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还只是孩子啊!”
南越国王垂死挣扎。
祁峟失去了和他废话的耐心,只轻轻取出袖中卷着的卷轴,慢条斯理地展开,动作极其舒缓极其优雅,“这是盛靳大将军的来信。”
“盛靳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我们大祁最能打仗、最有威信的将军,他现在驻扎在溪南,细算起来,你们先前还是邻居呢。”
南越国王猛然抬头,心里暗道不好。
他不是一个完全不管政事的国王,他当然知道盛靳是谁,盛靳大军开进溪南,断了他南越百姓的生计活路,他心里恨死了盛靳。
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离间盛靳和大祁皇帝的关系。
只要大祁的士兵撤出安南、溪南,只要这绵延千里的南疆仅活动他南越一国的军队,那么,南越当前的粮食危机、政治危机又算的上什么呢?
只要南越的军队能开进安南粮仓,凭借安南百姓的淳朴能干、水土的丰沃肥美,他南越差得那零星几点粮食,岂不是分分钟补足。
解决了粮食危机,又能发出百官的俸禄,那崩塌的政治基本盘,又算得上什么事?
届时,南越的百姓会夹道欢迎他这个载满粮食和珠宝的国王归来!
可是,盛靳,盛靳的存在是个大麻烦。
如果大祁皇帝在盛靳的说服下拒绝与他合作,甚至趁机出兵,一举攻下了他的南越老家,那……,
那他们一家,大概活着走出大祁的机会都不再有。
还好他事先联络了狄族摄政王女,并向摄政王女表示了忠心。
为了争取摄政王女的信任,他前段时间还特意下令禁止了南越军队对海上商船的抢掠,甚至特意派遣军队护送狄族商船进出港口。
如今,他南越大半的军队都跟狄族人在一块呢。
大祁皇帝不愿跟他合作,不给他面子,怎么也该给狄族摄政王女面子。
一想到忠诚无比的军队尚还漂泊在海上,南越国王心里陡然萌生了一丝难言的安全感。
他有军队。
他一直不曾克扣军饷。
他的士兵会信任他、支持他、拥护他。
他们兴许可以为了他,与全世界为敌。
南越王心里有了底气,就有了面对祁峟的勇气,他看向少年天子琥珀般清冷的眼睛,强压下狠戾,声音低沉,“陛下什么意思?本王听不懂。”
他甚至不再以“王弟”自居。
祁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微小的变化,但也没放在心里。
不自称王弟是吧,没关系,很快他连自称王弟的殊荣也没有了。
“能有什么复杂意思。”
“无非是盛靳将军瞧着你们南越国内暴|乱,官民互相厮杀、扭打……,官邸被百姓烧了抢了,民宅被当官的强占了。”
“盛靳将军不忍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好心出兵,帮助你们南越平定了内乱。”
“把闹事的官员,煽风点火的平民,一齐下狱了而已。”
祁峟话还没说完,南越王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冒,盛靳不好好守在溪南,跑进他们南越干什么。
七老八十没几年好活的人了,还一点不知道老实本分。
趁火打劫实在恶心!
“我南越国内政治动荡,让陛下见笑了。”
南越国王腆着脸客套,王后王子们也跟着焦虑紧张。
大祁的军队进了南越。
那他们还回得去吗?
“不见笑不见笑。”
祁峟连连摆手,将卷轴摆在南越国王面前,“你仔细看这上面写的,‘南越百姓十分欢迎大祁军队的到来,纷纷打开家门,接纳兵士;但为了不扰民,也更好地抚慰劳累的士卒,臣携带弟兄们住进了南越空置的王宫,王宫里镶金砌玉,一应装潢,奢侈无比。兄弟们在军纪的约束下,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只一人拿了三样宫廷器具,充当战利品;南越百姓都赞叹我们大祁军队作风清正!’”
不光是南越王、南越王后气的要吐血了。
王子公主们心里也不太好过。
本以为盛靳将大祁军队开进南越,最多就抢下粮仓、民宅,再不济多抢几个官府衙门。
怎的大祁的武人如此没有素质,入城就抢掠王族。
他们南越辉煌发达那么多年,可是从来没派兵侵扰过安南、溪南知府知县的!
他们最多祸害下平民百姓!
大祁凭什么。
他们世代收藏的珍宝,他们辛苦积攒的金钱,祁人肯定会挥霍干净,连根毛都不留给他们!
