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寂静良久。

  黑暗中,游纾俞听见一声温软回复,“好啊。”

  胸口被敲得发酥,大脑在又为自己清醒状态下的出格举止而羞臊。

  她埋着头,想说什么回答冉寻,却又说不出来。

  这么容易么?

  内心隐隐绽出几分无法言说的欣喜,以及恐慌。

  “看来是真的不想我离开。”冉寻微叹,“抱得好紧。”

  游纾俞匆匆收手,脸发热,却无意瞥见冉寻转身后弯起的眸子。

  哪里来的抱紧,明明只是拉着她风衣腰带而已。

  过度反应让游纾俞有些懊恼,她掩饰性地转身,“很晚了,你走吧。”

  冉寻将女人的一切微表情都尽收眼底,但贴心地没戳穿,答:“好,那我上楼了。”

  走出房间,到玄关,背后传来家居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

  冉寻不意外,一如往常和跟过来的人挥手告别。

  不会过分亲昵,也不生硬,是她对待其他人的标准态度。

  游纾俞站在客厅中央,身形颀长,在昏暗中现出前所未有的单薄,身着睡衣,可姿态并不松垮,反倒端庄。

  她轻轻摘掉眼镜,眸光变得钝然柔软。没有出声告别,只是静静望着冉寻。

  冉寻看出女人的欲言又止,笑,“明天见?”

  隔着朦胧光线,游纾俞瞥一眼门外人微扬的唇角。

  “嗯,晚安。”

  今晚的一切都打破她预设的规则与界限。

  游纾俞回卧室,将桌上的白炽灯调暗了些,想了想,坐在刚刚冉寻起身没多久的位置上。

  余温仍在。

  今晚还有论文要批改,怪她下午效率实在不高。

  点开文档,时有几条她之前留下的零散红色批注,语气不怎么好。

  “闻所未闻。”

  “写得好,都是正确的废话。”

  “…………”

  仿佛浸透了她最近的消极情绪。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游纾俞反思自己实在太不理性客观,竟然将情绪带到工作中,任由那些杂乱念头牵引着堕落。

  或许是从送冉寻护腕那晚开始。

  那晚,她斟酌无数次,坐立难安,在微信界面输入陌生的一串数字,又删掉。

  六年,冉寻换了新的联系方式,游纾俞有心理准备。

  反复如此,很快便记住了。

  配上觉得啰嗦的验证信息,终是按了发送键。她知道,冉寻会嫌弃护腕上的刺绣难看。

  可申请石沉大海。

  一整天过去,再度过枯燥的今天上午。好友申请像她单方面的臆想,没掀起一丁点水花。

  可游纾俞却意外在学校西餐厅遇见冉寻。

  彼时的她正和蒋菡菡聚餐聊天,放松且愉快,手机就放在桌前。

  会是没看到吗?概率不高。

  只可能是存心略过。冉寻不想和她再扯上关系,于情于理都符合她们如今的处境。

  护腕想必也丢到角落里了。

  冉寻表面温和礼貌,和谁都能聊得来,内心却长着密密软软的刺,冷淡不近人情。

  这种温差感只有和她待久了的人才明白,游纾俞是其一。

  只是她从前被冉寻蜜语甜言包裹着,就算碰到刺,和对方吵了架,也不疼,只是麻麻酸酸的。

  像被小猫用收敛了倒刺的舌头舔舐,结局总是对方撒娇求和。

  白炽灯的光线微弱浮动。游纾俞觉得电脑屏幕刺眼,垂眸歇了几秒钟。

  桌上的手机嗡振,这个时间,应该是有学生发消息过来。

  点开来,却不似真实。

  [你已添加了RR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上面的验证信息停留在护腕的话题,游纾俞觉得耳根发烫,迅速移开目光。

  那边却很快发来新消息。

  [RR:谢谢,护腕很实用,会戴的。]

  [RR:明天见~]

