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诚本来准备了一堆说辞,打算循序渐进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不料一晃神，直接把目的说了出来。
不过说都说了，他也没过多纠结,目光灼灼地看着安维尔,脸上写满期待。
安维尔怔了半晌,微微侧向一边的脑袋也不自觉摆正。
虽然他之前就大概猜到陆诚会有这样的想法，但真被问到时，还是有些慌乱。
因为他一直都没仔细去思考过答案。
是答应，还是拒绝。
“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没有答案,他打算糊弄过关。。
“不是胡思乱想。”陆诚小声,“我希望能让您恢复健康。”
安维尔咽喉轻微滚动,目光躲闪着不去看陆诚的眼睛。
“先生，”陆诚小心翼翼轻声问道，“可以吗?”
安维尔长睫微动,抬起眼睛：“不可以。”
陆诚眼梢耷拉下去，不过倒没有很失望。
在谈话前，他已经预想了各种结果，尤其是被拒绝。
库德发给他的资料中,除了严谨的医学内容,自然也提到了精神力梳理对当代人的意义。
两个人的精神力领域需要互相连接,才能完成精神力梳理,而长期连接在一起的精神力领域,边界会互相融合,并最终成为一体,之后若是分开，会给精神力领域带来损害,损害的程度跟匹配度有关。
精神力匹配度高的两个人，精神力领域融合得更快，也更难做到完全分开。
即便不计后果地分开了，也仍会或多或少地掺杂着对方的精神力能量，此后就很难跟其他的精神力进行融合。
所以，梳理精神力不仅仅是一种治疗行为，还代表着两人此后无法轻易割舍的牵绊。
面对如此重要的决定，安维尔会拒绝，并不奇怪。
“能说说您不同意的理由吗?”陆诚看着安维尔问。
“没有理由。”安维尔操作轮椅转了个方向。
“那你要听听我想这么做的原因吗?”陆诚站起来，走到安维尔面前，拦住想要逃走的人。
安维尔别开头。
陆诚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歪头去寻找安维尔的目光。
安维尔耳垂微红，无奈地转过头，“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要这么做。”
“哦?”陆诚仍稍稍歪这脑袋，一副没想到的样子，“是什么呀?”
俏皮的语气和表情，冲散了这个话题的沉重性。
安维尔没好气地笑了。
看到安维尔态度缓和下来，陆诚也轻松不少，再接再厉道：“先生，我们好好谈谈吧。”
“好。”经过一系列的缓冲，安维尔的心绪也逐渐回笼，觉得逃避也不是办法，索性面对。
陆诚开心地弯了弯眉眼。
安维尔将轮椅转回之前的方向，示意陆诚也坐下。
两人之前坐着的位置隔了一张小桌子，陆诚想要挪动椅子，靠安维尔近一些，被安维尔一个眼神盯着蔫蔫地放回了原位。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安维尔先起了头，“但我是不会同意的。”
陆诚张嘴要说话，安维尔抬手：“你还小，不明白梳理精神力代表着什么。”
“我懂。”陆诚背了几段关于精神力梳理的内容。
安维尔听着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念出那些解析，耳垂边的红晕变得更深了。
原来这小子什么都懂啊。
“那你应该明白，精神力梳理不是一时间的事，它会影响你的整个人生。”安维尔理性惯了，即便现在心头躁动，也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嗯，我明白。”陆诚点头。
“如果你的目的是为了治好我，那大可以等到你能熟练运用精神力的时候，再通过你的治愈力给我做治疗。”安维尔说。
“可那要等很久吧?您不是说，最快也要一两年吗?”陆诚垂着脑袋。
“我，”安维尔顿了顿，“我可以等。”
“是吗?”陆诚明显不信。
“是啊。”安维尔嘴角牵起一个安抚的笑，“你看，我最近不是好了很多吗?”
陆诚眯起圆溜溜的眼睛，摊牌道：“先生，我也看过关于精神力衰竭方面的资料。”
安维尔愣了愣，同样眯起眼睛：“是库德医生给你的吧?”
