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一场灾祸中幸存下来的人,可他从不因为自己这样的幸运而高兴。

  尽管造成这一些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他,梁宇柏可以算是受害者,但他依旧克制不住地难过。

  他的病最开始是在医院休养时发作的。

  在那次车祸之后,梁宇柏难免对自己的父亲产生了责怪的情绪,他不愿意看到他。每一次见到梁文悛都很难受,梁宇柏都会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梁文悛那段时间也过得像行尸走肉一样,他也根本原谅不了自己,觉得这场车祸都怪他。

  对待儿子他也是愧疚的,他曾经放下工作,想要亲力亲为地照顾梁宇柏作为补偿,可对方不领情而且表现出了抗拒。梁文悛见孩子实在不想理自己,只得请最好的护工去陪伴他,他偶尔只在门口看上一眼。

  所以在梁宇柏发病的时候,正好护工在他身边。

  护工叫来护士,护士联系了医生,再次给他的脑部进行检查。

  检查结果是他的脑子没有大问题,但应该是遭遇创伤后的应激反应,这个需要找心理医生。

  知道儿子又因此患上了心理疾病,梁文悛更是愧疚。

  他感受到了极强的无力感,自己现在只能出钱给他找最好的医生,可其它事情却什么也做不到。

  于是梁宇柏开始了漫长的治疗过程,身体和心灵双重的治疗。

  在他身体上的伤康复后,心里的伤痕却仍未被抹去。

  谢明竹听后,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心疼得不行,只能抱住他的梁先生。

  原来在遇见自己之前,梁先生受了这么多苦。

  他多希望梁先生能够不用经历这些。

  怪不得现在梁先生提起他的父亲,依旧是这样的语气,对他不喜。

  “我最开始的症状比现在要严重多了,我那时候都不敢坐私家车,一旦坐上就会直冒冷汗,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反应。”梁宇柏说,“在接受了三年治疗后,我才慢慢能再次坐轿车。”

  不过每当雨雪交加又打雷的天气出现时,他都会立即发作。而且这种病痛的痛苦从未减轻,一直在遇到小竹子后才稍稍好了点儿。

  小竹子似乎能够克制住他那些不良反应以及幻觉,能直接帮助他,就像是有神奇的魔力。

  “能遇见你其实是我的幸运。”梁宇柏吻了吻他的唇瓣。

  他看到小竹子这样心疼的表情,心中柔软。现在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但每次回想起来依旧是血淋淋的疼痛,不过他愿意和小竹子分享自己最痛的那部分的记忆。

  谢明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才能遇到梁先生,没想到梁先生认为遇到自己是他的幸运。

  他忍不住多亲了亲梁先生:“我一定会好好陪着你的,就算能减轻一点点痛苦都是好的。”

  “好。”梁宇柏声音带上笑意。

  他接着说:“虽然长大了以后也能更客观地看待当时的情况,可我依旧没法完全原谅我的父亲,甚至到现在我依旧不是很喜欢他。尽管他做了很多事情想要来补偿我,可是母亲永远都回不来了。”

  长大以后,梁宇柏知道那时候父亲并没有对母亲不忠,可这也不是能拜托一切的理由。

  “在母亲去世后,父亲再也没有带我们去住过原来那个家。他有好几套房子,带着我们搬去了市区。不过原来那个家也一直没有被卖掉,他甚至还会时时派人去打扫,据说里面的各种设施都和原来一模一样。”说到这里,梁宇柏叹了口气。

  梁文悛自然忘不掉他们的母亲,这么长的时间内他一直没有续弦,甚至时常会独自一人去以前的家里看看。

  看着那一些变得日渐老旧的家具,看着从未变过的合照,梁文悛时常会有一种爱人还在他身边的感觉。

  可就算知道他对母亲的感情,梁宇柏心中也总有一根刺。

  谢明竹轻声安慰:“没事的梁先生,我懂你的意思。可能您父亲也一直在自责但现在没有办法,我觉得你也不必刻意去想着一定要原谅他。现在你的病情比较重要,希望你能多多注意身体,我愿意陪着你一起治疗。”

  “好。”梁宇柏捏了捏他的脸颊,感觉小竹子的脸真的手感很不错。

  他接着又分享了自己那时的另一段故事:“我记得之前你问过我,我画的那幅画以及做的那些作品中的少年是来自哪里?我也不知道是在我的梦中还是我曾经真实经历过这一切,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好像有出现在那时的车祸现场。应当是我那时的幻觉,现在那段记忆已经变得乱七八糟了。”

  梁宇柏那时候倒在雪地里,感觉自己奄奄一息。那时候似乎有一个年纪很小的少年,走到自己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他看不清那个少年的脸,只记得当时那小小的穿着白衣的纤瘦背影。

