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顾千筠应该问一句:安安怎么了?但是她没有,呆坐,呼吸急促。
苏然同样担心,她向前两步,语速很快:“时安现在人在哪,她出什么事了?”
班长边擦额头汗水边说:“我远远看见,时安在东门口大树下看书,之后,童佳佳过去用力推了她几下,时安后脑勺撞到树上,晕倒了。”
恍神很久,顾千筠牢牢抓住桌角,借力站起,迈开虚弱的双腿,她看向苏然:“带我过去。”
苏然:“好。”
准备过去扶顾千筠一把时,陈致晚先她一步,并说:“叫救护车了吗?”
班长:“保安叫完了。”
陈致晚挽着顾千筠的臂弯,颀长的身形微向她偏,尽量安慰:“应该是小伤,你先冷静。”
顾千筠没说话,她没法冷静。
‘安安,会不会很疼,对不起,答应过要保护好你,我又没做好’。
反正,在见到时安,送她去医院的这段时间里,顾千筠都心事重重,她说:“安安,这是最后一次了。”
做完CT检查后,医生说:“重度脑震荡,半小时左右就能醒,最好留院观察一阵,注意休息。”
顾千筠:“谢谢医生。”
一听没什么大碍。
苏然终于放下心,她见顾千筠面色苍白,便递过去瓶水:“千筠,喝点水,去看看时安吧。”
“好。”顾千筠接过水,在手里攥着,走到病房门口,她慢慢停下步子:“苏然,给安安办一下转学手续吧。”
苏然愧疚道:“又让时安受伤,作为她的班主任,我很抱歉,我在这等她醒过来,就回学校办手续。”
目光沉沉,顾千筠话语里悲怆之意明显:“你别自责,转学是有别的原因。”
苏然:“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顾千筠哑着嗓:“安安的叔叔。”僵了一瞬,她继续说:“要把她接走了。”
一开始,苏然并不赞成顾千筠抚养时安,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的态度已经转变,问:“千筠,你舍得吗?”
肯定是,舍不得。
不过,在短短十秒的沉默里,顾千筠将手覆在门上,声线生硬且干涩:“我、舍、得。”
苏然撇开眼,不忍心看顾千筠有多逞强,她将门推开,轻声说:“你进去看看她,我去买点粥。”
顾千筠:“好。”
一进门,她的视线落在病床上的时安身上,强压住心底酸涩,走过去。
坐在床前,顾千筠秀眉皱起,双手握住时安的左手,心难受到一颤一颤:“安安,我收了你的小红帽,却没有办法一直照顾你,你一定会怪我的吧。”
说到这,声音已经染上哭腔:“小红帽还给你,你可以怨我恨我,千万不要不开心,我知道,安安是个好孩子,会听话的…”
除了说很多话,顾千筠不知该用什么其它办法缓解难受,她提前做过心理建设,等时安离开时她该如何面对,现在,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她才发现,只剩不知所措。
不知过去多久。
时安醒了,看见顾千筠,她甜甜地笑:“顾姨,我腿麻了。”
顾千筠调整呼吸:“我给你揉揉。”
“嗯!”时安指着左腿,可怜兮兮道:“顾姨,这条腿,好难受啊。”
顾千筠往床尾坐,低头,按揉,眸光流转痛色:“忍忍,过会儿就好了,对了,安安,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记得啊。”等腿稍稍缓解,时安才说:“童佳佳是黎微的朋友,但是黎微跟我玩得多,童佳佳看不过去,就来质问我,为什么把黎微抢走了,我不理她,她就推了我。”
顾千筠:“安安,你喜欢黎微吗?”
“喜欢啊。”时安眸色一亮:“还有陈伊洛,她总让我去她家里玩,我一直都没去。”
胸口沉闷的像压了一块石头,可顾千筠脸上还是泛上清浅的笑意:“安安,以后要注意,今天这种事,不许再发生,听到了吗?”
“听到了。”很乖,时安笑吟吟点头:“不是有顾姨吗,不管我怎样,顾姨都不会不理我的。”
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上,没有笑容,顾千筠抬手揉眼睛,背过身,站起来:“苏老师去买早饭了,还没回,我去看看,你再睡会儿。”
察觉到异常,收住笑,时安先怔神,后喊道:“顾姨,你能不能不走,留下来陪陪我。”
背影一滞,顾千筠的手愈发收紧,向后微移一步,回头,是笑脸:“你这孩子,好,我不走了。”
时安伸出双手:“顾姨,抱抱。”
见此,顾千筠定了两秒,没有犹豫,上前抱住时安,没有言语,不需要言语。
在顾千筠怀里,
时安渐渐睡沉。
然后,顾千筠小心翼翼地让时安躺下来,替她捏好被角,心口一阵一阵地疼。
看着时安的睡颜,顾千筠微弯腰,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颤抖,又长久的吻。
该是时候了。
医院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车,一个年龄稍大的女人在等待,十分钟后,时大川出来,她连忙迎上去:“时先生。”
看到抱着时安的顾千筠,女人堆满笑:“您就是顾小姐吧,您放心,这一路,我会好好照顾安安的。”
还差两步就走到车前,可顾千筠却不往前走了,看了时安一眼又一眼,看到眼前都是水雾,看不清为止。
打开车门,后排是躺椅,顾千筠把熟睡的时安放进去,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明明还有很多话要跟时安说,还有很多事没和张阿姨交代,可她不能停下脚步,一秒都不行。
直到,
听见汽车驶出去的声音。
顾千筠背脊僵直,往前探了一步,接着,又走了两步,然而,愈发沉重,她终于回了头。
望过去,
车子不在了,她的时安,也不在了。
*
时安头很沉,这一觉睡得很沉,做了很多很多梦,从梦里醒来,又出现在另一个梦里。
这一次睁眼,是晚上,她揉着发痛的头,猛然意识到,这不是她的家。
顾不上身体有多不适,她迅速下床,不安地唤:“顾姨,顾姨!”
