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随青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精致的蛋糕, 锃亮的钢琴……不知什么时候还有坐在钢琴凳上,专门为他演奏的人。
兰蔺不是专业钢琴师,身上的衣服也略显随意。
白衬衫一丝不苟的系到了风纪扣, 只露出一截修长白净的脖颈, 在光与影的映照之下显得尤为脆弱。
兰蔺的声音很轻,带着惯常拥有的温和意味:“抱歉,我今天下午才知道,路家人打电话给我, 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有些歉然的垂眸:“所以准备得有点仓促。”
“今天……?”路随青也愣了愣,脸上是少见的迷茫神色, “是我的生日吗?”
他只知道自己大概是什么时候生的, 因为精神障碍的缘故,他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
相比之下, 这一个小小的生日,倒算是小事了。
而且,在他以往的、仍旧留存着记忆的生日里,他的生日总是鸡飞狗跳。
福利院的孩子大多是没有什么童年的。
也不会有人像真正的爸妈那样,庆祝孩子的每一次成长,更不会在这种一年一度的、节点式的日子里,祝他生日快乐。
这样的蛋糕, 也很久没见到过了。
后来被认回了路家,吃穿钱财都不少他的,可是他少了自由。就算是香甜的蛋糕, 在他口中也是苦涩的。
所以, 更准确的来说, 兰蔺为他准备的这个小小的蛋糕和这一架崭新的、独独属于他的钢琴, 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礼物。
路随青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安静的待在原地,望着那一盏落地灯柔和的光线之下,兰蔺线条流畅的侧脸。
漂亮得像是一幅画。
过了很久,路随青才像是刚刚从石塑的状态下解冻出来,有些口不择言:“……谢谢。”
他说出了话,才发现自己声音的沙哑:“我很喜欢。”
回答他的,是行云流水一般的钢琴声。
兰蔺许久不弹钢琴,手有些生了。
他弹奏的是一首电影插曲的旋律,名叫《City of stars》,节奏轻缓,旋律悦耳。
淡淡的月光如银如水,安静的洒落在地面,与灯光共同构成了这间房子里的光源。
壁炉中的火柴仍然噼啪作响,不时迸溅着细小的火星子;暗棕色的地毯上绘画着难以探究研习的花纹,像是一张铺天盖地又轻薄如丝的网,将路随青整个人都网罗其中,使之不得挣脱。
路随青突然觉得很闷,像是胸口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他半闭着眼睛,身体轻轻的颤抖起来,像是溺水的人无声的求救。
昏暗的四周变得色彩斑斓,像是闪出了无数个细小的星星,让人头晕目眩,根本难以视物。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温热的手掌贴上了他的脊背,轻轻地拍了拍。
音乐忽然在这一刻停止了,独属于兰蔺身上的淡淡香气缓缓钻进鼻腔,存在感竟如此强烈。
路随青轻轻打着抖,像是不抱期望寻求自己的希望的赌徒,尽力抬起头,整个人都网进那双浅紫色的、如水一般清凌凌的眼睛。
兰蔺拍他的脊背,那一瞬间,所有的感官回归,一种不真实的失重感充斥全身,像是鱼重新回到了水里,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爽充斥全身。
路随青在他的安抚下待了一会儿,止不住的发抖终于好转起来。
他垂着眸,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地把兰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开,脸上的笑一如昨昔,只不过带了点力不从心的虚弱:“……我没事。”
像是为了掩盖这些异样的表现,路随青转开了话题:“既然是过生日,这架钢琴是我自己想要的,哥哥还给我准备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兰蔺回答得很自然,“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那挺多的。”路随青伸出手,对着兰蔺一个一个的掰着手指,像是在细数到底有多少,“要钱财,要地位,要身份……”
兰蔺就待在他身边,没有发表任何觉得他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的话语,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
这个笑却被路随青发现了,他有些不解,那双眼微微的弯起来,笑起来的时候,唇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使得那种古怪的气质褪.去不少,更有了他这个年纪独有的活力和生命力:“哥哥笑什么?你不是也想要吗?”
