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关初这里得到想信息有限, 石忞想起步千雪高中后就一直在都察院任职,知道的肯定比路关初多,就立马回了凤德宫。

  在凤德宫的步千雪正在一边撸清影一边看书, 停下来的时候有点回到当初备考的感觉, 出不了宫,又没事干,真的有点无聊, 好在每天都能和石忞独处一段时间,也算是她每天最高兴的了。

  虽然用的内官身份, 但步千雪毕竟不是真的内官, 就算是也不是这里的, 所以在各司其职的凤德宫, 她差不多无事可干。

  路关初派人来通知她明天一早离开时, 让她高兴了好久, 总算可以回渡河了,但一想到渡河还有四个皇后候选她就笑不出来了。

  直到清影来找她, 撸了两把它柔顺黑亮的毛发,再想到清影除了石忞之外, 就只亲近自己, 心情才一点点好起来继续看书。

  本来趴在地上的清影突然抬头看向门外, 已经被书吸引的步千雪没有再撸清影的毛,压根没注意清影。

  “叩、叩叩”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敲门声。正沉浸在书中世界的步千雪突然被打断绣眉一皱,心里有点不高兴, 沉声问道:“何事?”。

  一般来敲门的都是宫侍, 基本上都是有事,再不喜,她也不敢直接无视。

  来敲门的是凤德宫的宫侍, 知道陛下对这个内官另眼相看,就连清影都爱和她呆一块,他们是一点也不敢怠慢,闻言连忙答道:“千大人,是陛下回来了,宣你过去”。

  一听到是陛下回来,步千雪立马喜笑颜开,放下手中的书就往外走,门都没关,清影连忙跟了上去,不用带路的宫侍顺手帮她把门关了才去做其他的事。

  虽然这个千大人不是他们这的,也不管他们,但万一那天她被贬到渡河皇家园林山庄呢,谁说的定?留个好印象总没错的。

  步千雪赶到弘德殿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石忞,只看到了路关初和宫侍,得了提示才知道她在书房,一进书房就看到石忞神色凝重的坐在书桌后面,脸上的喜悦瞬间消散。

  石忞看到她进来,便朝外面喊道:“都退下,把门关上,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是,陛下”路关初领了旨意就带着殿内的宫侍出去了,直到听见大殿门关上的声音才起身走到步千雪不远处,“坐吧,这是我让他们刚刚沏的绿茶,你尝尝”,边说边坐下给步千雪倒茶。

  只有她和步千雪的情况下,石忞一般都是说我,极少自称朕,步千雪这会也已经习惯不刻意去自称微臣,但有外人在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

  “谢陛下”步千雪依言坐了下去,虽然她很想问石忞发生了什么,但她也知道如果石忞不想说,她问也没用,要说,不用问也会说,也就没问出口。

  这几日两人没少在这书房里下棋、看书、聊天,但像今天这样把人都遣退了,还把门也关上的情况却没有过,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最近也没听说啊!

  难道是想和她说已经选中了她?她真的好希望是这样,可紧存的理智和她对石忞不多的了解告诉她,这个几率几乎不大,虽然石忞对她很特别,两人也相处了不少时间,但无论言语还是行为都从未越雷池半步。

  她倒是越过一次,还脸面丢尽,不过幸好醉了酒,她便索性装什么都不记得,从小到大脸皮从未如此厚过。

  鼻尖茶香萦绕,闻着比以往喝的茶都香,她家没没落以前喝的基本都是好茶,可惜抄家后没了钱,就只能喝一般的茶,这一个多月在皇家园林山庄倒是喝了不少平日里喝不到的好茶,但都没有今天的香醇,拿起茶杯开始细细品茗。

  坐在边上的石忞也拿起茶杯品茗起来,恩,比在赵侯府喝的还好,有可能是沏茶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水和茶器的原因。茶器是上好的翡翠所制,外观圆润光滑,沏茶茶香四溢;水也是从百里之外运来的上好山泉水,更是专供皇家独用的饮用水。

  宫中日常用水则是靠井水,皇城护城河的水基本无人食用,也无人敢在这里洗衣物之类的,都只能到下游或者繁都的护城河。

  虽然步千雪没钱,也在皇家园林山庄算是见过了点世面,但真正来到凤德宫之后她才知道皇家园林山庄的跟这里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凤德宫中随便一个摆件,看上去可能其貌不扬,但实际上都是价值连城,比如不远处书桌上的那个笔架,看上去没啥特别,实际上是最好的金丝楠木做的,而且年代久远。

  哪怕是吃饭用的餐具,都是纯银打造的,上面还会雕刻精美的图案,这还不算,除了银的还有玉制的和金制,随便一样拿出去都是宝贝。

  偷两件回去卖钱?别想了,皇家专用品都有独特的印记,一拿出来还没卖出去就先被抓了!何况她也不是那样的人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到现在看的多也就免疫了,手里拿着翡翠茶杯都不抖,品茗完才开口道:“确实是好茶,浓香四溢久久不散,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极品茶”。

