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打在了凛冽的眉眼上,半垂下来的眼帘与鼻骨之间有分明的光影折叠。
是敕尘。
池春春愣了,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师父,你怎么来了?”
“护身咒起效了。”敕尘薄凉的唇言简意赅,他冰冷的眸子中光芒流转:“你怎么在这里?”
护身咒是以敕尘的指尖血为引,池春春倒也没太怀疑敕尘。
不过敕尘的突然出现这才让池春春想起了,戌时已经过了。
而他,本该是在完成今日的惩罚任务之后,要拿着四十张符箓去给敕尘检验。
“我……我……”
一瞬间心虚起来,池春春垂着眼支支吾吾了半天,忽的在看见腰上的玉佩之时,挺起了胸膛:
“弟子今天本来是在道经堂好好的练符箓的,忽然有个女鬼把弟子掳走了,师父,弟子当时好害怕啊,呶,你不信可以问他,他是崔府的护院,他和我一起被女鬼掳来的!”
一手指着赵声,池春春说的振振有词,坚定的脸庞是煞有其事的模样。
一边说着,池春春觉得自己真是机智。
一句话就解释了自己和赵声出现在崔府外面的原因,而且女鬼已经被敕尘亲自灭掉,魂飞魄散死无对证了。
完美闭环!
池春春沾沾自喜。
“是吗?”闻言,敕尘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声音愈发凉薄:“那徒儿真是受苦了。”
“嗯嗯。”池春春也不管敕尘是否真的相信,他微微仰起头,秾艳的眉眼在月光下绽开,清润的眼眸中闪烁着流光,卖惨道:“师父,弟子真的害怕,还好师父及时赶到一下子就把女鬼灭了,师父太厉害了!”
池春春的吹捧让人全然听不出一点虚假。
敕尘的笑意渐浓,他的目光在池春春面上流连片刻,随后越过池春春,望向了赵声。
此刻的赵声已经将柳叶刀收了起来,他手无寸铁,身上的血渍隐没在了崔府黑色的短打短衫中,只有胸口处和腹部衣服被撕裂开隐隐露出的结痂伤口让人生疑。
但敕尘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随后他对着池春春伸出手:“徒儿,走吧,回府。”
池春春:“……”
池春春不知道敕尘究竟是有什么怪癖,总是要牵着他走,像是他会在半路跑掉一样。
那崔秀之前作为敕尘唯一的徒弟,敕尘会和崔秀这样牵手吗?
池春春不知道,他也没办法拒绝,他只能乖顺的与敕尘牵住,转身向崔府走去。
同时他给赵声使了个眼色,示意跟上。
赵声紧随其后。
赵声在敕尘看他之时,一直谨小慎微的低着头,做足了下人样。
但在敕尘转身之后,他盯着敕尘和池春春并肩的背影,以及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有些沉思。
——
一路上,池春春都在给敕尘讲述他是如何手无寸铁不知所措,赵声这个崔府护院是多么勇猛保护他,那个女鬼又是多么的可怕。
池春春编造了一些细节,比如没有讲述赵声有刀又有符箓,只是讲着赵声赤手空拳的拼命,但大体的走向他并没有胡诌。
所以池春春绘声绘色的情节并没有漏洞。
在池春春不懈的夸赞下,敕尘听了,终于说道:“很忠心么?那以后让他来保护你,可好?”
费尽口舌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池春春一听,忍不住眯眼笑了起来:“谢谢师父!”
敕尘闻言,只是将手中牵着的绵软手掌紧了紧,没有应声。
——
有敕尘在,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鬼魅,回到崔府的三人很快就休息了。
有了第一天的教训,池春春今日很早就起床了。
他起来后,照例还是有一个外门道士端水来给他洗漱,而后告诉他今天要练的功课。
敕尘今天给池春春的功课是学道剑。
池春春跟着外门道士学,而敕尘好像很忙的样子,根本不见踪影。
第一天练剑,外门道士给池春春拿了一把桃木剑,教他最基本的动作。
但……天知道!池春春不是个运动细胞发达且手脚协调的人。
于是练了一天下来,池春春勉强的囫囵学下几个姿势的大概,连一套完整的动作都连贯不下来。
池春春这惨不忍睹的学习能力让中午被调到他身边伺候的赵声都看无语了。
暮色很快降临。
不知去何处忙了什么的敕尘回来了。
刚踏进院子,敕尘就看见宽阔的前院中,穿着一身道袍的池春春有样学样的跟着身前的外门道士认真比划着剑式。
就在敕尘看到池春春的时候,池春春也看到了敕尘。
于是下一刻,池春春放下了上举的手臂,拎着桃木剑向敕尘小跑而去。
“师父,你回来了。”
额间细细密密的汗珠彰显着池春春练剑的刻苦,他眼中藏不住的欣喜让敕尘很是受用。
“嗯。”轻应一声,敕尘扬了扬下巴,眉眼间几分肆意:“去将道剑第一式舞一下,让为师看看你今日学的怎么样。”
刚欣喜没一秒,池春春笑容僵硬了。
