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 冉寻被叫去警局做了个笔录,心很大,依旧开着自己的车回月亮湾。
手臂上的伤不严重, 就是淤青瘀血,后续车主显然比她伤得更重,医院处理时, 她沾光也跟着包扎了几下。
还好这场意外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离开时,肇事的人已经被抓住了,是某处工地的包工头,酒驾误事。
睡前, 冉寻暗叹自己幸运, 也终归有些后怕。
因为回家后照例抚了一下爱琴,她发现自己的指尖在颤。
事故发生的那一瞬间,冉寻承认自己分外遗憾。
尚待划上句号的巡回音乐会, 无数双期待的眼睛,还有游纾俞在台下专注望她时的模样。
刚被人说好事将近, 就有意外发生。
手臂酸痛牵动手腕,冉寻把游纾俞送给她的猫猫护腕戴好,又暖又软。
翻出手机,想给对方留言些什么,可又放弃。
女人现在大概正熟睡着。
冉寻安静闭上眼。
三天后就是奶奶的生日,她想和游纾俞一起,将初夏完美顺遂地走到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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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冉寻到琴行练习, 林姣看见她手臂包着, 心疼得不行。
把伺候专属客人的小蛋糕端上来, 问她:“不是马上要飞宁漳演出吗?胳膊怎么弄的。受伤了还不好好养一下。”
冉寻给手边正弹的曲子收了个尾,轻快答:“不严重, 热水烫的,我还能正常弹。”
什么姿势能烫到外侧手臂,林姣才不信,“还好没伤到手。那你音乐会的礼裙怎么穿?”
“穿长袖款。我坚信我的听众都有高级审美,听曲子就好了,谁管台上的人是谁。”冉寻笑。
林姣心想还真不一定,冉寻这模样,不少圈外粉都是靠她一张脸吸来的。
比如那个从小和她不对付大的堂妹。学大提琴,却整天追着冉寻的社交媒体转,遗憾当时该学钢琴。
林姣嘲讽她,说学钢琴的不一定是艺术家,还可能是开琴行的。
又说她和冉寻熟识,要不要替她要张签名。小姑娘不信,还阴阳怪气回来。
她拿了张硬纸板过来,“三寸,给我签个名,我要卖给别人。”
冉寻吃人嘴短,听话地林姣说什么就写什么,写到To林璧,挑了一下眉,含笑问:“这是你妹吧?”
林姣点头,“你知道了?她特别喜欢你,我前几天看她微博,发了一连串生无可恋的狗头,说失恋了,就要张签名安慰一下。”
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她知道林璧单恋冉寻,林璧失恋了,那不就意味着冉寻或许……
谈了。
“真的假的,你枯木逢春了?”林姣震惊问,“有女朋友了?速度好快。刚回国那一阵不还消沉着吗。”
冉寻飞快签好名,弯着眸子递给她。
也不说话,就老神在在地点了下头,宠辱不惊。
实际心里都快要乐开花了。
还是没忍住,她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弹了串悦耳旋律,透露,“等我们有消息了,给你发请柬。”
说完才开始思索,进度是不是有点快。
但昨晚她试探了一下游纾俞,对方态度温顺,还发了可爱表情包,显然一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
那可就不怪她臆想了。
从前未经实践的心思,正抽芽密长,恣意欣快。
她想等到巡回结束,秋季刚过的那个初冬,带女人到卢森堡看一场雪。
然后赶在新年首日登记,并不办什么仪式,只靠缓慢递送的国际邮件,将她们的好消息公之于众。
这样,或许唯心般能延长甜蜜感。信笺跨越两大洲三大洋,好像连心动时效也一并延伸。
“好,我等着。你笑容先收一下。”林姣拍一下冉寻肩。
“今天我出门,有点事要办,三寸,你练琴的时候顺便帮我看一下店。”
冉寻答应了,背后的门被掩好。
琴行人来人往,冉寻狐假虎威,练习累了就随处逛逛,不时与客人聊几句,分寸恰好。
问就是一句“代理店长”,给林姣的琴行拉人气。
很快引来不少人合影留念,冉寻耐心应下,休息间隙,收到游纾俞的消息。
[今晚不忙,我想来陪你和朋友吃晚餐,好吗?]
