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天气,连续两天的暴雨停歇,太阳高挂天空,没了乌云的遮蔽,肆意散发着耀眼的金光,洒向大地洒向人间,秋末里的凉气被金光驱散,只余温暖将人包裹,天空露出宁静人心的蓝,白云成朵聚集又慢慢散开,空气中带着清新的味道。

  真的是很好的天气。

  所以,在这样的日子里死去也是一种美好吧。

  老旧的房子里,林茵茵站在窗户前凝望着天空,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房子里的东西很多,除了一些家具,还有很多杂物,墙角、柜顶、桌下等等没有一点空余,很多放不下的东西高高摞起,看起来摇摇欲坠。

  这些杂物里有生锈的电风扇,铁皮板,空瓶子,满是脏污的沙发。

  这栋房子背阴,屋子里还散发着霉味,窗户好像很久没打开了,跟那些还未处理过的垃圾一起闷在屋子里,怪异的味道有些令人作呕。

  住在这里的林茵茵却像丝毫闻不到一样,或者说早就习惯了。

  她伸手将窗户关上,清新的空气便被隔绝在外,转过身,一点点看着屋里的一切,然后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身后唯一透着光亮的窗户离她越来越远。

  屋里没有开灯,即使是白天,这背阴处的房子也不显亮堂,阴暗潮湿,脏污恶心,像是地底的下水道,而她,就是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蟑螂。

  被人嫌恶,唯恐躲避不及,也被自己厌恶。

  这样的自己,这样的自己……只能去死了吧。

  林茵茵躺在床上,将刀对准自己的手腕,拿着刀的手却迟迟无法滑动。

  泪珠一滴滴落到胳膊上,她咬着唇死死不发出声音。

  这个床垫是跟奶奶一起出去捡破烂时捡回来的,奶奶本来不愿意,可是因为她太想要了,哭着闹着,最后还是依了她,两人一起费力将它拉回了家。

  奶奶……

  林茵茵深深地闭上眼,攥紧了刀,狠狠划下——

  刀刃贴紧皮肤,压下一道凹陷,不再动作。

  脑海闪现从小到大和奶奶相依为命的画面,父母死的早,父亲去世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因此没什么印象,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太小,才三四岁,长大后对她印象也变得十分模糊。

  唯一记得的,只有陪伴她至今的奶奶。

  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

  然而就是这么重要的人,她居然……

  居然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对她发泄自己的委屈,冲着她大吼,说着那些伤人的话。

  她无法原谅自己。

  奶奶……

  泪水滴落,刀刃划过皮肤,鲜血崩裂。

  肥胖的身体蜷缩在床上,被洗的发白的床单染上星星点点红。

  她一动不动,感受着身体渐渐步入冰冷……

  ‘咚咚咚——’

  隐隐约约的敲门声传来。

  应该是错觉吧,不会有人来的……

  ‘咚咚咚——咚咚咚——砰砰!’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到最后声音大的有点像砸门。

  林茵茵皱起眉,很烦躁,她精心布置的安眠被打扰了。

  然而内心深处,连她自己都没注意,或者说是故意忽视的松了口气。

  起身下床,阴沉着脸走到客厅,猛地拉开门,“敲什么敲,烦死了!”

  门外的人似乎是没想到门会突然打开,举着的手还悬在半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少年清润的嗓音干净透彻,“请问这是你们家的东西吗?”

  林茵茵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一言不发。

  这里是老区房,楼道里的墙皮掉的七七八八,阴暗发霉,只有正对着楼梯的窗户透着天光,映照出眼前人的光彩。

  清雅如竹,郎峰如月,冷白色的皮肤仿佛泛着光,漆黑的瞳装着满目星光,望进去的那一刻,仿佛跌入宇宙星河,又仿佛沉入清泉江水,透彻明清,鼻梁高挺,薄唇泛粉,身姿修长。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生,比学校的校草还要好看得多。

  而这样的人突兀的站在这里,与四周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少年又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嗓子发干,“啊?啊…是……是我家的。”

  她掩饰的低下头,瞥了眼对方指的那堆废品,不敢再直视,眼底深处是自卑与难堪。

  “可以挪到别处吗?挡到我的门了。”