可接下来,她脚尖一顿,脸色煞白:“叔叔?我怎么会在这里,顾姨呢?”
时大川以为时安只是孩子,哄哄就能好:“安安啊,叔叔把你接过来,就是想让你和我一起生活的。”
“顾姨呢?”连眼泪都来不及流,时安一直在重复:“顾姨呢,顾姨哪去了?”
固执,可怜。
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时大川没有法子,只好实话实说:“安安,千筠在临安,这里是黎南,等我有时间,就带你回去看她。”
时安往四周看,越看越委屈,她嘴向下一撇,哀求道:“叔叔,能不能把顾姨还给我。”
“听话。”时大川上前,带时安去餐桌看:“安安,你看,张阿姨给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先吃饭。”
时安坐下,
气氛极度压抑。
时大川给时安盛了一碗番茄鸡蛋面:“安安,你不是最爱吃这个了吗,快吃吧。”
时安夹了一根面条,咬了一口。
她突然想到,见到顾姨的第一天,她也吃的这个,那天的面好好吃,不是这个味道。
观察着时安的一举一动,时大川问:“怎么了安安,不合胃口吗?”
摇头,还是摇头。
沉默在蔓延,紧攥筷子,时安看着时大川,双眼含泪:“叔叔,我想顾姨了。”
时大川想:时间会治愈一切。
他就当没听见,闷头吃口面,说:“快吃吧,等会儿面该凉了。”
泪水‘嘀嗒’落在桌子上。
无望了,时安放下筷子,站起身,默默往卧室走,心早就沉到了冰窖。
走进卧室,时安看着半开的衣柜,心头一窒,她将柜门彻底打开,看见,那顶小红帽,整整齐齐地摆在里面。
浑然不觉,眼泪是怎么流下来的,时安拿起小红帽,抱在怀里:“顾姨,妈妈不要我,怎么连你也不要我了。”
这时,响起敲门声,是时大川:“安安,你在干什么,我可以进去吗?”
闻声,时安把眼泪抹干净:“叔叔,你别进来,我要睡觉了。”
时大川只好作罢:“那你好好休息。”
听着时大川走远,时安坐到床上,倚在床头,好累,好想一直在梦里。
顾姨,你不是说过,那里永远是我们的家吗,那现在算什么,算什么啊。
*
日历翻了一页又一页,两年过去了。
时安很不正常,发呆,不讲话,是常有的事,走路、吃饭、上学,都没有精气神。
这个月,时安的老师不止一次联系时大川了:“我觉得时安心理上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我也很担心,您抽时间带她去看看医生吧。”
时大川很懵:“谢谢老师。”
挂了电话,他又是自责又是害怕,连忙联系心理医生,反复思虑之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天晚上。
顾千筠接到了时大川的电话。
时大川:“千筠,我想我错了,安安在我身边,一点都不快乐,等过一阵,我就把她送回去。”
顾千筠愣了很久,才说:“好,大川哥。”
讲完电话,时大川推开了时安的房门,笑出眼纹:“安安,叔叔跟你说一个好消息,保证你听了以后会开心。”
时安抬头,唇色苍白:“嗯?”
时大川摸了摸她的头:“下个月送你回临安,把你送回顾姨身边,开不开心?”
顾姨,顾姨。
时安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好陌生,顾姨,不是不要她了吗。
想到这,时安摇头:“不回去。”接着,低头拼未完成的乐高。
时大川看得难受,没说话,退了出去,他给已经联系好的心理医生发短信:【您好,明天上午九点,我先去医院一趟,和您细聊一下我侄女的情况。】
第二天,八点半。
时大川看时安吃完早饭,背上公文包,在门口穿鞋时,说:“安安,等我回来,再给你带一套最新的乐高。”
时安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
一直在拼乐高,旁边收音机在播放无聊的时事新闻,忽然,时安听见:
“据午间新闻报道,6月5日上午8:45左右,黎南市金萍区融峡水库,三名儿童不慎落水,一名从这里驾车路过的男子,奋不顾身下水救人,三名儿童皆获救,遗憾的是,救人的英雄已无生命体征,我们从现场打捞的物品中得知,英雄名字是时大川…”
*
作者有话要说:
甜文,是吧?(狗头)
今天没吊胃口,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