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回收旧音>第6章 Chapter6生长痛

  孟祈安被合作方老板又额外放了一天假。

  因为宁屹洵看他输液架上挂着的几大瓶药水,估摸着得到天快亮才能输完。

  他离开前和孟祈安说第二天会来接他办出院手续。

  孟祈安不再好意思麻烦他,护士给他拔针后,他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去缴费,但被告知已经有人提前替他付了。他让缴费处的医生给他查询了具体费用,记下打算等过后再还给宁屹洵。

  他欠宁屹洵太多,他不想让这些具象与非具象亏欠变成一个无底洞。虽然宁屹洵对身边的所有人都这样热心,并不是只是对其中一个人这么好,但他对自己的关心会让他觉得难以适应。

  孟祈安明白他们之间,并不只是金钱上的亏欠,他太懂那种剜心的疼痛,所以他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年岁渐长后,孟祈安总习惯用大大小小的工作填满自己的生活,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有闲暇去过多思考自己的情感问题。

  但他明白,自己依旧是缺爱的人。

  原生家庭带来的很多东西不是一时的暴雨,而是持续一生的潮湿。

  普通人的生长痛多为间歇性的几年,但孟祈安的生长痛是极其漫长的,或许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当然,他最清晰的一次生长痛在五年前,是伴随着骨肉撕裂的疼痛,尖刀直刺心头的痛。

  也是那时孟祈安才真正明白“生长痛”这个词的定义。有些东西,他注定是抓不住的,这个世界多的是身不由己和言不由衷的人,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原谅过去的自己,也不清楚当下的自己是否已经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如果时间倒流,他或许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孟祈安的母亲在生下他后没多久便离世了,母亲给她取名祈安,是祈求平安的意思。她不求他能出人头地,大富大贵,只求他能岁岁平安、长命百岁。

  但他从零走到二十六,仅仅是做到“平安”这两个字,都花废了他好大的力气。

  孟祈安在从医院打车回酒店的路上,点开找房APP,查看望京是否有短期出租的房子。他不想再住日费一千的酒店了,因为花的是宁屹洵的钱,虽然酒店环境确实无可挑剔,但他怎么住都觉得奇怪。

  或许这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孟祈安这么想。他在酒店楼下看到标价牌上的价格时,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在APP上找到正在接单的中介,给谈好的中介发了几处比较感兴趣的房子,让中介先帮忙联系。都是离工作室挺近的房,方便他上下班。他今天请假,正好有空亲自去看看。

  孟祈安回了趟酒店洗漱换了身衣服便离开了,酒店大门对面是一排五花八门的商铺,他走进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出来时恰好注意到便利店右侧,有位卖牛杂的阿姨正弯腰拿着长勺熬汤。

  牛杂摊位是流动的,这种流动摊总有最地道的人间美味。

  食物的香气随着白烟升腾飘至鼻尖,孟祈安瞬间走不动道了。

  阿姨回过头招呼了他一声,问他要不要吃点,他便顺势在摊前挑选今日的早餐。

  “小伙子起这么早啊,一会去赶去上班?”卖牛杂的阿姨暂时没客,擦了擦手脱下围裙就坐到孟祈安身旁闲聊。

  “啊,是。”孟祈安点头,不想过多解释自己的事给陌生人听。

  阿姨太过热情,他夹了块牛肚要送嘴里,看阿姨突然坐过来,吓得他没夹稳松了筷子。

  “结婚了吗?做什么工作呀?家住哪里?月薪多少?没有对象我给你介绍一个啊?小伙子长得真好看啊,白净好看,阿姨喜欢。”阿姨从头到脚把孟祈安扫视了一番,来了兴趣。

  “呵呵,不用了,阿姨。”孟祈安尴尬摆手,听到一连串的问题快要心梗,他完全应付不了这种情况,只好继续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嚼豆皮,不敢抬头看她。

  “老板!这牛杂怎么卖啊!”摊前又陆陆续续来了两三人,招手把老板叫走了。

  简直是天降救星。孟祈安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剩下的牛杂串都装到打包袋里带走,不敢再吃了。

  他漫无目的地往回走,被一家装修特殊的银饰店给吸引住了,店名牌匾和内里的地板与柜子都是古典木制的,看起来十分韵味。店门外立着一块宣传大木牌,牌上贴着打印的海报。

  如果是传统的宣传海报,孟祈安绝对不会停下来看。但是这张宣传板上贴着的,是一张放大版的微信聊天记录截图——

  【左】:为什么最近没人来买我们家的银饰?我们家的银饰明明又便宜又好看!

