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冉寻开门,“刚刚睡糊涂了,游老师有什么事吗?”

  游纾俞盯着她看了一会。

  冉寻像是刚出浴,浅色双眸浸着潮气,颊边黏着几缕深褐发丝,浴衣松垮,水珠从锁骨处滴落,滑进雪色沟壑中。

  莫名脸热,她试图只将目光放在冉寻脸上,但却更不自在。

  “奶奶多做了一碗馄饨,还温着。”

  冉寻早看见她手里提的是保温盒,明白了一切。沉吟了一会,她接过来,“谢谢奶奶。”

  总不能让老人家心血白费。

  两个人的指尖有短暂接触,游纾俞睫毛轻颤,装作无事发生。

  再抬眼时,她看见冉寻唇角弯起,余光瞥向她耳廓,就知道那里早就暴露她一切心思。

  太难堪了。

  游纾俞抬手整理发丝,将发烫的耳朵遮住,一言不发。

  她怕冉寻再问,这碗馄饨,究竟是奶奶做的,还是她做的。她的确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私心太重。

  “也谢谢游老师。”冉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游纾俞内心一沉,羞耻地抿紧唇,“那我就先回……”

  “你要来我家坐坐吗?”冉寻侧身,让出一室温暖灯光,话音温软。

  这次轮到游纾俞意外。

  她试图从对方眼中看出客套与戏谑,但没有,只撞进对方眸光流动的浅色双眼里,灯光下生动温柔。

  冉寻似乎是真的在真诚地邀请她进来。

  “如果不打扰你的话。”游纾俞避开对方的视线,“我愿意。”

  跟着走进房间,冉寻将馄饨放在桌上,环顾四周,有些抱歉地朝游纾俞笑笑。

  “之前有朋友来家里玩,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去卧室吹头发,让游纾俞在客厅随便找个位置坐。

  游纾俞看向冉寻消失的方向,那边很快传来嗡嗡声音。不太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依旧钻入耳中。

  有些……暧昧。

  她安静坐着,没有乱动。房间尘封许久,这六年间她第一次进,可是格局处处透着熟悉感。

  除了一点陌生。从前,房间里有许多与她相关的物品,但现在早就都被清除掉,干净空荡。

  游纾俞双眼低垂,不太明白冉寻的意思。

  她常年与冰冷数据与概率打招呼,实验失败也是常有的事,本想把这次也当作一次拙劣的试探,不抱期待。

  但冉寻似乎总是那个不稳定的变量,将她预设好的一切打乱。还微笑地盯着她,像是在说——

  我知道游老师想做什么。我允许了,请进。

  可就算事事允许,也只是陌生人之间的礼貌与客套。

  就像从前,冉寻从不会把她独自晾在这里。

  冉寻吹好头发,换了一身睡衣出来,像是考虑到游纾俞,这次没有露出太多皮肤,只能隐约看出窈窕身形。

  她拢着裙子坐下,空气里弥漫着栀子精油的味道,忽远忽近。

  很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房间里空调度数开得很低,只有22度,在三月的嘉平过于激进了。

  耳廓得到物理降温,游纾俞别开视线,“洗过澡后,空调最好开高些,会着凉。”

  冉寻抬眸看了她一眼,笑着答“好”,将温度升高了些。

  26度,正正好好的省电数字,也是游纾俞喜欢的温度。

  但若是放在从前,冉寻绝不会乖乖听她的话。小猫一肚子坏水,邀她来这里本就目的不纯。

  她会压着游纾俞在沙发上亲许久,直到她呼吸紊乱,脸颊燥热,随后在耳边无辜软声问:“这下姐姐不觉得冷了吧?”

  空气陷入沉默,但冉寻擅长调节气氛。

  猜测女人明天还要工作,她没有倒茶,给游纾俞倒了温开水推过来。

  接着笑得双眸弯弯,揭开食盒盖子,叹一声“好香”,问,是玉米猪肉馅的吗,她很喜欢。

  很刻意很程序化的举动,就像对待朋友。

  游纾俞嗯了一声,瞥过冉寻每次都扬起角度刚刚好的唇角,答:“喜欢就好。”

  从前,她还没有和冉寻那么亲密时,曾经很嫉妒冉寻和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轻松欢快,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完全不像她和自己独处时,情绪转变快,黏人,却又患得患失。

  现在才知道,原来被冉寻当成朋友是这种滋味。她开始看不透冉寻心里在想什么。

  “游老师和奶奶什么时候方便?”冉寻握着小勺,轻声询问,“走之前,我想去见见她。”

