬天,我在米其林给她弹的祝福曲,可是我都忘光了。”
游纾俞动作停顿,轻声问:“梁荔小姐的生日在冬天吗?”
“只是一个建议。”灯光下,她思索一阵,拨动碗里的汤。
“或许……舒曼的C大调幻想曲会适合。”
是冉寻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天的场景,曾出现在女人的亲手写下的日记里。
她扬起唇,注视女人故作平静的脸庞,“嗯,的确。”
“可我没说荔荔那个时候生日呀,游老师,你是怎么推导出来的?”
游纾俞仿佛一下子被逼到死角,墨眸低垂,掩盖住许多无措情绪。
冉寻既心软又心疼。
她想起来,她从来没给游纾俞庆祝过哪怕一次生日。
六年,甚至还要更久,女人只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听过一次甚至不为她奏响的曲子。
还把那当成是珍贵的生日礼物,记曲名到现在。
“我吃好了。”冉寻起身,轻巧走到游纾俞身后,将手落在她过于清瘦的肩上。
柔声说:“不如趁今晚,我来给你补奏一首吧?”
坐在客厅琴凳上,点好手边的香薰蜡烛。
想弹那首游纾俞最喜欢,她也熟稔于心的夜曲,可指尖才触键,却被女人阻住。
她察觉到游纾俞情绪不稳,脸色苍白,眼皮却薄红,拉住她的手臂在颤,“……不用了,冉寻。”
冉寻回握住女人发凉的手,担忧,“怎么了?”
游纾俞好像被她手掌的温热唤醒了一瞬,但醒神后,是更深的黯然。
“我不想听,不用你费心。”她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冷一些。
“你在害怕。”冉寻笃定望向她。
站起身,游纾俞好像陷入了灯下她影子的怀抱里。
而她也是这么做的,揽住瘦弱的人腰身,将人带进怀里。
轻声劝诱,“和我说一说,好吗?你是在害怕我弹琴吗,还是……怕我。”
从今天在钢琴教室,冉寻看见游纾俞匆匆离场,再到刚才的闪躲,她似乎落实了猜测。
她相信女人给她的那么多回信中蕴藏的情意,也始终笃定,她们这次重逢后依旧会在一起。
但她从不敢想,游纾俞从宁漳返回嘉平后,变得怕她。
怕到听不了她指尖流淌出的任何旋律。
点燃的香薰蜡烛在空气中挥发香气,这一支是冉寻最近才动手做的,香调是她记忆中游纾俞身上的味道,清澈且有距离感。
可惜偏差很大。
此刻游纾俞靠在她怀里,身躯温热轻颤,让冉寻尝出几分苦涩自责。
“我不怕。”女人维持冷静,“冉寻,你弹得很好。之后……不用特地为我演奏了。”
“但是我就想弹给纾纾。”冉寻声音放柔。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只给我最亲密的人返场,而对于你,这个次数是无限。”
“宁漳的巡回,嗯,不止,还有我回国后的每场演出。和你重逢后,我弹每一首曲目的时候,脑袋里都是你。”
“这几个月,怎么不算我只特地为你演奏呢?你单方面要我停,是不是不太公平?”
好像从回国的那一刻开始,她与游纾俞的命运线就纠缠在了一起。
许多次辗转,后退与靠近,如同音乐会落幕后执拗响起的掌声浪潮,冉寻上台又退场,终究愿意为唯一驻足始终的听众献上返场曲。
她勾出了游纾俞到现在还戴在左手腕上的红绳,“想推开我,怎么都不藏得好一点?”
有这个在,她怎么还能抵赖,她这一生的返场权限都被画押给对方了。
“我该走了,冉寻。”游纾俞不自在地收回手。
但腰被搂着,距离近到能数出面前人的睫毛,她没办法离开。
冉寻给女人理好发丝,看她眼尾泛红,疼惜不已。
“不行。”理直气壮地耍赖,“我不同意。”
谁叫游纾俞刚才不好好吃饭,现在都没力气挣脱她,她好不容易抓到人,才不能轻易放跑了。
小狸花躺在柔软猫窝里,猫爪并用,抱着鱼干零食啃啃又贴贴。
而冉寻顺势坐下,把怀中柔软纤细的人揽到腿上,从身后抱紧。
脸颊去贴游纾俞颈侧,手也握住她的,用圆润饱满的指尖勾画她的指骨轮廓。
“冉寻。”游纾俞挣扎起来,又窘又羞,“我要回家了,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之前在镇上,我们还没来得及弹完那首曲子。”冉寻伸手,将钢琴上的琴谱翻过一页。
赫然是那首纸张磨损的《返场心动》。
“纾纾,今天开始,我来教你弹,好不好?”她将怀里的人搂得很紧,像在撒娇,却在她耳边拂过柔软吐息,如无形撩拨。
“一对一教学,我愿意做你的钢琴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