  【右】:老板,因为最近竞争太大了!不如这样吧,我们做个福利活动,再贴个海报宣传!

  【左】:什么活动?

  【右】:我们店每天放送十个免费打耳洞的名额!进店即有!

  【左】:好!就这么决定了。

  孟祈安无奈扶额,按了按眉心。

  天哪,这是什么新型宣传手段?任何人都拒绝不了看一张陌生人聊天记录截图……

  “帅哥,打耳洞吗?免费的哟!”玻璃门被从内里推开,带着顶部风铃摆动的清脆响声。一位中年阿姨眯着眼,探出半张身子和蔼可亲地朝他打招呼。

  “我……吗?”孟祈安略带质疑地指了指自己。

  “对啊!免费的哦!不会痛的,就一秒钟就打好了。”店主阿姨眼里闪着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孟祈安思忖片刻,他从前并没有打耳洞的想法,身边也没有打耳洞的男性,他只在上初中时见过学校里成群结队、每天蹲在校门口约架的小混混大哥双耳上带着那种黑色的塑料菱形耳钉,还是会闪亮光的那种。

  他当时有瞬间觉得很酷,但随即把自己这恐怖的念头给压下去了。现在想想看,好像打个耳洞也并不算什么违背道德法律的大事。

  孟祈安就这么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因为他脑中再次蹦出生长痛这个名词,他突然很想任性一次,就当是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任何能够自我支配和决定的能力。但现在他已经不再有任何束缚,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在意他人的看法,孟祈安认为这是成长的标志。

  阿姨拉了张椅子让他先坐下,从抽屉里拿出单独包装的一次性穿耳器,她撕开包装给孟祈安看了一眼。穿耳器中间有根银针,手打穿耳十分方便,只需要轻松一按即可。

  “痛感和扎针差不多吧,放心。”阿姨撕开包装,稳住孟祈安的头,用穿耳器穿过他左耳耳垂,比划着确定具体位置。

  孟祈安并没有带耳钉的想法,只是单纯低想尝试这种痛感,所以只选择打左耳,就算之后耳洞愈合了他也无所谓。

  孟祈安坐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的神情。但握紧手机的那只渗着虚汗的手出卖了他。

  阿姨按下穿耳器的那一刻,风铃清脆悦耳的声音“叮铃铃”响起,门被推开,带着一阵风。

  他脑子突然闪过一丝灵感,银铃、摄魂两个词蹦了出来。

  “孟祈安!”

  宁屹洵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听起来还带了几分怒意。

  孟祈安僵住身,没敢立刻回头。穿刺的那一瞬间,他因为听到宁屹洵呼唤他名字的声音而惊恐了一秒,全然忽视了短暂的疼痛。

  “帅哥,你朋友吗?”阿姨取下穿耳器,手一挥把它轻车熟路地投进了垃圾桶里。她不知道这个突然跑进来的高大帅哥为什么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她只是给人打个耳洞啊,没杀人吧?

  “是的阿姨,谢谢你啊。”孟祈安站起身,朝阿姨不好意思地朝她点了点头。

  “你们聊,我里头煲的汤好了,我去关个火啊!”

  “好呢。”孟祈安乖巧地笑着应声。

  孟祈安转过身前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声有病,宁屹洵早就不是他男朋友了,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你怎么来了?”孟祈安看着突然出现的宁屹洵,提起手中打包好的牛杂递到他面前,眨着眼问:“宁老师,吃牛杂吗?”

