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罗莎蒙德之后,他发现,从前十六年,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实在太粗浅了。
好像被困在了一方喷着幼稚涂鸦的玻璃盒子里,对外面的一切不甚清晰。
直至人生重来一次,才稍微窥见了那么一点真实的颜色。
·
在罗莎蒙德的记忆里,一切的锚点,是在自己十岁,尤加利六岁那年。
但当他跟随母亲回到皇宫,左右不见皇帝,去询问母亲时。
得到的答案是:“你父皇亲自带兵出征,去边缘的星系,同虫族开战了。”
罗莎蒙德一怔。
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有过关于这件事的确切信息。
只是偶尔会听一些大人提起,皇帝是一个多么英勇的alpha。
自己现在四岁,正是尤加利刚刚出生,皇帝在外征战的第三年——他在自己刚出生几个月时,就出征了。
罗莎蒙德隐隐觉得,命运的锚是在这一刻就抛出去了的。
果不其然,一年后,罗莎蒙德五岁,尤加利一岁的时候,皇帝凯旋归来。
起初,罗莎蒙德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他像一个正常的五岁小孩一样,每天除了启蒙学习,就是在皇帝与母亲的身边玩耍。
直到有一次,皇宫夜宴,母亲叫人在花园里升起一堆篝火,给自己烤肉吃。
还在边缘玩闹的罗莎蒙德,不经意间看见,在火光的映照下,皇帝的眼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一闪一闪地跳动。
是什么呢?
罗莎蒙德仔细思索起来。
他视线飘忽,神游天外。
在他头顶,突然出现了一小块阴影。
罗莎蒙德立刻敏感地朝头顶上看去。
原来,只是一只小蜗牛,正在一片枇杷叶上缓慢地爬行,爬到树叶尖尖时,连带着相邻的几片叶子,一起被那向下的重力拖着,稍稍动了动。
才能使罗莎蒙德在灯火跳跃的夜晚,发现这一点点极细微的光影变化。
“什么啊,原来是蜗牛……”他自言自语道。
但下一秒,罗莎蒙德脸色变得惨白。
他知道那是什么了——很久以前,在科普读物上,他曾读到过一种叫做多肌彩蚴吸虫的扁形动物。
那是一种寄生在蜗牛触角中的虫。这种寄生虫热爱入侵蜗牛的眼柄,在那里产/卵,形成长长的管道充满眼柄,使其丧失肌肉收缩的能力。然后新生的幼虫会像跳舞一样剧烈地搏动和跳跃,好吸引蜗牛的天敌——通常是鸟类,吸引它们来吃掉宿主。
新的虫卵则会通过鸟类的粪便,被抛洒在大自然中,特别是植物叶片上,然后被其它的蜗牛吃掉。
循环往复,繁衍生息,完成生命周期的循环。
刚刚在皇帝眼中,那一跳一跳的彩色闪光,不正是彩蚴吸虫?
罗莎蒙德感觉头皮发麻,一瞬间,鸡皮疙瘩爬满了他的全身。
寒毛倒竖不外如是。
他小心翼翼地朝旁边挪了几步。
离开那棵枇杷树,也离皇帝远一点。
“罗塞尔,你在干嘛?”皇帝笑着问他。
罗莎蒙德只看到,在他眼中的虫之舞蹈,愈发得激烈。
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罗莎蒙德学着小孩子的语气,指了指那颗枇杷树,天真地说:“父皇,我怕树上的枇杷掉下来,会砸到我的头。”
“傻孩子。”皇帝回答道,“还没到开花结果的时候呢。”
他看起来一切正常,神志清醒,并不像是蜗牛被彩蚴吸虫寄生了之后,被它控制住大脑的样子。
皇帝身上的异变,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呢?
他现在是人类还是虫族?
罗莎蒙德试探道:“父皇,我们去篝火前面烤肉吧!”
