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景明, 王府寻常日。

  秦盏洛自侍女口中得知云谨去向,便亲自去寻她。

  云谨正坐在亭中,练习她与自己心中的假想敌相互对弈。

  其实这在常人看来只觉无趣得很, 但在云谨这里却是一份不错的消遣。

  以往云谨也是有棋伴的,谢师姐曾经有段时间对各式棋局颇感兴趣,总是兴致勃勃地每日寻她对弈。

  直到后来某日,谢怜静突然发觉棋局的输赢似乎一直掌握在云谨手中, 从此便愤愤然不肯再与她下棋。

  如今云谨再想邀请对方陪同自己手谈……

  谢怜静总会想起以前那会儿自以为赢了云谨后的那份傻兮兮的喜悦,随即黑下脸把人赶走。

  只得作罢。

  秦盏洛靠近亭中,看着云谨百无聊赖地维持着棋局双方的平衡。

  棋盘上已经落了大半棋子, 应当是已经坐在这里有段时间了。

  云谨注意来人观察棋面, 只浅淡一笑, 落下属于白方的棋子, 同时轻轻唤道:“王妃。”

  “王爷可有兴趣同本宫手谈一番?”秦盏洛随手拈起一枚剔透的黑色棋子,眼中起了些许兴致。

  云谨闻言只再度笑笑, 做出“请”的手势。

  有人愿意陪自己下棋, 自然再好不过。

  清风雅趣, 闲敲棋子。

  两人对着石桌分坐, 云谨持有白子, 秦盏洛则手执黑子。

  脸上皆是同样的从容淡然。

  黑龙与白龙之间的缠斗便以这四方棋盘为战场, 升腾起势。

  两人的行棋方式其实相近,都是沉着冷静, 相互试探,缓慢布局。

  随着一枚原本用以布局的白子在主人稍微的大意之下被黑子废掉, 云谨微微挑眉, 心中几分赞许。

  那枚不起眼的白子埋得有些深, 本是云谨在下几手棋准备用到的。

  没想到此时便被秦盏洛识破从而拔掉。

  棋逢对手。

  落子清脆, 难免单调。

  云谨眸光微动,漫不经心地便挑起了话题。

  “其实云谨心中一直存有一个疑惑,不知王妃可否为我解答……”

  “王爷但说无妨。”

  秦盏洛看着自己被废掉的一枚黑子,开始重新规划起下一步局来。

  “为什么王妃偏偏会来云都和亲?按着北楚的国力,依附他国应该并非必要选项。”

  秦盏洛倒没犹豫,自然而然地给出了个情理之中的答案。

  “王爷应当知晓,只要两国联姻之后在各国间都可以算得上结盟这一点吧……”

  云谨知晓她表达的意思,结盟之后任何一方不得没有任何缘由的进攻另一方。

  如果主动违背,于帝王青史上并不好看。

  但若是一方实在愿意背负骂名,另一方的一切反抗则都会是合情合理的。

  “如今我北楚选择联姻,也就是为了这强上加强的缘由罢了。我想以云帝的雄心壮志,若是北楚未曾前来姻和,怕是早晚都会有意进犯。”

  何止有意,就是现在也偶有觊觎。

  云谨了然地笑了笑。

  “多谢王妃解惑。”

  两人对话间风轻云淡,棋局上却早已是刀光剑影,经历了几场厮杀。

  “王爷可还记得那日本宫曾同你说过,本宫来到云都其实也是为了一个人。”秦盏洛轻敲棋子,抬头扫了眼云谨,眸光微动,“心爱之人。”

  云谨当然记得。

  若不是这一不知身份心爱之人的功劳,她还难以与王妃相安无事地同屋安眠这些时日。

  秦盏洛素日认识接触的青年公子其实有限。

  这些日子来以云谨所观察的情形来看,她所说的人云谨心中也大概有了眉目。

  云谨想了想,猜测问道:“可是苏大学士?”

  秦盏洛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没有言语。

  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云谨专心观望棋盘局势,没能观察出秦盏洛的变化,观她并未出言反驳,就只当自己是猜对了:“苏学士温润如玉,是个良人。”

  苏培文与她的王妃是旧识,甚至了解王妃的一些习惯传闻。

  最主要的是,苏培文如今尚未娶妻。

  这几点综合来看,都让云谨觉得自己的猜测定然八九不离十。

  “啪嗒”,秦盏洛用力不轻地落下一子,随即起身冷声道,“王爷,你输了。”

  黑龙缠绕白龙,以巧势令其利爪被缚,围困于棋局的囚牢之中。

  是手剑走偏锋的好棋。

  两人各自布阵,云谨的一时疏忽而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倒也尚且在她的意料之中。

  王妃懂得审时度势,把握机会,着实是个值得欣赏的聪明人。

  只是……

  云谨仍旧坐在亭中,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枚一枚悉数收回:她想不明白为何秦盏洛赢了棋局后,却反而似乎毫无征兆地生气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猜对了而害羞?