他有些不情愿:“啊?师父,弟子愚笨,还没将道剑第一式融会贯通,能不能不去……”
他还是说保守了。
池春春真正想说的是,他其实根本就没记住几个剑式动作,他在练剑的时候大脑一直处于放空状态,属于是机器人一般的跟着外门道士学剑式了。
没办法,池春春觉得身体和精神,总得放松一个。
而练剑主要累的是身体,他放松一下精神也算是变相对自己的一种安慰。
敕尘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池春春,眸子微微眯了眯。
这个目光看得池春春有点发怵。
池春春妥协了,他拿起桃木剑,摆起了脑中唯一记得的剑式。
然后……就僵在了原地。
敕尘走近了,他清冷的从池春春身后半圈揽住稍显瘦小的身躯,手摆正着池春春的手臂,以及顶上他的脊背。
“挺直,打正。”敕尘的声音冷冽,响在池春春的耳边。
被敕尘训斥着,池春春一动都不敢动。
但,许是敕尘周身散发的寒气太过凛冽,抑或是池春春练了一天的身体实在没劲。
敕尘刚摆正池春春的姿势没几秒,池春春颤抖的手腕一酸,桃木剑落地了。
池春春飞速的从地上捡起了桃木剑,而后回头瞧了瞧身后敕尘的神色。
敕尘没说话,脸上是罕见的没有表情。
池春春眨巴了下眼,正要说对不起,敕尘的声音忽的再次响起。
“算了,急不得,今日/你不用练了,等会戌时来为师房中一趟。”
说完,敕尘转身离去。
“谢谢师父!”池春春终于解脱。
下一刻,一直站在一旁的赵声走近。
终于得空与池春春说话,在瞧了瞧四周都无人之后,赵声严肃道:“池春春,昨天死了七个玩家。”
自从昨夜经历女鬼的事后,赵声对池春春的态度好了许多,也没再叫他臭小子了。
闻言,池春春惊愕:“七个?这么多!”
说着,池春春默念打开面板,只见——
【玩家编号:M2333】
【异化值:98/100】
【技能:[真爱玫瑰]】
【道具:[青鬼玉佩·子佩]】
【被动:[道法金身]】
【所处副本:[巳·葬途阴亲]】
【队伍人数:9/16】
让池春春心惊的不止是队伍人数的减少,还有他异化值不知何时下降为了98。
池春春:“?”
看着池春春面色不佳,赵声只当是他因为玩家的死去而害怕。
“别太在意,无限游戏就是这样,说不定你我就是下一个成为冷冰冰消失的数字。”赵声安抚的拍了拍池春春的肩膀:“对了,别忘记主线任务。”
“嗯,好的。”点着头,池春春心情有些沉重。
赵声说的没错,池春春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活到什么时候。
池春春虽然咸鱼不太看重生死,但是活着总比死了好。
生活不易,咸鱼努力。
而且池春春对敕尘一直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前有豺狼后有虎。
池春春想到凌迟那阴晴不定的样子,还是哀叹着认命等待着戌时去找敕尘,届时借机打探。
……
戌时到,鬼门开。
但是这和池春春无关。
他来到了敕尘的房门前,“叩叩”两声将房门敲响。
“进来。”沉冷的声音从屋中传出。
得到了许可,池春春这才将门推开。
一入眼便是敕尘斜倚在屋中软塌之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却并没有看,一双略带邪气的凤眸半眯望着他。
此时的敕尘没有穿道服,似是刚刚沐浴过,身上的乳白中衣领口松散。
敕尘这个模样,根本就不像一个道士!
池春春心中吐槽,但是面上却没有显露。
“师父让我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弟子的吗?”面色恭敬的,池春春问道。
敕尘放下了手中的书,眉眼漾着潋滟,轻启薄唇:“倒也无事,为师就想问问你,近来可还适应?”
适应?
闻言,池春春眸子一转。
他想了想,瘪了瘪嘴,开口道:“不太适应。”
眉尾轻挑,敕尘屈起指节无意识的轻叩了两下桌面,神色几分意外:“哦?可是哪里不适应?”
“唔……”池春春咬了咬唇瓣,似是有些难为情:“我、我想爹娘了,还有我隔壁一起长大的好友,师父,你懂那种思念亲人故友的滋味吗?”
“思念么,自然是会的。”敕尘就着池春春的话接了下去。
闻言,池春春眼睛一亮:“思乡乃人之常情,但是师父竟然也会思念故友,弟子斗胆想问一下,是谁能让师父时常想念?”
池春春面上一派好奇的模样,内心也是真的不理解敕尘这么一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模样怎么会有好友。
敕尘看起来可不像一个会有感情的人。
玄色鲛丝垂挂在房中的两根梁柱上,室中灯架上的几盏明灯都被点亮,跳动的火舌如毒蛇吐信,透露着几分危险的气息。
池春春的这个问题太过有目的性,敕尘似笑非笑的看着池春春。
好半晌,敕尘轻轻吐出两个字:
“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