兰蔺没否认,脸上的笑比起刚才,明艳了一些:“是的。”
他很诚实,回答路随青的话几乎像是一种复述:“我也想要钱财,想要地位和身份。只不过后面这两个我还没有,第一个的话,我还有一些。”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淡金色的卡,递给了路随青:“520万,送你半套半山别墅。”
也许是这个数字的歧义有些大,路随青足足愣了两秒钟,才接过了这张还沾染着兰蔺淡淡的体温的金卡。
兰蔺拍他的肩膀:“走了,切蛋糕。”
路随青这才想起来,还有蛋糕没切。
过生日的人都要切蛋糕的,况且,兰蔺给他准备的小蛋糕真的很漂亮。
虽然是粉色的,看上去更加适合可爱一点的人,或者是有童趣一些的人——反正,总不可能是给他这个内心阴暗的精神病。
但是兰蔺愿意送他。也许在他心里,自己和那些配享用这块蛋糕的人一样可爱。
路随青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念头实在是有些荒谬,忽然轻轻的笑了笑,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才跟了过去。
兰蔺已经准备好了餐盘和刀具,就安静的站在原地,等着他来切蛋糕。
也许是为了衬托生日的喜庆气氛,兰蔺还插了一根蛋糕店配送的,字数为“18”的蜡烛。
淡紫色的,和他的眼睛一样,很漂亮。
“在吹灭蜡烛之前,我们通常要许个愿。”兰蔺的眼睛在烛光的跳跃下显得更加明亮,像是两团明亮却不烫手的火焰,温暖得让人心生留恋,“这个愿望应该会在来年,或者未来实现。”
兰蔺像是想到了什么,罕见的讲了个笑话:“以前我的愿望每年都是想做一个人才,以后上国内top3的高校——但事实证明,愿望就是美好的展望。很有可能望不到,不过就是一个好彩头。”
他说完,才看向路随青:“所以,我的青青想要许什么愿望呢?”
路随青眨了眨眼,像是有些无所适从,许久,才道:“……这个愿望可不可以留存着。我现在没有什么想要的。”
“刚刚不是还要钱财、身份和地位吗?”兰蔺打趣他,“现在怎么说没什么想要的了。”
路随青跟着他笑,这回是真心的,而不掺任何虚假的成分:“因为那些是哥哥给的生日礼物啊。除却这些,我没有想要的了。”
他眸光微微闪动着,却不敢直视着兰蔺的眼。
好在,在烛火幢幢之间,兰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小的插曲。
“吹吧。”兰蔺说。
于是,路随青就吹灭了十八岁以来,第一支只为他准备的生日蜡烛。
他只是垂着眸,分了两个餐盘,把陶瓷质地的切割刀递给了路随青。
路随青执刀,分毫不差的把蛋糕切成了平均的两份。
兰蔺很真心的祝福他:“祝青青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
晚上八点钟,白齐又准时造访了兰蔺的宅邸。
也许是前几天落下的阴影,他今天穿得保守许多,显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不少。
兰蔺非常一针见血且客观的评价:“衣冠禽兽。”
白齐十分不甘示弱地回敬过去了:“冷漠木头。”
白总今天心情不好,连带着坐在旁边画画的路随青也遭此难:“你看什么看,死神经小孩。”
兰蔺倒是不介意他这样数落自己,语气很温和:“别教坏小孩。”
“叔叔说得挺好的。”路随青冲着白齐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这回不用兰蔺揣度,就能看出这是一个标准的八颗牙齿式假笑,“我们三个人就数哥哥最正常了。”
白齐敏锐的捕捉到了“哥哥”和“叔叔”的差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谁呢!叔叔——我有这么老?!”
两人一大一小的斗嘴许久,才被兰蔺打断:“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白齐还是对上次那场未能成行的酒局耿耿于怀:“当然是喝酒了——上次你竟然让一个被生活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可怜的社畜帮你打夜班当司机,真的是太过分了!这次我一定要醉得比你更厉害!”
“这是什么奇怪的攀比心。”兰蔺笑,“天天当着小朋友面说喝酒喝酒,你真是该写进教唆罪的反面教材库中。”
他的目光很自然的转过来,落到一旁的路随青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对方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纸笔,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双黑沉沉的,总是叫人看不清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样的情绪的眼睛在柔和光线的笼罩下,竟然变得清澈起来。
他像是在等兰蔺说话。
这样看,倒像是一只傲娇的小狗,就算想要什么东西也不会直说,心情不好还会说反话。
要是心情好,就眼巴巴地望着对方,等待着脑电波的沟通共融。
兰蔺精准捕获了他的想法——
“小朋友不能去酒吧的。”兰蔺用遗憾的语气说。
“我十八岁了。”路随青仰着头看他,碎发拂过面庞,露出缱绻浓深的眉眼,“哥哥,你带我吧。”
作者有话说:
我太牛了卧槽,我今天写了一万三~谁来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