  石忞没说话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答案,但是她今天想谈的不是茶,“你在都察院当值多久了?”。

  “大概一年多”步千雪没料到她话题转的这么快,但还是下意识答了出来。

  “冰敬和碳敬你一次可以拿到多少钱?”石忞说完脸色平淡的看着步千雪,用了读心术。

  步千雪闻言满脸震惊,不是怕,而是真的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毕竟这些都是官场潜规则,历代皇帝几乎都知道,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石忞是真的不知道,皇祖母从未跟她提过,石暄就更不用说了,自她登基以来一颗心全扑在政事上,加上大事小事不断,又只关注官员对百姓贪污的问题,官员之间却是没怎么上心,也只知道他们肯定会逢年过节送点礼什么的,但没想到有这么多名目和章程,简直比她法律规定的还有章程。

  气得她差点破口大骂,所以从赵焕英口中得知时,她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以至于回到宫中都困惑于此,久久不能忘怀,按这种搞法,她再改革,最多也不过延续几十年,一百年几乎没可能。

  如果把华国比喻成一颗大树,那百姓就是大树的根、茎和枝叶,而官员勋贵则是依附于大树的藤蔓植物,吸收压榨大树的养分,还寄勒紧大树寄生于大树,再大的树木也禁不住恶毒藤蔓的长长久久的寄生,当到达临界点时,大树倒塌就是必然结局。

  这不是她想看到了,如果说最开始她只是想活命而努力拯救华国,那现在的她更多的却是怜悯这里的百姓,从小生长在红旗下,她也曾想过为人民服务,可最后泯灭于日常生活的奔波。

  现在既然当了这里的皇帝,她又怎忍心让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地方官员孝敬上来的冰敬碳敬那一分那一文不是从老百姓手上刮来的?

  被石忞一动不动盯着看的步千雪也看着对方,石忞的五官单看不觉得出挑,但合在一起就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一双不怒自威黑白分明的眼睛,深深吸引着她,略一思考,便没隐瞒的开口答道:“收到冰敬一次288两,碳敬两次576两,虽然两个叫不同的名字,数量却是一样的”。

  石忞知道她没说谎,虽然心里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但还是被这数字吓了一跳,一年光一次冰敬和碳敬加起来都比俸禄还多了,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正六品,那正一品岂不是成千上万?简直不敢想象。

  “地方对都官的孝敬,下属对上司的孝敬,还有官员之间送礼、部费什么的,把你知道的都说一下”石忞不再看步千雪,一转过头脸就沉了下去。

  都官是繁都官员的简称,石忞懒得一个一个的问,索性一股脑说完,让步千雪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石忞没再看步千雪,步千雪却还是看着她,侧脸也一如既往的好看,自豪的想着不愧是她看上的对象,虽然不知道石忞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些,她还是义无反顾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至于得罪人,只要石忞不说谁知道啊?

  已经调整好情绪的石忞一边听步千雪慢慢道来,一边时不时给她添茶,有疑问还会问上两句,两人之间一点也不像上下司,倒像朋友之间畅快聊天,看样子显然已不是第一次。

  步千雪其实一开始也是不敢拿这些的,生怕是贪污受贿步她母亲的后尘,交部费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后来听上司颜一诺劝说,她才知道这是从前朝就有的官场潜规则,大家都拿,要是她不拿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不信,后来又跑去问了同科的江河畅和苏旱,就连苏旱这种没有实权在翰林院的官员也有冰敬、碳敬,她才意识到上司说的是真的。

  她的心不想拿,可现实环境逼迫她不得不拿,这让她纠结了好一段时间,她娘看出她有心思就和她聊了聊,没想到她是为这事烦心,当即开导了她。

  从她娘的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比如她当官的时候基本上逢年过节什么的都得孝敬上司,孝敬说的好听,直白点就是送钱,除了孝敬直系上司,都官的冰敬和碳敬也不能少,就连天子脚下的繁都府还不是得和其他省府一样,每年都得筹钱给都官送冰敬、碳敬,年年如此从未断过。

  至于送多少她娘不太管这些事,所以不知道,她有点好奇到底孝敬多少,所以私下不着痕迹的打探了不少,知道得不是全详细,但也知道个大概。

  冰敬和碳敬她拿过所以知道得比较清楚一些。

  从前朝开始各省份就私下商量好了的,冰敬和碳敬是按品级和人数算,比如副九品的都官一个省冰敬和碳敬的额度是一两,三十六个省加起来就是一年有七十二两。步千雪是正六品,一个省给八两,三十六个省加起来自然是二百八十八两。