[在琴行等我。]
冉寻瞥一眼左手臂,心想这得回去换身衣服了,裹得严实点才好。
笑回一句语音:“那好,我天黑前给你打电话。”
不过到晚上,游纾俞来了,可等不到什么朋友。
变成她们两个人的约会,也很好。
-
傍晚,游纾俞结束一日工作。
其实她晚上还有节选修课,但捱不住拘束良久的心思,频繁看手机,很快被同办公室的曹斐发现。
对方刺探了几句她目前的情况,便笑起来,主动要走她备好的课件,“游老师,我替你讲一节,你去约会吧。”
安排好之后的工作替补,游纾俞承诺给对方带宁漳的特产答谢,这才安心提着公文包离开。
路上,手机忽然有新消息提示。
游纾俞还以为是冉寻,匆匆查收,却希望落空,脸色一瞬间转差。
是游盈发的,连着三个“想见你”。
强忍住干呕的欲望,她右滑将消息删掉,抿唇快步走。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一路上,游纾俞留心着冉寻的通话,直至坐上驾驶位。
耐心等了一会,依旧安静。
忍不住给对方发消息:[现在可以来找你吗?]
原本一分钟之内就该回复的人,今晚迟迟没有动静。
应该是在沉浸练琴,或者在与朋友说着话,没看手机。
车平稳驶出嘉大,心脏忽然焦灼鼓动起来,与昨晚那股没缘由的不安感交缠。
游纾俞定了定神,在红灯停车时,给冉寻打了个电话。
忙音持续十余声,还是没人接。
下班高峰期,窗外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不知怎么,红灯秒数尽了,却延了又延,将无数车辆挤压在白线内。
快要透不过气,游纾俞降下车窗玻璃。
听见侧方的司机在抱怨,说前方出了事故,能不能快些清道,光堵车算什么事。
与之相伴的,还有飘进耳中,声音微弱冷酷的车载广播。
因车辆追尾,失控撞出护栏,致使东花市沿街商铺起火。
琴行,就在东花市街。
游纾俞背脊发冷,脑海一片空白。
绿灯在这时亮起,她踩下油门,打开双闪,不顾耳边尖锐鸣笛声,超车赶赴现场。
路况太堵,游纾俞紧抿唇,把车撇在路边。
相隔两条街的距离,她踩着四厘米的漆皮鞋,仓促往记忆中的方向跑。
耳边呼呼风声,踉跄着险些摔了,也浑不在意。
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冉寻。
冉寻之后还有演出。
她不能让对方出意外。
…
装修精致的琴房墙壁已经被熏成黑灰色,火势散去,周边聚拢许多围观人群。
钢琴群笼罩在一片白烟中。
冉寻扯着防尘罩,将那些价格不菲的琴都保护好,避免二次伤害。
刚才琴行里还有孩子上钢琴课,她把人都疏散干净,挂念着自己“代理店长”的身份,又独自跑回来。
“冉寻。”
忽然听见一道强装镇静,但已经隐隐发颤的声音响起,喊她的名字。
不远处埋在尘土里的手机响起铃声,已经积了十来个未接通话。
再抬头,冉寻看见身形清瘦的游纾俞站在废墟中。
握紧的公文包霎时滑落在地,怔怔望向她。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背后是拉好的警戒线,以及仓促赶来的消防员。
冉寻用指腹将女人脸上的黑灰擦净,看着人怔然失神,唇苍白无色的模样,格外怜惜。
“怎么闯进来了,这里危险。”
…
意外来得太匆忙,竟不留给人分毫喘息余地。
冉寻盖好钢琴才发现,身上有几处皮肤被灼伤了,只好随着救护车队里的一辆,跟去医院处理。
游纾俞有专业经验,接过忙碌护士手里的纱布,帮她包扎。
只是处理时,手都是冰冷发颤的。
去医院的途中,也始终没有说话。
她发现了冉寻左手臂上的瘀伤。
昨晚的心绪不宁是真的,冉寻出了事,却有意瞒住她。
车上,再到医院,到处都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气息,耳边车鸣声刺耳。
