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季明轩亲手摘下送到了池洛的面前。
可他已经不想要了。
在那些轻薄成纱的年年岁岁里,池洛是掉了块的拼图,他并不完整。
缺掉的那一块拼图,是季明轩亲手剜掉的.
...
季明轩自顾自拿出戒指,抖着手就往小狐狸的无名指上套。
一声“叮”声,微小如硬币点地。
那一根细小的戒圈随着池洛甩手的动作,咕噜咕噜滚到了门口的排水井,打着圈掉了进去。
“抱歉,我一会让保洁给季总捞上来,请季总拿好自己的东西。”
池洛收回手,他恭敬地叫,陌生的笑。
季明轩愣愣地看着戒指掉下去的地方,他举着的手忘了收回,仿佛陷进了一场自己和自己的角力赛里,始终无法分出胜负。
池洛拉着夏子钧走到了门口,想了想还是停了下来,“对了,过去我的那些‘黑历史’劳烦季总不要再提了,听着怪...尴尬的。”
池洛稍作停顿,最后还是用了‘尴尬’这个词。
是啊,他那些犯贱又死不悔改的从前再被重拾起来,能不尴尬吗?他都替自己臊得慌。
池洛对季明轩的称呼终于不再是客人,然而对比夏子钧..
凄惨得让人忘了呼吸。
季明轩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还有,您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真的觉得很恶心,这次是因为子钧,再有下次,我会告你骚扰..”
这句话小狐狸是笑着说的,他的眼睛比过去的每一次都更美了。
可是,无论季明轩怎么看,那双眼睛里都没有了他自己,内里爱意丢失了,甚至连憎恨和失望都没有,冷漠得就像一个陌生人。
一时间他的大脑被一个可怕的想法席卷了,这个想法占据了他理智的制高点。
他坐落成孤岛,他崛立为大椿,他坍缩成蟪蛄..
就是,不成人形。
池洛,不爱他了。
那条曾经爱他到骨子里小狐狸,不爱他了。
...
池洛转过身离开休息室,休息外的全身镜里,男人缓缓地走向了门口,朝着沾着黑油的排水管慢慢俯下身去,姿态佝偻成老人...
池洛直视前方,脚步未曾停留。
季明轩从下水道口里掏出戒圈的时候,手上的水泡已经全部蹭成了破了,沾着黑油,像煮散了的馄饨皮一样淋漓在他的手背。
他一点也不在意,举着戒指放到了水柱下。
一直到上面的油污被冲干净,他才扯起身上昂贵衬衫,将戒指上的水珠拢干,然后小心翼翼放进了戒指盒。
最后,季明轩却比池洛先一步回到丽都花苑。
季明轩每晚都会过来,藏在黑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池洛走进楼道。
他喜欢看池洛的背影,好像他所拥有的这一切里,只有池洛的背影还对他一如既往,可他又害怕池洛的背影,他总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他视线的终点..
季明轩会拼命地听,听着楼道里迟钝柔软却又极具节奏感的“哼哈”声。
声控灯一层一层的亮起,最终随着小狐狸的声音绵延至六楼窗口。
季明轩会站楼下看很久,不知为什么,光是这样凝视着灯起灯落,他空荡荡的身体就好像被什么填满了。
那些倾泻于指缝的东西,被他攥紧成拳,他总觉得自己再一次拥有了池洛。
他习惯在这里站到星光稀疏,以一句喃喃的晚安作为道别。
今晚,季明轩依旧站在他常站的角落里,可他却找不到填满的感觉了,他痛到连晚安都默念不出来了。
他感觉有人剖开了他的身体,把他的心脏掏了出来,连着血淋淋的疼痛神经,一针一针插进去,插了一整夜,不剩一块好肉...
季明轩以为,死也不过就是像他现在这么痛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池洛和夏子钧说说笑笑上了楼,楼梯里绵软的哼哈声加入了高亢的男声,热热闹闹宛如热恋。
也,正在热恋..
灯光起,他看到了窗户口,慢慢交叠在一起的一对身影..
而后,季明轩在那一夜的等待里,兀自走向了灭亡。
夏子钧,留在了池洛的房子里,过了夜。
...