  从副九品到正五品高一级加一两,从正五品到正一品高一级加二两,正一品官员一年冰敬和碳敬加起来就是二千五百九十二两,是俸禄的七陪还多。

  石忞听到这里的时候表面平静如波,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这样一对比下来,可以想象她之前的涨俸禄在这些官员看来犹如在看傻子,难得的是他们还一个个的表现得感激不已,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他们的表演天赋。

  步千雪的母亲还是繁都府省府的六品官员,每年凑这些钱都得花不少功夫,可以想象各地地方官要每年凑这么多钱得多努力去压榨老百姓。

  除了这些每年逢年过节下属都得给上司送礼敬,遇到成亲还得送喜敬和妆敬,喜敬专门给上司,妆敬专门给上司的伴侣,除此之外每次登门还得给看门的门敬。

  凡是带有敬字的都是不上账簿的,意思是上司结婚你除了送妆敬和喜敬以外还得送一笔礼钱,挂在账面上的那种。

  她自己当官后,每年得到的各种敬和付出去的各种敬差不了多少,有时候还得自己掏钱,这还是都官,要是地方官,比如她母亲,那就只能是入不敷出。

  官场整个风气都是这样,她也是既气愤又不得不随波逐流,她以为石忞是知道的,可今天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要是陛下能下狠手改变就好了。

  除了多出来的妆敬、喜敬和礼敬以外,还有一个别敬,就是官员升官或者调任的时候要给朝廷各府衙一二把手别敬,有一个都官升官调到地方,离开时光给别敬就花了差不多一万多两,她也是听别人说的,具体送了多少,怎么个送法她并不知道。

  听到这里的时候石忞皱了皱眉,因为赵焕英根本没跟她说起过别敬,而赵焕英却是实实在在从繁都去地方任职的,虽然官职不高,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要交嘛,赵焕英不说就当他另有隐情,可邢博恩却是不会不说的,毕竟这么大一笔钱。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外放出去的六个侍读都没有给过都官别敬钱,又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敢收,无论那种原因,他们肯定都没给。

  部费的话多则百两银子,少则几两,端看你办什么事,有多着急,繁都的胥吏都是这样,收钱收得明目张胆。

  地方官员和胥吏怎么凑钱、怎么收钱,她一个都官就不清楚了,而且也没有很熟的地方官。

  石忞听完气得嗖的一下站起来大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要是不改了这些陋规,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步千雪从没石忞发这么大的火,连忙走过去一边拉着她坐下一边安抚的说道:“气大伤身,犯不着为这种事气坏了身子,陛下若是下定决心,我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只是此事牵连甚广,急不得”。

  在步千雪的安抚下石忞的怒气消了不少,她知道步千雪说的是对的,毕竟无论是胥吏问题还是官员的各种敬问题,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坐回去后沉默了一会才沙哑的开口道:“百姓不仅要交钱给我,还要交钱给他们,我又发他们俸禄,还真是两头都吃,吃两头,恐怕随便拉一个大点的官来和我比,都比我有钱”。

  见石忞坐回去,步千雪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就看见对面的石忞一脸决绝双拳紧握,像是要去和别人打架一样,完全没有平常的淡然,眼里全是自责,让她很是担心、“自古以来都是如此,陛下不必自责,相比百姓也不会怪陛下的”。

  “他们怪不怪我,我不知道,但我怪我自己”到现在才知道自己以为的即将成功和太平不过都是粉饰在层层贪污腐败下的假象,“我不想再让这样的风气继续下去,你可有好的办法”。

  这个问题步千雪却没有想过,她想的对策简单粗暴,直接取消各种孝敬,至于胥吏的问题,她却没有想过,相当于和没法子没什么区别,想了一会,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本就没抱多大希望的石忞也没失望,她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个完全之策,何况从未想过的步千雪。

  茶早就喝完了,外面的天色也越来越暗,两人都在想办法,就这么没说法安安静静的过了大约一炷香。

  “叩、叩叩”直到殿外传来敲门声,石忞想到之前的吩咐,想来是有急事才敲门,“进来”。

  进来的是路关初行礼道:“陛下圣安,太皇太后传话让陛下去永寿宫用晚膳”。

  “朕知道了,即刻就去”石忞说完看着步千雪说道:“别多想,明天一早回渡河,你今天早点休息”,她今晚想多陪陪皇奶奶和母后,就没时间再陪步千雪了。

  “微臣遵旨,谢陛下关心”步千雪了然,但让她别多想那是不可能的,她一定得想出个法子才行。

  石忞看了一眼微低头的步千雪,终是没再说什么,起身往外走去,步千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担心,回到住处后,宫侍送来的饭,她都没什么胃口,平常可是能吃去大半的。

  内官的饭都是宫侍去拿来,宫侍则分批到善堂用餐,善堂就在御膳房,像离得远的宫侍基本都会早去一点点。管够,但不会剩太多,剩太多费用由御膳房自己负担,折现给尚管局,所以御膳房为了不用罚钱,基本上都不会剩太多。这是石忞改革后的,以前比这更麻烦,又浪费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