他们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嚣张就要挨打,他们该的。
祁峟低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南越国君的脸,浑浊的眼球嵌在白墙皮似的脸上,扁平而缺少起伏的头骨自内而外地氤氲出一股窝囊气质。
“王弟,朕的军队未经允许使用了你的宫殿,朕代他们,给你赔个不是。”
“王弟可勿要记恨他们的好。”
“不记恨不记恨。”
南越王咬牙切齿,心想下面的人都是听吩咐办事,他记恨那些小喽啰干什么,要记恨也该记恨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人!
“对了,盛靳将军还说,你们南越的百姓拒绝拥戴国王太子回城。”
“他们请求盛靳将军,另立新君。”
祁峟轻描淡写一句话,不单使南越王一家脸色剧变,就是随行的小郡主祁邖都神情严肃了起来。
“皇兄,另立新君的意思是,不要旧王了?”
“聪明。”
祁峟不咸不淡地摸了摸祁邖的双丫髻,冷淡地赞许小姑娘的敏锐。
祁邖没有被夸奖了的快乐,只忧心忡忡地接了句,“原来他们这样欺软怕硬的人,居然也是皇帝吗?好可怕好可怕,他们的百姓好惨呀。”
祁峟没再搭理祁邖,他心想大祁也曾有欺软怕硬的统治者,大祁百姓也挺惨的。
只是大祁那个欺软怕硬的统治者是你仁慈和蔼的皇奶奶!
你眼里只能看见她的好而已。
五十步没立场笑百步。
“另立新君?立阿森吗?他们妄想!”
祁峟没料到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胖太孙居然会是第一个破防并主动跳出来的人。
他敏锐地抓住重点,“阿森居然还活着?”
“他活着也成不了南越的王,算命的说了,他不是真龙天子的命!”
“南越的下届国王,只能是我父亲!”
胖太孙歇斯底里,王位只能属于他那温和善良的父亲,绝对不能是旁的人。
尤其不能是阿森!
阿森哪里比得上他爹,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富庶的母族,没有出众的才华,只名声好,名声好有什么用!
大祁的现任皇帝还是人尽皆知的暴君呢,这影响他坐稳皇位了吗?
没有。
“阿森居然还活着。”
“他还活着,可真是太好了。”
幼时的笔友尚未离世,这对祁峟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
“他现在在哪儿?”
祁峟收了盛气凌人的气势,温和耐心地打听起笔友的消息。
“你管他在哪儿,他当不了王。”
胖太孙虽然岁数不大,却有视死如归的底气,比他怂得要死的爷爷爹爹强上不少。
如果不是这孩子对陌生人过于暴虐、脾气过于阴晴不定,他还是挺看好这个小孩的。
至少是个硬气的人。
祁峟也没冷落他,特意顺着他的话茬道:“朕当然知道他当不了皇帝,世界上只有两个皇帝,祁国皇帝和狄国皇帝。”
“你们南越的国君,早就没资格称帝了。”
胖太孙像是受到了打击,终于蔫蔫地垂头不再说话。
他垂头丧气地跪在南越国君的身后,似乎多年的执念、坚守,与他人而言不过是过眼烟云、毫无意义。
他心里惆怅。
祁峟却没有照顾他情绪的意思。
“阿森在哪儿?”
祁峟继续追问,甚至特意补充道:
“他若是能全须全尾地来到京都,朕保证你们全家,都能在祁国境内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朕知道你们南越的军队和狄国勾搭在一起,但你们两国之间隔着我大祁,你们所有的联合行动,都在我大祁军民的监视之下。”
“你若把希望寄托在狄国身上,朕掐指一算,这藩坊,怕是你们一行人的亡故之地。”
南越国君沉默、无言。
大祁这小皇帝难道不明白炮灰死于话多的道理吗,他怎么敢如此装逼?
传闻不是说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话本吗?
话本主角的低调内敛他是一点都没学会吗?只学会了反派的话多猖獗?
难以理解。
难以共情。
“陛下寻找阿森,是为了扶他登上王位吗?”
南越国王发出灵魂一问。
祁峟不说话。
祁邖却开口了,他虽然不认识阿森,但直觉阿森应该是皇兄、南越王、南越太子太孙共同的故人。
“你傻啊,我皇兄若是要扶植他当南越的皇帝,会让他来京都?”