  –

  古树下的美人将手中之剑舞得飞快,叫人即便有心仔细观察却也只能捕捉出处处虚影。

  自树上落下的叶最为无辜,本就已经掉在地上了,还都被剑风挽起,再度惨兮兮地粉身碎骨。

  这剑若是比划在人身上,岂不是要遍体鳞伤……

  盈希和翠儿在一旁远远地观望着,脸上的表情肃然。

  原本两人规规矩矩地在不远处站着,下意识地就半躲在了圆形的木柱后。

  “王妃这剑舞的……”翠儿咽了口口水,在脑中为数不多的形容词中搜刮着合适的,“好生威武……”

  就是让人觉得脖子凉凉,好似时不时有实质性的杀气溢出一般。

  表情也吓人。

  看着那张带着冷意的脸,翠儿又在心里默默地加上了一条评价。

  “嗨呀,我们公主这是生气了。”

  盈希长期跟在秦盏洛身边,自然对她的一些习惯比较了解:每当公主心情烦闷之时,就会取出软剑舞弄。

  看这招招带风,盈希就能确定公主此次必然又是如此。

  “那王妃,为什么会生气啊?”翠儿的八卦心一时上来,扒着柱子偷看的手都因为兴奋而有些出汗。

  美人生气,也这么赏心悦目…且吓人。

  眼见秦盏洛随着几步两人没看清的转圈挥剑变换了位置,盈希和翠儿也便不约而同地追了几步换了根近前的柱子继续观望。

  “既然公主是在王府中生气……”盈希想了想,“那肯定就和王爷有关呗。”

  思量了会,她眸色一变,眉间立刻带了点怒气。

  “你家王爷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家公主的事情?所以惹得她不高兴了?”

  “什么叫我家王爷做了对不起你家公主的事情?怎么就不能是你家公主自己生闷气啊?”

  别什么都往我们家王爷身上赖好叭,王爷人最好,昨天还给了我赏钱。

  原本一起结盟八卦的两个丫鬟立刻因为维护各自的主子而剑弩拔张起来。

  纷纷退后一步划分了界限。

  “就是你家王爷!天天的勾三搭四!以前娶了我家公主后还继续去那不羡仙的!”

  “呸!依我看,你家公主才喜欢和别的男人眉目传情!”

  两三句争吵拌嘴,两个人都有些气急败坏。

  但心里都不约而同有着一个念头:不能输!绝对不能输!那可是自家主子的威严脸面!

  “嗨呦?你竟然敢这么胡乱编排我家公主?!看我不撕烂你这小丫头片子的嘴!”

  “呵呀?来啊!看我今天不打掉你的大板牙!”

  于是两个姑娘立刻实诚地撕扯在了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你别揪我的脸!”

  “你先放开我的头发!”

  “住手!”两声不同出处的呵斥,成功地制止了两人分外激烈的战况。

  秦盏洛先是同云谨一起交换了个有些无奈的眼神,随后微微皱眉望向盈希:她本是舞剑抒发心中那点不满,没想到这边两个丫鬟却不知缘故地动手打了起来。

  听了她们解释的争斗理由,座上的两人脸上各有了几分尴尬。

  “王爷,她如此说你,翠儿肯定是气不过的……”

  “公主,这小丫头这么污蔑你,我……”

  “够了。”云谨摆了摆手,看着仍旧愤愤不平站立在前的两人,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这两位小姑娘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知晓自己所说的这些话若是换了第二个主子,只怕早就身首异处。

  谨王府中对侍女侍卫一向管理松懈,不以权压人,故才导致了他们如今的自由自在。

  云谨这次仍旧不欲施以惩戒,但怎么也得小加教导。

  原本仍在互相告状的姑娘看着各自主子捉摸不透的神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其实已经逾越本分,酿成罪过。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像是约定好那般齐齐跪下。

  “奴婢知错。”“奴婢有罪。”

  云谨轻叹一声,转头望向秦盏洛:“王妃,你看这二人…该如何处置?”

  “杀了吧。”秦盏洛语气淡淡,随口说出的话甚是骇人。

  两位姑娘听到后自然吓了一大跳,尤其是翠儿立刻涌出了鼻涕和眼泪。

  “王爷、王妃开恩啊!”

  云谨观秦盏洛神色,知她只是故意吓唬两个小丫头,也就没有揭破,只坐着看戏。

  吓一吓也好。

  盈希还算了解秦盏洛的脾性,不会因这便轻易要了谁的性命,于是也便磕头长跪。

  “别哭了,听得人头疼。”秦盏洛觉得差不多了,也就改了口气,“把清心经抄个一百遍吧,后日前交给本宫和王爷。”

  “下次,可记得莫要再胡说了。”

  两个小丫头走后,云谨回想起这场小闹剧来,禁不住笑了笑。

  秦盏落侧目看她,眼底分明蕴着名为慕恋的光,却又将其悄然掩藏。

  她轻声提醒道:“时候不早,王爷,该安寝了。”

  月光柔和,云谨单手负于身后,向自己的王妃伸出另一只手去,意欲将对方扶起。

  顺势应了声:“好。”

  入耳的单音,清冷之中夹杂着让人难以拒绝的温柔。

  惯于无意间蛊人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