陆诚双唇紧闭，心虚摇头。
安维尔哼笑一声。
他猜到陆诚看的那些有关于精神力梳理的资料，是库德给的，但没想到，库德还做了额外功，竟然还给陆诚发了其他资料。
“先生。”陆诚转移话题，“资料上说，精神力衰竭的速度和好坏是无法预判的，它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任何一个细微的原因，都有可能将其引爆，很危险。您现在的状况，如果不能接受有效治疗，无异于走钢丝，还是极细的那种。”
他用手指甲比划出一个很小很小的距离。
“在我能成为真正的魔术师前，有太多不确定。”他又微微垂下头，双手不安地搅弄在一起。
“如果在这期间，您……”他顿了顿，抬起头，黝黑的眸子写满真挚，“我会后悔的。”
安维尔愣怔着不知该说什么。
他了解陆诚的性子，如果他真的出事了，陆诚确实会心怀愧疚。
“所以，想要为您梳理精神力，不单单是因为您，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因此抱憾终身，既然一样会影响我的人生，那我愿意选那个不会让我后悔的。”陆诚的目光又变得灼热。
安维尔好像被陆诚的逻辑和情绪绕进去了，手指支着额角缓慢地搓揉起来。
“先生，您就答应我吧。”陆诚眨眨眼睛，乘胜追击。
安维尔却垂着眼睛，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被陆诚完全带着跑。
而且这题并不是无解。
他可以继续拒绝，只要他咬死了不同意，责任就在他，此后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也跟陆诚没有任何关系，陆诚也不会因此太过自责。
“我……”他抬起头，在看到陆诚那张期待的脸时，想要说的话却被咽了回去，“让我考虑考虑。”
安维尔性情严谨，陆诚也没想着一次过，听到不是拒绝的话，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那先生，说好咯，您要好好考虑哦。”今天预期的目标达成，他开心地单手捧着半边脸，身体几乎占了大半个桌面。
“嗯。”安维尔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
这无奈多是对自己的。
“那您什么时候能考虑好?”陆诚又问。
事已至此，安维尔也没那么大负担了，幽幽地瞥了陆诚一眼：“想好就告诉你。”
陆诚知道不能急于一时，要进退有度，乐颠颠地说：“哦。”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即将表白成功。
安维尔又被他可乐的样子气笑了。
吃晚饭的时候，洛柯尼看到陆诚又恢复成元气满满的样子，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他的两个饭搭子。
中午的时候，是安维尔给情绪低落的陆诚夹菜，现在是陆诚给心不在焉的安维尔夹菜。
他怎么看怎么配，暗自磕了一嘴糖。
晚上开完直播，洛柯尼和陆诚一起设计二号试验棚。
陆诚的高兴劲儿还在，一边画图一边哼哼唧唧地唱歌。
“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洛柯尼心情也被带动了起来。
他总觉得陆诚有某种奇怪的感染力，之前他看直播的时候就觉得，现在相处起来，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嗯。”陆诚点头。
虽然安维尔还没有答应他，但看安维尔今天犹豫的态度，他有信心能说服安维尔。
洛柯尼很有分寸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附和地说了句：“真好。”
陆诚停下手中的活，眼睛微微一转，很感兴趣地问道：“您跟先生认识很久了吗?”
“嗯，他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洛柯尼说。
陆诚眼睛倏地亮起来，一副“想听想听”的样子。
洛柯尼轻易被陆诚的目光俘获，说了一些安维尔的事情。
陆诚听完后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您是说，先生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到军事基地培养?”
“嗯。”洛柯尼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我记得他当时刚过我的膝盖，那么小一个团子。”
陆诚胸腔隐隐作痛，原本挺直的背，微微躬了下去。
他在星网上看到过不少关于安维尔的信息，知道安维尔少年成名，十八岁前就已经是星盟军数一数二的将领，没想到，时间线竟然比他以为的还要早。
这么小就被关在军事基地，被当成战争兵器培养，陆诚觉得，就算是在星际世界，也是一件很反人类的事情。
“那他被带走的时候，应该很不高兴吧。”陆诚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洛柯尼摇摇头：“不，他表现得很冷静。”
“冷静?”陆诚不解。
这是形容一个小孩子该用的形容词吗?
“嗯，他自小各方面都很优秀，心智也比普通小孩要更加成熟，可能是早就知道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所以很平静。”洛柯尼说，“即便在此之前，我也没见他生过气或者哭闹过。”
陆诚觉得胸口更疼了。
洛柯尼像是回忆完往事，将目光收回，落到陆诚身上，脸上那过于沉重的表情被慈爱的微笑取代：“不过，这次来，我却发现，元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鲜活。”
“嗯?”陆诚仔细回忆起安维尔最近的点滴。
在刚才洛柯尼讲述的有关于安维尔的事迹中，安维尔给他的感觉是理智的、冷静的、严肃的，像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冰刀，所到之处，无不让人心生敬畏。
可在他的印象中，安维尔是感性的、温柔的、随和的，像是一朵优雅迷人的白色玫瑰，让他心生向往。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安维尔?
“或许，现在这样，才是他本来该有的样子吧。”洛柯尼似感欣慰。
陆诚想了想，笑着说道：“不，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先生。”
不管是无坚不摧的冰刀，还是优雅迷人的白玫瑰，都是安维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