  消息后很快缀了一个动态的猫猫表情包。

  游纾俞攥了一下指节,想起刚刚告别时冉寻消失在门外笑意盈盈的脸。

  她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径直将手机关机收好。

  桌上放着本《亲密关系》,最近的睡前读物,每晚读十页。

  书签夹在其中某一章——

  “你所看到的认为的每件事的态度,都是你内心的投射。”

  加好友或许只是礼貌,而没什么特别目的与情节。

  冉寻不像从前那样需要追求她,话中的亲昵,大概率只是自己心中假想。

  何况,好友申请被晾了整整一天。

  游纾俞完成预先划定的工作量,关掉笔记本,循规蹈矩洗漱完,戴上蒸汽眼罩,准备休息。

  不回复才正常。

  -

  给游纾俞随手发了几条消息,冉寻把手机放在旁边,取出独奏会的曲谱册,倚在床头,时不时用铅笔勾画两下。

  背着背着,有些走神。

  游纾俞提醒得没错,她嗜睡,却又容易失眠。下午咖啡喝得多了,如今大脑异样地开始容光焕发。

  回来时很晚,临近凌晨,眼皮打架,思维却如同勒不回缰绳的野马,有种猝死美感。

  睡也睡不着,不如找些事做。

  冉寻又拿起手机。

  那边没回复消息,或许是女人工作辛苦,早早休息了。

  漫不经心略过这个事实,她打开instagram。托腮想了一会,开了个LIVE直播。

  德国那边应该是晚九点,恰巧人多,Sarah又嘱咐她多在社交账号上除除草,索性短暂试播一场。

  这个账号从前是冉寻自己在玩,但陆续工作多起来,她就交给助理打理了。

  很久不上线,粉丝量已经达到了某个惊人数字。

  直播刚开没几分钟,就有很多观众涌入,评论区排满了刷屏的emoji表情。

  冉寻笑着用德语打招呼,顺手向镜头展示自己手里的曲谱,上面画着随意抽象的线条。

  她其实不算什么正统钢琴家,凭借比赛打响名声前,也只是个会在平台分享生活、控诉练琴枯燥的普通人。

  所以就算现在能独立办一场会,日程安排繁忙,她也会抽时间上社交平台看看,回几条评论。

  有人问她还举办线上音乐会直播募捐吗?有人问她回国后,养在公寓的金丝熊该怎么办。

  还有人用蹩脚的机翻中文吹她彩虹屁:

  【旅行去中国,非常好冉和她的音乐,爱来自瓷器。】

  评论刷得很快,冉寻不时被逗笑,也耐心翻牌回答。

  忽然,她看见一条感兴趣的。

  “在华国的独奏音乐会,会安排柏林那次的返场环节吗?很想多听几遍。”

  是用德语问的,但标点符号齐全。

  冉寻心想发这句话的是老粉了。

  她很少返场,只三年前在柏林音乐厅那次返过,实在是因为抵不过台下热烈掌声。

  “会的。”冉寻注视镜头,扬唇温柔笑笑,解答。

  “不过可要看台下的反应呀。总之,期待那时与你相遇。”

  不知道提问的人有没有看见,之后就没有类似的问题了。

  播了一会,她自然转移话题,拿起钢琴小摆件,敷衍不失礼貌地弹了几首,才迟迟下播。

  窗外已经能隐隐看见欲晓色彩,困意渐升。

  冉寻睡前翻手机,发觉养生守矩的游老师六点半回复了她的消息。

  [嗯,傍晚会在学校南门等你。]

  [今天不要再喝咖啡了。]

  冉寻轻抿唇。

  游纾俞怎么知道她失眠了。

  正是想睡的时候,心绪被消息搅得不宁。冉寻敲击屏幕,以温和方式置气,将游纾俞的备注改成“一周情人”。

  好时刻提醒自己只不过是陪李淑平,顺便玩玩而已。

  毕竟游纾俞是直女,亲口和她说过,“对女人没兴趣”。

  若是再陷进去,可就糟糕至极。冉寻禁止自己重复踏入终点如出一辙的河流。

  她回复:

  [今天傍晚有约了。]

  [晚上九层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