  “……我现在就挪走。”林茵茵低垂着脑袋从门口走出,驼背缩肩,想要把自己那肥胖臃肿的身体缩的瘦一些。

  可她不知道这样的形态只会显得更丑,本来就是臃肿的身体再低头含胸,会给人一种畏畏缩缩的感觉。

  她走到那堆废品前,张开双臂准备抱回屋,胳膊被一只手握住。

  隔着薄薄的秋衣袖子,一股凉气顺着手传来,意识到这个手是谁的,她整个人都僵住,原本因为自卑而平静的心狂跳。

  “你受伤了。”

  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的林茵茵猛然反应过来,她抽回胳膊往身后藏,磕磕巴巴的说:“不不不小心划到了!”

  她当然知道这借口有多拙劣,可她一点都不想被人知道她在自杀,就算知道也应该是在她死后。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我来帮你搬吧,你先处理下伤口。”最后还是少年开口。

  “啊?不,不用了……”林茵茵赶忙拒绝。

  可是少年已经将东西搬了起来,“放哪里?”

  林茵茵后退一步,耸着肩膀将脑袋缩的更低,“……放柜子旁就可以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开门时的烦躁怒气早消失不见。

  少年把东西搬到她说的位置,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你的伤……需要帮忙吗?”

  林茵茵跟在他身后,低垂着头摇了摇。

  “那……我先走了。”少年的嗓音里有些尴尬,又有些犹疑。

  停顿片刻,他还是留了句,“我叫闫正清,是隔壁新搬来的,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林茵茵依旧低着头,缩着身。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闫正清也不好说太多,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就准备离开了。

  林茵茵还是一语不发的将他送出门,临关门时,透着门缝轻声说:“谢谢……我叫林茵茵…………”

  看着眼前紧闭的门,闫正清转身走向旁边,三四步远的距离,是他新租的房子。

  闫正清打开门,看着发霉的墙壁地板,落魄的只有一张床板的五十平米出租房,静默两秒。

  唉,今晚先出去找个工作吧。

  至于林茵茵那边的情况,他倒不是太担心。

  俗话说得好,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不论是想早死还是晚死都不可能,生死簿上早已定好,到你死时才会死。

  所以就算林茵茵在他离开后准备继续自杀,也会阴差阳错的因为各种事情被阻碍,无法成功。

  更何况,她根本不想死。

  闫正清看得出那道口子只是划破皮肉,未伤及血管,不然出血量就不会是那样了。

  另一边,林茵茵将门关上后,在柜子里找出纱布熟练的给自己止血包扎。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油的一缕一缕,本就稀少的头发显得更少,露出一块块头皮,前面的刘海紧紧贴着额头,那张脸像是肿胀一样泛红丝,脸颊上全是冒着白尖的豆豆,鼻沟眼沟处趟着油光,眼睛肿得像核桃,鼻子像大蒜,鼻梁完全是塌的。

  看着看着,那双眯缝的小眼睛里流出泪水……

  真丑。

  林茵茵将抽屉拉开,镜子扔进去飞快地合上抽屉,就好像将那个丑陋的自己也扔进那黑暗狭小的空间。

  ……

  夜晚的小镇虽不如大都市繁华迷醉,可供欢愉的灰色地带却一点也不少。

  月色酒吧。

  这会还早,虽然天色已黑,但是还没到夜生活开始的时间点,酒吧开着门,里面的人在做营业准备。

  调酒师正在擦拭玻璃杯,直到脚步声临近,他才发现有人来了。

  “还没——呃,你想喝点什么?”

  本来准备脱口而出的还没开始营业,在看清来人长相后拐了个弯。

  乖乖,这哪来的小子,真tm好看啊!

