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看？
赵玉书瞪大眼睛, 认真地看了看，可他还是只能看得出脾虚痰湿偏重，稍微有点热。如果让他来开, 那大概率是温胆汤或者黄连温胆汤。其实赵玉书到如今为止都不太懂为什么程白术给十五的方是以滋阴为主，看舌头, 十五并不是阴虚证典型的瘦小舌, 反而更像是脾虚湿重的胖大齿痕舌。看症状, 十五虽然癫痫经常发作，但阳虚的症状更加明显，像是胃寒怕冷、四肢冰凉、免疫力低下经常感冒发烧等。而且程霸霸以前也说癫痫是痰蒙脑窍，那为何十五的药方却是滋阴？
上一次因为反复纠结于此，连询问黄燕燕是否作为教学案例都忘记了。赵玉书也在疑惑，这一次十五的疗效如何, 会和以前一样一如既往地好吗？今天, 十五再次回来复诊，效果一如既往地好，然而赵玉书依旧不是特别懂。
程白术见赵玉书还迷迷糊糊着呢，正准备直接明说时, 一旁的嘟嘟却是说道：“那么明显的瘀斑瘀点都看不出来吗？”
诊室内所有人的眼神都看过去, 程白术面露许可，而赵玉书呆滞了一瞬，昂？
董弘毅和黄燕燕两人看向嘟嘟, 心下便难忍欢喜, 许是女儿重病，他们二人会更喜欢小孩, 尤其还是这般可爱聪慧的小孩。
嘟嘟挺了挺小胸膛，非常自信, 说道：“十五姐姐的舌尖还比较红，也有明显一点一点的瘀血点！爹爹上周有教过的！”
赵玉书再次认真细看十五的舌苔照片，这上面的一点点算瘀血点？难道不是积食的舌象？赵玉书眼泪都要下来了，为什么看舌苔这么客观的事情都有主观想法在内？
随后，赵玉书在程白术的指示下，稍微看懂了一点点。
程白术说道：“中医重视整体观念，你不要过于割裂了，阴阳是一体的。阴损及阳，阳损及阴，导致阴阳俱虚不是很正常吗？而且像是十五这样的小病患，她的五行阴阳肯定是极度不平衡的。我知你犹豫滋阴的可行性，但你也知道，我并非单纯的滋阴，肉苁蓉、巴戟天是阳药，这便可以从阴引阳，阴阳皆补。还有，阴阳直接的区别是什么？”
赵玉书回复道：“阴阳指的是宇宙间的两大对立面，也指天地间化生万物的二气。万事万物都有阴阳、都分阴阳，阳是指兴奋、向上、亢进的一方，而阴是宁静、滋润、抑制的一方……”他猛然住口，显然知道了为什么程白术要开的是滋阴药了。
十五是癫痫发作中的大发作，大脑异常放电，而滋阴宁静抑制的一面不正恰恰好可以抑制十五的癫痫吗？赵玉书有些懊恼，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还要程霸霸讲得这么明显才反应过来。
程白术点点头，说道：“不错，而至于为什么不用祛湿化痰药，则是因为不能用。”
“不能用？”为什么不能用？
程白术说道：“瘦人以湿为宝，有湿则肥，无湿则瘦。一如那句话，这世界不存在垃圾，只存在放错地方的宝贝。对大多数人而言避之不及的湿气，可对十五来说却是个宝贝，她想胖，反而应该身上湿气重些才对。”
这又是一个颠覆以往认知的言论，赵玉书瞳孔地震。啥？湿气还能是个宝？
程白术继续说道：“湿为阴邪，所以，十五可不正是阴虚得厉害，这才连一点‘湿气’都没有吗？如果再给十五开苦燥伤阴的利水渗湿药，阴血只会被越来越虚，更加不能胖起来。”
董弘毅和黄燕燕二人其实听不太懂专业术语，却不妨碍他们听到最终结论——他们天天去中医馆喊着要祛除的湿气对十五来说是个宝贝？两人也同样受到了冲击，全华国其实都有些沉迷于祛湿，不管天南地北，随便一个美容店、推拿馆，刮痧拔罐之后，肯定都会说湿气重，应该祛湿。祛湿一段时间后，他们也确实是会瘦一点。反向思维，那湿气重了，可不就是胖了？
这个反向思维同样震惊到赵玉书，从未设想的道路出现了。要是想要增肥，让自己湿气重一些不就达到目标了？
程白术再说：“而且你可还记得阴成形，阳化气？你所看得到的东西都算是阴。”
赵玉书看向自己的双手双脚，这些都是阴？
“阴与阳的概念是相对的，我们的肌肉骨骼血管属阴，而力量、意识、想法等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属阳。所以，滋阴也有助于十五的肌肉骨骼生长。”
嘟嘟头一歪，问道：“爹爹，那像是练得壮壮的、一身肌肉的，想要减肥，是不是就是补阳啊。”嘟嘟会这么问，是因为秦家一屋子都是一个顶俩、膘肥体壮的壮汉保镖。