周一一早,诸葛甜甜像寻常一样推开季明轩办公室的门,她每周一都会提前一个小时来公司整理周六周日积压的邮件和需要季明轩签读的文件。
打开门后诸葛甜甜没忍住发出了惊讶的尖叫。
以往这个时间点,季明轩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办公室的。
但今天整间办公室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酒味,而办公室的主人正合着眼躺在沙发上,一副醉死过去的模样。
沙发长度有限,男人的长手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委屈地垂于地面。
此刻室内只有十多度,他的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衫,甚至连空调都没有开。
季明轩向来熨帖平展的衬衫跟草纸一样皱巴巴地贴在他的身上,胳膊那一块还印着一个黑漆漆的泥印。
如果不是甜甜对自己老板的生活作息了如指掌,她真的会以为眼前这个狼狈又憔悴的男人是失恋了。
正当她犹豫着是退是出的时候,男人呓语着翻了个身。
“洛洛...”
一枚银色的戒指从男人的掌心滚落,响起了清脆的叮咚声,男人醉得睁不开眼,修长的手指在地面胡乱摸索着..
诸葛甜甜将戒指拾到了男人的手里..
季明轩睁开了眼,他看了一眼诸葛甜甜,眼里的红血丝像盘虬的红虫,狰狞又可怖。
“周末你来公司干什么?”
“季总..”诸葛甜甜不知所措地摩挲着衣角,她硬着头皮,“季总,今天,已经周一了。”
这话一说,男人的动作停住了。
时间静止了很久很久,季明轩才点了一根烟。
男人轮廓锋利的脸被烟雾缭绕着,那寻常不露山不露水的黑眸里交织忽明忽暗的光线,似乎在经历这世上最难的抉择。
诸葛甜甜以前总觉的季明轩身上隐匿着一种落寞感,直到前两天她才感觉季明轩好了点。
可今天,简直是变了天了。
男人的情绪袒露成一道赤裸的伤口,负面情绪在他的身上织成密密麻麻的蛹,在今天这样的早晨一个一个全部破茧,振翅出漆黑的蝴蝶。
那种季明轩会被吞没的恐慌再次涌上她的心头,
她忍不住开口:“季总..或许您是有什么事吗?”
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她蹇涩着解释:“我..我不是要窥探您的私事,就是..如果有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可能会好一点..”
季明轩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
时间再次静默了,静默到诸葛甜甜等不住想转身开溜,她才听到那个男人撕裂的喉鸣,“如果,你深爱的人已经有了对象,并且很幸福,你还会去追他吗?”
诸葛甜甜理所当然地想说“不会”,可她似乎看到了男人的泪。
男人深邃眼睛里血丝遍布,而在交织着猩红的尽头,堆着薄薄一层晶莹。
难以隐忍却又无比隐忍。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那是比嚎啕大哭更为凄切的心碎。
...
平安夜那天,池洛回了津城。
时隔两年,这个城市依旧迷人,充满魅力。
东城区的古老建筑有着三千年的历时,是时光洪流里不被磨灭的存在,与之毗邻的街区工业发达,国际组织,金融机构不可胜算..
左手灯红酒绿,右手文化古韵,这个城市包容性大到“存在即合理”,却仍然没能包容下当年的池洛和才子。
窗外熟悉的风景幻灯片一样在池洛的脸上切换着,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看风景的人。
这世上有一个词汇,很凄美,叫“物是人非。”
它描述遗憾,又劝你珍惜。
...
池洛这次来津城,是因为Eros接了这里的好几场演出,时间跨度一直持续到圣诞。
在此之前Eros已经连轴转了好几个城市,Eros累,兼职Eros小助理的池洛也累。
池洛脸部的皮肤娇嫩又敏感,长时间带妆,他的皮肤负荷过重,原本莹白不见毛孔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斑驳陆离的红,远远看着像未擦匀的胭脂。
Eros看着池洛的脸有些担心,他指了指桌上颜色比池洛皮肤深了四五个色号的粉底液说:“要不你今天就别涂它了,你前阵子脸上的过敏才刚退,这么频繁皮肤铁定受不了,反正今天这一场我是最后一个出场的,估计那会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不会有事的。”
池洛脸上确实刺痛的不行,他想了想,从桌上拿起一条软软塌塌的肉疤,“那,今天就只戴个这个吧!”
“嗯..”Eros点点头。
他比任何人都能同池洛感同身受。
太美的脸,有时候,其实是一种负担。
Eros今晚演出的地点离酒店很近,从酒店后门的巷子里穿过去,步行要不了十分钟。
酒店后面的小巷曲折逼仄,这样的窄巷池洛其实是有些觑的,幸好巷子两边衔接着繁华的街道,高楼上的强光延绵至小巷的地面,整个巷子皠白如练,泛着一层轻佻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