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我们的相识本身的就是错误。”
花颜勉强展露笑容,把萧景千推到一旁。萧景千并没有料到她能反驳自己的意见,向后趔趄了几步。
花颜顶着乍暖还寒的风赤着脚走在青石板上,接受冰冷的瓢泼大雨的洗礼, 她真正地感觉到了冰凉。
或许在公主府那边, 早就传遍自己的死讯了吧。这场大火火势迅猛, 或许就算那些宫人想找自己的尸身也困难至极, 以及开始筹办白事了。
自己也不想当彰忆月的累赘了。
索性自己就不要回到公主府了, 让当年彰忆月与叶小娘子的荒唐事,以及巫祝神女的骗局都通通了结吧。
萧景千看到花颜落拓模样,当即慌了神, 她还不明晓状况为何,也赶忙前脚跟了上去, 满眼都是担忧:
“花颜, 怎么了这是?可是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不是,不是, 都不是的。你不要再跟过来了。”
花颜略显崩溃,她万念俱灰, 忽然停住了脚步,却不敢顶着这张浸泡在水中显得溃烂的脸回头看上萧景千一眼。
“那是为何?”萧景千对花颜言听计从, 她满面疑惑, 看着满面苍白的花颜。
萧景千一脸不解, 却又不敢贸然询问, 担心自己跟丢了,只得不声不吭地继续紧随其后。毕竟此时的她浑身湿透, 已经快要被冻僵。
“花颜,你到底怎么了?”
萧景千见身前的花颜不回答自己的话心急如焚, 一直追逐不停,跟着花颜的脚步。
花颜不置可否。
“阿颜。你,你慢点啊,等等我。”
萧景千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焦急赶忙冲了出去,紧紧拉住花颜的手,只得苦口婆心地问道,“花颜,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我也许可以给你解决呢。”
有些事情连那些前人都无法解决,又岂是萧景千一个人能够解决的,何况萧景千直率成性,若是花颜自己再执意做事再步步生错,她还怎么在皇宫这无字迷局中生活下去?
如果不是自己的缘故,萧景千又怎么可能和自己的兄长走散?如果不是自己的缘故,萧景千怎么会收到徐家人排挤,怎么会陷入这皇宫的泥沼之中?
在花颜的记忆里,这些年彰忆月陪伴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也算是掐着指头能计算的出来,很多事情花颜已经忘了,但是有一件事她记忆深刻,反复思量。
和其他爹娘送儿女远行的举动不同,在彰忆月把花颜送往忘忧山之前的那一天,彰忆月却把花颜留下来,让她和自己下一盘棋。
却没想那一场普普通通的棋局,让她铭记了一辈子。
太傅也曾教佑安郡主下棋,她自认为自己棋艺虽然不算精湛,但是对付其他皇子还是绰绰有余,百战百胜。毕竟她能从刚开始就能大概其看出这盘棋的走向,进而压制对方。
刚开始花颜还觉得和长公主下棋和那些皇子一样,自己已将对方围堵,这盘棋自己胜券在握,可是越到后面,花颜越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掌握棋局了。
之前是自己不经意间进入了长公主设下的圈套,而长公主也好像故意营造一种山穷水复的假象,看似漏洞百出,实则处处设防,花颜自以为步步为营,实则慢慢陷入圈套之中。
冷汗顺着花颜的额头流淌而下,此时此刻看似弱不禁风的彰忆月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反手捏起白玉杯盏,轻轻抿了一口。
“我们宫墙内的女子的宿命,也是如同这早早被人安排好的棋局,你无论爱与恨不做数。你现在不懂,等你长大一些就懂了。”
在这个时代,也许并不允许红颜倾慕何人啊……
青史或许记得大雁城的忠臣花无道狱中冒死送圣旨,但是没人记得彰忆月曾经破万难把圣旨送漠北,会记得叶霜为了取圣旨破万敌献热血,不会记得叶霜为了得见彰忆月一面,为了救下彰忆月才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在朝中,那些缱绻悱恻之事,或许没人只得,只被世人当做寻常。
世人不曾记得,自己不曾言说,只得将那些完不成、不可能的故事永远封缄在心中,沉入心海最深处,成为心上沉疴。
“当你位居高处却突然跌落谷底,当你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翻盘——”
彰忆月忽然绕到花颜背后,她转动棋盘,替花颜拿起那枚黑色棋子,落在棋盘之上,正巧连成五子。
“这个时候,改变一种思路,或许就可以突破重围。可能是山穷水尽之时,就也能看到柳暗花明。”
“喔,花颜受教。”
红枫伏案,花颜睁着水灵灵的瞳眸,从桌案另一侧侧过身来。好奇地问着彰忆月。
“那……娘,我爹爹也是如此吗?这么多年爹爹为什么不来见我们呀。”花颜双眸炯炯。
“圣上命花督抚……命你爹爹迁到金陵那边,整日公务繁忙,离公主府太远,他回不来的。你再等待些时日罢。”
彰忆月低眉敛目,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她已然沉浸在当年支离破碎的记忆中,看似无心的话语中却充满无限的悲哀和沧桑。
她的手中依旧捧着一杯热茶,袅袅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之中,令人闻之心旷神怡,花颜转过身看向她,等待一个答案。
“嗐……都是错点鸳鸯谱罢了。其实释怀会比挂记更好,不是吗?”