  原来请她进来是为了李淑平的事。她们如今的仅存的联系,也只剩下奶奶了。

  游纾俞抿了口水,舌尖有些涩。

  “奶奶一直都在家,这几周,你随时可以敲门。”

  冉寻了然点头,“嗯,好的,我会去的。”

  她吃完最后一枚小馄饨,满足地摸摸肚子,朝游纾俞笑,“谢谢。我去把盒子刷了还给你。”

  游纾俞想说不用。

  但冉寻显然没有征询她意见的意思,端着食盒去了厨房。

  游纾俞起身,跟了过去。她总有种预感,如果不这样做,她与冉寻之间的话题只会集中在奶奶身上。

  直到对方搬走。

  “怎么过来了,很快就好。”冉寻双手浸在流水中,白皙好看,刷洗动作十分娴熟。长发吹干,披在肩头,恬静而温柔。

  也对,都那么久,独自住在国外,她已经学会照顾自己了。

  可游纾俞私心觉得,飞舞在琴键上的手,是不该做这些事的。

  从前同住在一间双人宿舍时,冉寻不会做饭,常点外卖。游纾俞觉得贵,便尝试买食材,在宿舍自带的小厨房里做饭。

  冉寻回来后闻到香味,总凑过来蹭饭。

  那时她们刚刚在一起,小猫惯会撒娇,吃了她做的糖醋鱼,便开始预约下一场,还缠着她写“愿望券”,冉寻专用。

  拿到后,冉寻就许愿,要她之后也给她做糖醋鱼、椒盐排骨、玉米冬瓜盅。

  游纾俞答应后,冉寻通常那一天都十分乖巧,有求必应。

  但小心思却怎么都藏不住,让游纾俞想起那句话——

  装模作样几分钟,荣华富贵一辈子。

  终于有一天,小猫原形毕露。

  “这样我就不用再学做饭啦。”冉寻眨着浅色双眸,伸出她修长白皙的手炫耀,“我可要保护好自己的手。”

  “为了弹琴?”游纾俞问她。

  冉寻把人扑在沙发角角里,卷发蹭得她发痒,嗓音一听就是害羞了。

  “才不。”

  “是为了姐姐的终身幸福。”

  晚上,冉寻便凭着报答给她做饭的借口,要了一次又一次,还坏心眼地抵在她耳边低语:“弹琴哪有这个好玩呀?”

  耳边水声停了。冉寻洗干净餐盒,正用厨房用纸擦去手上的水珠。

  刻意摘掉眼镜,游纾俞看不清具体细节,却觉得冷却下来的耳廓又开始升温。

  余光瞥见厨房有几个装得很满的购物袋,应该是冉寻采购的生活用品,她问:“需要帮忙吗?明早想吃点什么。”

  冉寻回过身,把餐盒递给她,微笑恰到好处,“不用麻烦。”

  游纾俞接过来,沉默了一会,嘱咐:

  “袋子里的牛排需要放进冰箱冷藏,想吃的话,最好现在就腌制。还有粥……”

  冉寻嗯了一声,礼貌点头,不露声色打断她:“好的,游老师回去也早些休息。”

  前言不搭后语,游纾俞知道这是在逐客。

  她总被冉寻刻意营造出的气氛引诱,可却忘记六年的时间尺度下,她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游纾俞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直到离开前的告别,“这么晚,打扰到你了。”

  她们之间,最后也成了打扰。

  冉寻送走游纾俞,注视着电梯显示屏。

  从10变成9,不过几秒钟。

  她回到家,本来立刻就进房间休息的,想了想,游纾俞的话在耳边盘旋,推着她走进厨房,将袋子里的牛排放进冰箱。

  游纾俞做菜很好吃,听她的应该不会有错。

  女人离开前的身影依旧浮现在眼前。

  冉寻想起她脚踝已经贴了膏药。这次倒还听话,懂得照顾自己。

  游纾俞性格冷淡,日常穿着都是禁欲通勤风,说话也很无趣,却总爱做些有的没的勾引她。

  譬如刚刚,家居服的扣子没有系到最上一颗,瓷白色锁骨就那么露在空气里。腰间带子束得很紧,窈窕曲线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递给她食盒时,耳朵上弥漫着的红晕。

  勾得冉寻不知怎么就侧了身,邀请她进来。

  本不该的,这样晚上会失眠。

  胃被妥帖填满,冉寻闭上眼,鼻息间隐约是那股她觉得陌生不已的木质幽香。

  她想,下次再不让游纾俞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