冉寻想起游纾俞曾对她讲述的往事,心疼劝:“我没事,纾纾,你不用一直陪在这里。”
她记得游纾俞讨厌医院场景,要是又想起学生时代那些不愉快的事该怎么办。
对方却只是执拗地摇了一下头。
纵然脸色失却血色,身形摇摇欲坠,依旧拽着她挂号,看诊,取药,有条不紊。
直到语气极理智,询问急诊科医生冉寻胳膊上的瘀伤来由。
听闻了昨晚没有酿成严重后果的那场车祸。
叹口气,冉寻心想,总也是瞒不住了。
出诊室,坐在走廊的长椅里,她将游纾俞冰冷的指尖蜷进手心里,语气放得轻快:
“别担心,虽然倒霉,但两次都是轻伤呀。”
空出一只手,冉寻去勾女人光滑的颔角,“原来运气都用在这里了,是不是?纾纾。”
没料到,温热的泪滴竟霎时滚落下来,将她的指尖打湿。
游纾俞眼皮薄红,依旧沉默,只上前一步,俯身,紧紧抱住她。
脸颊贴进她颈间,身躯逐渐发起抖来。
堵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处时,她尚且心存希冀,想象冉寻可能不在琴行。
但站在烧毁焦黑的琴行门口,路边是被吓哭的孩子,而环顾周围,始终找不到冉寻的身影时,游纾俞再也无法思考。
充耳不闻身后人群的警告声,从警戒线下方闯入琴行。
她害怕再也见不到冉寻。
镇上甜蜜而短暂的一日,会是她们之间故事的终结一笔。
冉寻抚摸游纾俞的背,对方双眼这时才隐隐泛红,无声落泪,刚才强撑起来的可靠克制早就崩塌。
“……你等一下我,冉寻。”她开口,嗓音溢满水气。
“就坐在这里,别走。”
从怀抱里起身,她再三确认冉寻会听话,才迈着虚晃的步子离开。
游纾俞知道,这一切或许都是游盈在背后操纵。
她已经对女人的手段厌倦至极。
过往只是单纯恐吓,就逼她硬生生将冉寻推开,但现在将一切付诸实际,心中反倒平静到极点。
游盈在嘉大附医的住院部,游纾俞推门走入时,对方面色依旧苍白,发丝束成温柔端庄的样子。
望见她,有些意外,同时满足笑起来。
轻声叫她:“小俞。”
游纾俞走近病床,没有坐。
游盈看见她脸侧沾了些脏东西,眼底浮现一丝宠溺,伸手想给她擦干净,“这是怎么了,花猫一样。”
游纾俞无动于衷,紧抿唇,忽然,拨开女人瘦弱至极的手。
“姐姐难道不清楚吗?”她话音生冷。
“小俞,你怎么了。”游盈不理解她说的,却读出她眼底少见的嘲意,呼吸急促,“发生什么事了吗?”
“姐夫的死因是什么?你应该知道。现在,你开始用这一套对我重要的人。”游纾俞后退一步。
垂头,开口:“我很失望。”
游盈似乎明白了。
咳嗽不止,她无力笑一声,“我只是在提醒冉小姐,让她走远一些。”
“你让她用命来赌吗?这就是你口中的提醒。”游纾俞快要压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好用指尖掐住掌心,维持语气上的体面。
“车祸引发火灾,今天很多人受了伤,希望你好自为之。”
游盈捕捉到她话中的“火灾”二字,脸色发白。
“是哪里的火灾?”她怔怔发问。
“今天的事,姐姐真的不知情,小俞,你愿意相信吗。”
游纾俞避而不答,也倦于再看游盈一眼。
她自泥潭中生长二十余年,拼命挣扎,却落入另一片沼泽。
而此时,沼泽将要淹没她顶,让她窒息作呕,再度无法脱身。
游纾俞想从这一切中抽离。
她知道会有人在背后等她,和她一起。
“小俞,你留下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好吗?”身后,游盈语气低微到极点。
“别皱眉,姐姐不想你难过。”
“不必了。”游纾俞转身,结束这场只持续五分钟的最后一次交谈。
“六月前,我会回游家签好断绝关系的协议。”
“祝你早日康复,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