程白术摸了摸嘟嘟的脑袋，说道：“不错。”举个最典型的例子，健美选手经常一身的肌肉，多是打药吃药练出来的。对于这一类的病人，想要瘦身，可不就是一直补阳？阳气旺盛了，能够化气，不就开始瘦削下来？
赵玉书：“……”他已经有些恍惚了，所以阴阳还能这么理解应用？
董弘毅似乎听懂了什么，他问道：“程医生，我有个朋友，以前沉迷健身撸铁，撸出一身健壮的肌肉，现在他女朋友的家长因为他的大块头，觉得他脾气不好，会家暴，死活不肯同意。您这边是可以帮他减掉肌肉？”
程白术回道：“可以一试，中药毕竟不好喝，看他能不能坚持，这多少也需要喝上两三个月。”
董弘毅说道：“好的，我回去和我朋友说。”
这次临场教学便到此结束，赵玉书觉得这一次的跟诊实录实在是干货满满，都是颠覆三观的说法，可偏偏该死的有道理！
程白术开药时，赵玉书诚恳地询问董弘毅、黄燕燕能否让十五作为教学案例，并且表示，肯定会打马赛克，不会泄露十五和他们的个人隐私的。
董弘毅和黄燕燕两人一点都不介意，如果作为教学案例，那必须要长期跟踪，可不就说明，他们对十五的治疗方案非常有信心？也因此，他们只会举双手双脚赞成，黄燕燕还非常积极地加了赵玉书的微信，表示她回到家后就将上次带来的检查报告和门诊病历全部发给他。
这一次开药，依旧是开的两个方，镇肝熄风汤和地黄饮子，前者重镇潜阳，后者填下滋阴。两方连用，恰恰是十五的救命药。
黄燕燕看着十五安静的面容，第一次感觉到未来是光明坦荡的。
等程白术开药结束，让黄燕燕去结算时，黄燕燕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想要问的事情。“程医生，这半个月来的服药期间，我发现十五越来越会睡了。”说起这事儿，黄燕燕的脸上难免带点担心。十五睡觉睡多了，是好带了，可她却开始担心十五是不是会有什么别的问题。
程白术问道：“一天能睡多久？”
黄燕燕说：“一天二十四小时，她能睡二十个小时。我感觉也就每天吃饭的时候，她能精神一些。吃完饭没一会儿又开始昏昏欲睡了，而且很难叫醒。”
程白术反问道：“十五的癫痫药是不是没有减量？”
黄燕燕回道：“是的，和上次就诊时的癫痫用药方案是一样的。”
程白术笑道：“恭喜。”
“恭喜？”
“可不是，你可以去联系给你开药的医生，问问如何减量了。”
黄燕燕心下狂喜，她抓住董弘毅的手，美甲有些陷进董弘毅的手掌心。董弘毅却顾不上痛，明显也被程白术的意思惊到了。
两人齐刷刷地问：“程医生，您是说？”
程白术说道：“不错，这两周来，十五只癫痫发作一次，明显发作频率下降了。而且十五出现了明显嗜睡的中枢神经抑制现象，这正是因为抗癫痫药过量导致的。因为十五服用抗癫痫药的时间还比较长，我还担心她对中药的吸收和反应都会比较慢，却不想这才半个月，竟然就有反应了。”
抗癫痫药物都是以抑制中枢神经为主，长期服用，这个小孩会因为大脑发育不良而智力低下，这个小孩基本就废了。可是西医上没办法，长期的大脑异常放电，只会导致大脑损伤严重，甚至是出现不可逆的损伤，就像是十五之前的癫痫获得性失语和智力退化。
两害相权取其轻，自然是要选择抗癫痫药物的长期服用。然而长期服用，中枢神经依旧会收到损害，大概是一个轻一个重吧。长期的药物侵蚀，也会导致身体对药物和针灸的反应迟钝。相应的中枢神经类药物，可不仅仅是抗癫痫用药，还有抗抑郁药、抗焦虑药、安眠药、镇静类药物等等等等，非常之多。
看来黄燕燕照顾十五照顾得非常好，良好配合的后勤，能够最大程度帮助医生实现疗效。
这一瞬间，黄燕燕眼泪就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一向坚强的她，因为这第一线希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倒在董弘毅的怀里。董弘毅同样心中惊喜难言，眼眶微红，夫妻俩紧紧相拥。这个消息于他们而言，像是打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又像是沙漠里一捧救命的清水。
赵玉书明显动容，这才是为医者的使命和动力。
嘟嘟看着这一幕，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当初他被爹爹宣布不用做康复时，似乎爸爸妈妈也是这样相互拥抱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