  “那个……请问你们老板在吗?”闫正清尴尬的询问。

  他兜里只有两元,点不起酒。

  时任交易所店主一年多,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差’。

  平时在交易所还能维持高人风范,一入世就有点捉襟见肘,偏偏交易所的规定——店主执行交易期间会完全符合交易世界的规矩。

  他在交易所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神奇能力没了,现在就是个普通人,还是社会底层群体中的普通人。

  根据交易所的说法是为了不破坏世界秩序,突然冒出一个豪门贵族和冒出一个三无孤儿(无父母、无亲朋、无资产)肯定是不一样,从身份证明上来说也是后一种更方便交易所操作。

  所以等到闫正清一入世,就发现自己孑然一身,除了身份证件和裤兜里新出炉的租房合同,就剩两块硬币,买桶泡面都不够。

  这才趁着点到酒吧来问问需要兼职吗。

  虽然记忆模糊,但闫正清觉得自己应该是没经历过这种窘迫境遇的,所以说明来意时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尴尬的抿了下嘴。

  浅粉色的唇染上水渍,如同抹了蜜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看的章锋喉结滑动,“我就是老板,啥事你说。”

  闫正清没注意到章锋看他看直了眼,一听他是老板,立马收敛尴尬的心思,目光澄澈,上前一步,“老板您好,我想请问您这里招兼职吗?”

  章锋一愣,被那目光看的心通通跳,撇过脸小声骂了句脏话,随后也不敢眼神对上。

  “多大了?”章锋拿出包烟,准备吸两口醒醒神。

  “十八。”

  在交易所接待顾客时闫正清会将自己变化成二十五岁的样子,在他看来那样会显得稳重可靠,有利于与顾客交流。

  然而实际上,他的年龄是十八岁,并且只维持在十八。

  十八岁前的记忆像是蒙上一层面纱,记忆中的人和事都看不明听不清,只有常识、知识和人间规则记得一清二楚,其他的,例如他原本人生经历,交际关系等就很模糊了,就连他是怎么成为交易所店主的他都不知道。

  章锋手一顿,匆匆瞥了眼眼前人身形,身姿颀长,肩宽腰债腿长。

  啧!要命!

  章锋这酒吧是镇上最火的,他又当调酒师站吧台,见的男男女女多了,一眼过去就能透过衣服将身材看出个七七八八。

  闫正清到不是娃娃脸,脸型属于棱角分明的俊美,皮肤又是冷白皮,按理说给人映象应该是冰山酷哥型,可他干净雅致的气质太盛,一双眼睛又太清,硬生生将那种冰冷冲散,变成了温凉淡雅。

  光看外表很容易被迷惑,他既没少年的朝气勃勃,又比成年人干净纯澈。

  原来是刚成年啊。

  章锋拿烟的手往他那抬了下。

  “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章锋收回手,被拒绝了也不意外,看着就不像是会抽烟喝酒的,估计是家里困难的学生吧。

  “工作时间晚上九点到凌晨三点,日结100,小费算你自己的,不用上交,能干吗?”

  “能。”

  “行,你明天给我个身份证复印件,然后就可以来工作了。”说完拿起酒杯,继续擦,再过一会该有客人了。

  闫正清并未离开,露出为难的神情,“老板,请问我可以今天就工作吗?”

  这会儿八点多,打印店也不知道关门没,可他也等不到明天了,饿一晚到没事,关键现在是秋末,夜间气温低,他要是在那个连被子都没有的出租房过一夜很容易生病,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想先挣点钱,能够支付今晚去网吧过一晚。

  章锋看出他的为难,也没多问,“行,那你一会负责给客人上酒就行。”

  说完,扭头冲后屋喊人,“杰子,出来!”

  过了会,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走了出来。

  “这是杰子,负责店里安全,有事喊他就行。”

  说完,又向杰子介绍起闫正清,“这是我刚招的服务生,叫……”

  章锋哑然,嘿!忘了问名字。

  “我叫闫正清。”

  这名字起的,还真是‘又正又清’,章锋心里想着忍不住又往闫正清那瞧。

  “那我叫你小闫,我比你大,你叫我杰哥就行。”

  杰子长得很壮,肌肉鼓鼓的,板寸头,虎目圆睁,看起来很凶,说起话来就很随意爽朗了。

  “行,杰哥。”闫正清顺着开口,颇有几分乖巧感。

  章锋也随之开口,“你也别叫我老板了,叫锋哥,也别您您的,听着别扭。”

  “……锋哥。”

  闫正清心里松口气,至少自己的温饱问题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