  宁屹洵有些上不来气,看到孟祈安在穿耳的那一刻他眼前一黑。

  仅是那一瞬闪回,宁屹洵仿佛回到那个夜晚,第一次看到孟祈安身上大片小片刺目的淤青淤紫,左腿差点被打折坐在路边走不动时,他手和身体都在气得发抖。

  他记得孟祈安说过很多次他怕疼。

  他埋在他怀里哭着倾诉其实他很怕疼,但是他跑不掉的时候,宁屹洵心脏和胸腔像被揉作一团,窒息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只能无措心疼地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抚过他抖动的脊背,告诉他别害怕。

  所以宁屹洵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主动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虽然只是普通的穿个耳洞,但放在孟祈安身上,宁屹洵却觉得这个行为无异于自残。

  他沉着脸按下孟祈安伸到他面前的手,抿着唇没说话。他今天没带眼镜,还穿着灰色的套头卫衣和牛仔裤,所以看起来并不显凶,倒像是小孩子故意怄气。

  但孟祈安知道,往往这个时候引爆他只需要一点星火。

  孟祈安扯开嘴角,故作轻松笑道:“不吃就不吃,耍什么少爷脾气呢。”

  “你一个病号乱跑什么?还有,为什么不接电话?”宁屹洵垂眼看他,没好气质问。

  宁屹洵早上在医院没找到人,给他打的电话一直不接,他甚至让人强行开了酒店房间的门,结果空无一人。

  他甚至怀疑孟祈安又在望京哪个角落晕过去了,结果从酒店出来没多远,就在这个店里看到熟悉的身影。

  “嗯?你给我打电话了?”孟祈安按开手机屏幕,发现有十七个未接来电,是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孟祈安很久之前就把一切联系方式都换了新的,切断了和过去所有人的联系。包括微信和电话,宁屹洵估计是从投资方那拿的他现在的电话。

  “不好意思啊,我手机常年静音,刚刚一直没看手机。”孟祈安实在愧疚,态度良好地温声认错。

  “存了。”宁屹洵用指尖点手机屏幕,命令道。

  他说的是手机号码。

  孟祈安“哦”了一声,开始在他面前点开联系人保存号码,备注是“宁屹洵”。他存好后偷偷瞥了一眼宁屹洵,看他插着口袋走神沉默,似乎还在生气的样子。

  宁屹洵的目光落在孟祈安左耳的耳垂上,他看到穿孔处依旧有些发红肿胀,想到他易留疤的体质,他百分之八十肯定这个地方会发炎。

  宁屹洵气不过地上手捏了一把他的耳垂,孟祈安疼得跳脚,踩了几脚宁屹洵的白色球鞋。

  “你有病啊?”孟祈安气得脱口而出,不想理会宁屹洵。

  他疼得皱眉,虽然阿姨说了免费,但孟祈安还是解锁手机打开微信扫码给银饰店阿姨转了一百块钱作为答谢。

  “没你有病。”宁屹洵笑着转身,刚才的不悦烟消云散,边走边甩着手里的车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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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回医院补办出院手续,市院出院必须要病人和家属监护人共同在场才能办理。

  孟祈安一大早就跑了,根本没办好手续。

  “我今天的假还算数吗?老大?”孟祈安笑眼弯弯,故意学别人这么喊他。

  宁屹洵打着方向盘转弯,“嗯”了一声后说:“怎么,你有事?”

  “我想从酒店搬走。”

  宁屹洵踩了个急刹,不悦地按响刺耳的长喇叭,骂道:“操!闯红灯不要命了!”

  孟祈安本来以为他要骂自己,吓得心脏漏了一拍,闭眼抓紧系在身前的安全带。

  他突然发现宁屹洵这些年变的不止有脸,还有他无限宽容的好性格和脾气。从前的孟祈安还会担心,像宁屹洵这种永远只会对他人笑脸相迎,把坏情绪留给自己的人,大概会患上阳光型抑郁症。

  现在看来,他似乎会把情绪外排了。果然人只要工作,就会逐渐变疯,什么永远的好脾气,那是不存在的。

  “你说什么?你刚刚说要搬走?”宁屹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孟祈安轻轻点头。

  宁屹洵冷哼了一声:“那你要多少钱?我可以借你。”

  孟祈安转头看他:“?”

  “没记错的话,投资方合同上说的,如果乙方违约,合作因个人原因而终止,则需要赔付甲方二十万元的违约金。”

  宁屹洵从烟盒中摸了支烟,叼在嘴里咬。

  他看着不远处的红灯发呆,心下烦躁,烟抽不了只能咬着过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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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屹洵os:他为了离开我居然愿意付二十万的违约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