彰忆月抬头望天,眼眸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仿佛能够穿透重重迷雾看到那遥远的过往,那是一段谁都不愿提及的痛楚。
那时花颜怔忡地听着,并不知何意,初闻不知话中意,如今再回想已是当时人。
……
“多谢小白姐姐,但是我们之间确实不应该重蹈长公主与叶小娘子当年的覆辙了。她们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两人一直到了烟尘弥漫的深山!密林之中,花颜的情绪这才渐渐恢复过来。
“可是那些所谓不详的言论那都是世人编纂的呀。何况我也爱你,我不畏惧那些蜚语流言。你相信我!”萧景千上前一步。
爱,可是经得起敲打、经得起磨砺的?
在这一瞬间,花颜都不知道究竟到底什么才是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花颜用余光看着萧景千,她渐渐地平稳了情绪,苦笑一声后挥手回应道:“行至昆玉山,我们就一别两宽吧,回来你兄长等你等的急了。”
萧景千继续追问:“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你必定不能以郡主或者巫祝神女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世人的面前了。”
“这两个身份我都本不该有的,你说呢?”花颜将天蓝色的氅披在自己头上,“我自有我自己的去处,小白姐姐快些回军|营吧,别让萧棠兄长等急了。”
“在离别之前,我还能拜托你一件事吗?”萧景千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嗫嚅了嘴唇,将藏掖多时的心事托盘而出。
还能有什么可拜托的事情?
花颜怔愣了一下,旋即点点头。
萧景千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紧紧抱住了花颜,让花颜动弹不得,她在花颜耳畔呢喃道:
“待我成为女将军之后,我就来找你,然后我要风风光光的娶你,好不好?”
花颜把束缚自己的手松开,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好呀,那我等待你功名成就的那一天。”
就在花颜挣脱萧景千的时候,萧景千手腕上的红色手链也因此掉落在湖水之中,萧景千还想去捡拾,明明是咫尺之遥,却没想到湍急的水流将手链顷刻卷走,再也消失不见。
这下连她对花颜唯一的念想也没了。
说罢,花颜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吗?是苍天对自己太过薄情么?
萧景千望着花颜渐行渐远的背影融于山雾之中,久久不能回神,一阵失落涌上心头。
两行泪珠无缘由地从她的脸庞滑落,她不明白,明明两人都是如此爱慕对方,但是她们却都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但是同时萧景千也晓得,这步踏出去就会粉身碎骨,她们都不敢赌,怕一旦走出去,就会万劫不复,永远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哼哼,世人最大的缺憾就是放不下,当时老朽放下万贯家财,一心潜心学梅花易数,如今活得也算是逍遥自在。相思有何益?生时不带来,死后带不去,世人明知故犯,奇也怪哉。”
萧景千恍惚了许久,回答道:“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很喜欢她。”
一位手握黄幡的算命师父,从面相看起来已到而立之年,摇摇晃晃地举着酒樽,不到半尺的长髭随风飘扬,不知这位算命师父何时走向自己身旁,与自己擦肩而过。
原来只是那算命师父酣醉之后所说的胡话罢了啊。萧景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世人都晓情无甚意义,偏偏以身作蛾扑向火,老朽脱尘数十载,自在无情好逍遥!快哉好逍遥!”
竹杖有节律的敲打着里面,算命师父只是留下了寥寥数语,转身离去。
……
一切又好像回到当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