  那个小朋友用温暖的手试了一下他鼻间的呼吸,然后声音颤抖着蹦出一句:“你、你不要死……”

  之后他又做了什么,梁宇柏就已经没有印象了。

  只是后面又传了一声爆炸声,然后周围燃起了火光。虽然这离小梁宇柏不近,可要是任由火势沿着地上的汽油蔓延说不定真的会烧到他。那时他感觉到一双小手拖着他走了一段路,虽然也没有挪动多远的距离,但避开了火势。

  后面随之而来的就是鸣笛声,救护车的声音还有警车的声音。

  人声嘈杂和恐怖的雷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在奏一曲惊魂曲。

  梁宇柏最终失去了意识。

  不过事后想想,他当时出车祸的地方是荒山野岭,虽然下面有个小山村,但那个村子里已经没人住了。

  这个荒废的山村里应该不会有人,所以梁宇柏想着,这可能是他太有求生的欲望了,所以幻想了一个可以前来拯救他的天使。

  可谢明竹听着听着,逐渐变了神情。

  他一时有些愣住,然后问出了一句似乎很没逻辑的话:“梁先生,那个小孩的声音和我的声音像吗?”

  “我不记得了。”梁宇柏思索后回答,“我也不能确认是不是有这一个人。”

  而且小孩子的声音和成年人总归是不大像的,之间还需要经历一个变声期。

  可谢明竹还是愣愣的。

  看着小竹子呆呆的模样,梁宇柏掐了下他的软肉:“怎么了?就算我可能凭空想象出这一个不存在的形象,你也绝对不会是他的替身。小竹子,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其他人或是其他形象的替代品。”

  谢明竹慢慢反应过来,梁先生这是怕自己还以为自己是替身,可他真正注意到的点不是这个。

  他指尖微微发烫:“梁先生,我之前也记得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加上魏爷爷曾经和我说过。我……好像做过和你幻想出来的人所做的同样的事情。”

  这是什么意思?梁宇柏一时没有理解:“什么?”

  谢明竹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下,他开始讲起自己的故事。

  “我小时候见证过一次车祸。那时候我正跟着爷爷去四处讨生活,魏爷爷还是居无定所的状态,又想帮我治眼睛,我们只能在各个城市之中辗转迁徙。我小时候应该去过很多地方,不过我都记不太清。一直到我稍微大了些,去上盲人学校的时候我们才在那个小县城定居下来。

  我记得那也是一个雪天还打雷,但下不下雨我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爷爷的钱基本都花在给我看眼睛上,时常入不敷出。我们经常会选择一些便宜的地方居住,有时候还会住荒废的空屋子。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次我们住的就是没人的空屋。

  那天晚上听到一声巨响,爷爷似乎累着了没有醒来,可我被吓醒了。小时候我有点调皮,偷偷出门去,然后又听到了一阵响声。具体的细节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但魏爷爷说,他那时是被我叫醒的,被叫醒后才发现出了严重的车祸,然后他帮忙报了警。”

  他说的这一切几乎每一个细节都和梁宇柏经历的应上。

  “可我应该没来过京城。”谢明竹没有来过这种繁华大都市的印象。

  听了小竹子的话,梁宇柏也愣住了。

  他知道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小竹子没必要和自己撒谎,更没必要来编造故事。而且小竹子说谎的神态梁宇柏都很了解,现在他只从小竹子的脸上看到了回忆和思考。

  不会那个人真不是自己幻想出来而是现实中真的存在的吧?

  原本出了这样重大的车祸会被报道,但梁文悛用了特殊的关系,把这段新闻压了下去。现在可能偶尔还能搜到那时候发生的车祸新闻,不过没有一条公布伤者的身份。

  所以无论是现在搜梁家还是梁文悛,都不会轻易查到这件事。

  梁文悛想着入土为安,已经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他不希望夫人再被作为他人口中的谈资,不管这种谈论是好是坏。

  梁宇柏神色激动:“小竹子,可以问问你爷爷吗?”

  谢明竹反应过来,对啊,他自己不记得,但魏爷爷应该是记得的。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魏老爷子应该还没有休息。

  谢明竹摸出手机,先给负责的护工打了个电话,在从护工那儿得知爷爷并没有休息后,他听到了爷爷的声音。

  “阿竹,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传来了爷爷的声音。

  谢明竹开了免提,这样梁先生也能听到。

  他问:“爷爷,我想知道我之前有来过京城吗?”

  “你不记得了?不过也正常,你那时候才七八岁,就算来过应该也忘了。”魏老爷子声音慈祥。

  谢明竹感受到脑袋里那根弦似乎断了,原来自己真的不是第一次来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