“我皇兄找他,明显只是想和故人叙旧,这叫情怀,你懂吗?”
南越国王一天之内被同一个小女孩怼了数次,心里火气嗖嗖的。
但他寄人篱下,哪里有吆五喝六的资格。
就是受了气,也只能忍着。
“公主殿下所言极是。”
南越王忍气吞声地表示认可,搁往常他是不会对女眷如此尊敬的,尤其是岁数小的女眷,他眼里从来没有容纳小女孩的地方。但今时不同往日,别说是祁国皇帝的六七岁的亲妹妹,就算是祁国皇帝尚在襁褓的小女儿,他都是能给她磕一个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不是公主,我是郡主。”
祁邖再次纠正南越王的错误,她十分不理解,南越王明明是个成年的大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还都是简单错误,真够笨的。
这样漏洞百出、一点也不严谨的老人,他也能做皇帝吗?
南越王沉默不发一言。
祁峟倒是温和地牵起小姑娘的手,道:“从今往后,邖儿就是公主。”
祁峟谈笑间,就将小女孩的身份地位提高了一大截。
祁邖当然知道郡主和公主的区别,公主的俸禄、爵位都远超郡主。
得封公主是宗室女的荣耀,是很艰难、很小概率的事件。
大祁开国至今,得封公主的宗室女大都是被送去和亲的成年女孩。
祁邖从没想到自己也有得封公主的一天,还是在这么小的年纪。
她再一次直观感受到了她皇兄手中的权力。
她对权力的渴望更上一层。
祁峟并没有察觉到小姑娘心中蒸腾升起的野心和欲望,只冷淡地叫过小柚子,吩咐道:“替朕致信狄国摄政王女,南越旧地已经完全被我大祁掌控,她若是想要,就带着诚意来谈判。”
“朕对南越不感兴趣,大祁官方向来不掺和海上贸易。”
“但北境旧地,塞上平原、塞北草原、漠北、漠南,朕势在必得。”
“小柚子,记下了吗?”
祁峟含笑的嘴角一点点收回,严肃冷厉的脸上写满认真。
“回陛下的话,全都记下了。”
小柚子神色恭敬。
“南越宗室悉数降为平民,立即逐出藩坊。”
“我们藩坊庙小,就不接待诸位大佛了。”
祁峟神色冷淡,说着凉薄的话,做着刻薄的事,却一副人畜无害的白莲花样子。
让人看了直恨得咬牙切齿。
“小十三小十四,你二人各自将《论语》全篇抄上两百遍,必须一字不错、毫无墨团的抄写。抄毁一张纸,打一板子。”
“既然你们的父母不愿意教育你们,那你们就跟着我们大祁的老祖宗学习,大祁人心善,你们切莫辜负了我们的心意。”
祁峟条理有序地安排后事,末了,他眼神一转,直勾勾地瞥向南越王,“帮阿森坐稳王位,朕能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好处?”
“阿森身上留着你们一族肮脏贪婪的血,就算他是个好的,南越百姓也没有容纳他的必要。”
“但看在往昔交情的份上,朕保证,他会是你们南越宗室里活得最风光、最得意的那个。”
说这话的时候,祁峟眼神一斜,特意瞄了眼南越前任王后和前任太子太孙。
几人眼里均写着不服。
但那又怎样呢?
他们南越的军队大半驻扎在海上,小半被拦截在祁国的京都郊野。
就算这些人都愿意为了他们殊死搏杀,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敢反抗,只怕项上人头立马落地,一刻不待耽误的。
祁峟今天以皇帝的礼仪出宫,还特意带了太后的依仗。
羽林卫、暗卫、宫女太监,人多的不得了。
就算这些人弱鸡到三打一都不能稳赢的地步,他们依然可以做到四打一、五打一、甚至六大一。
更何况这些人大多是祁峟太子时期就跟着的老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亲军,以一敌三对他们而言都不在话下。
他们不单有主场优势、道德优势,甚至还有人数优势、武力优势,方方面面碾压南越。
小十四不是个脑子聪明的,他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们被逐出藩坊是什么意思。
他奶声奶气地开口,脸上带笑,“逐出藩坊,意思是让我们搬进皇宫吗?好耶!”
在场众人一齐沉默,傻人有傻福,挺好。
换他们可都是笑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