皇帝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复了慈父面孔,摇摇头,和蔼地说:“不了,孩子,我穿得厚,再到篝火前面,只会更热。你自己去吧,去找你的母亲,注意安全。”
“嗯!”罗莎蒙德回给皇帝一个大大的笑脸。
然后转身,快速离开了这个角落。
皇帝明明穿着单薄的衬衫,却说自己穿得厚,不愿去篝火前。
他怕热,怕火。
他不是人类,是虫族。
……
在窥到皇帝身上的异变后,罗莎蒙德总是不自觉地,爱观察人的眼睛。
万幸的是,他身边的其他人,并没有被虫族寄生。
至少,不是会在眼睛里跳舞的彩蚴吸虫。
时间很快来到他十岁,尤加利六岁这年。
这几年,除去督促母亲注意身体、注意饮食健康,罗莎蒙德把几乎所有他可以自行安排的时间,都花在了同尤加利相处上。
他带着尤加利玩儿,督促小小的孩子学习他感兴趣的科目。
让这一个尤加利,比从前的他自己,更活泼,更肆意。
并且非常信任和依赖他,甚至超过了父母。
一周前,尤加利满六岁,照例要去医院做信息素检测。
罗莎蒙德偷偷和还不太聪明的小尤加利约定,教他在去医院时大吵大闹,还要嚷嚷自己的身体不舒服。
如果尤加利能做到的话,自己会满足他的一个要求。
尤加利乖乖听话了。
于是,被乖小孩突然闹脾气,搞得头大的瓦莉娅,迫于无奈,只好带着尤加利去科学院,找她的院长老同学,做单独检测。
科学院的院长曾在学生时代暗恋过瓦莉娅,直至现在也没有成家。
在亲自、并且不假他人手,给小尤加利做完检测后,院长一脸严肃地把瓦莉娅带进了他的办公室里,关上门,不等瓦莉娅坐下,快速地、直接开门见山道:“瓦莉娅,这件事,我必须立刻告诉你——尤加利的信息素纯净度非常高。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如此高的纯净度下,他的腺体,没有壁垒。”
瓦莉娅愣在了原地。
作为一个omega,并且是生物系毕业的高知女性,她当然明白,没有壁垒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当一个人试图去咬尤加利后颈上的腺体时,在那小小的一枚腺体中,没有巨噬细胞来抵抗陌生信息素的入侵。
换言之,任何一个alpha,都可以标记尤加利。
尤加利与任何一个alpha的匹配度,都是100%。
“林仪。”瓦莉娅坐到了办公桌对面的转椅上,拉着院长的手,缓缓说道,“你知道尤加利对我来说,有多么的重要,我只有他一个孩子。”
“当然。”
“所以我希望,你传达给我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你会帮我伪造一份检测报告,然后上传到主脑,帮我一起保护好我的孩子,对吗?”
……
等到再次见面时,恰好是罗莎蒙德的十岁生日宴。
瓦莉娅姨妈与身体并没有出现健康问题的母亲,在露台上谈天。
而角落里,尤加利一脸苦恼地拉着罗莎蒙德的手,对他说:“太子哥哥,怎么办,母亲说,我的信息素纯净度很低诶。”
罗莎蒙德心里的石头,在这一刻,悄然落地。
他克制着自己不要笑出声来,而是用孩子的语气询问道:“有多低呢?”
“不知道,但是听母亲说,是很低很低的那种。”金发碧眼的小天使看起来着急坏了,“这可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有什么影响吗?”罗莎蒙德问他。
尤加利气哼哼道:“当然有影响啦!要是太低的话,以后就不能嫁给你啦!”
罗莎蒙德傻眼。
他问尤加利:“为什么想要嫁给我?”
“因为太子哥哥你对我最好啦,我也最最喜欢你,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孩子气的稚嫩宣誓,在罗莎蒙德的耳边回荡。
罗莎蒙德想,当然不会有人比我对你还好,也不会有人比我更深爱你。
因为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我最最爱你,最最爱自己。
于是承诺道:“没关系,很低也没关系,我会娶你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
大概是因为有科学院的林仪院长在中间操作。
所以上传到主脑的那份属于尤加利的信息素检测报告,以假乱真到,皇帝的人也无法从中发现破绽。
所以绑架案并没有发生,尤加利一直健康成长到了青少年时期。
不过生活总是会有意外。
在罗莎蒙德十八岁那年,突如其来的发/情期,打破了他平静多年的生活。
没错,是发/情期,而不是易感期。
他并不是alpha,而是一个omega。
当时,皇帝并不在皇宫内。
他的皇后母亲,带着一支信息素伪装剂,来到他床边时,罗莎蒙德突然想起来。
当年,不光瓦莉娅姨妈与林怡院长是同学,自己的母亲,也与他私交不错。
而皇帝在自己出生不久后,就带兵出征了。
所以皇子罗莎蒙德,是什么性别,当然是由皇后说了算。
但他只能是个alpha,才能是太子。
罗莎蒙德想,每一次,我以为我找到了命运的锚点的时候,总是有意外发生,它嘲笑我,嘲笑我自以为能看清。
其实一无所知。
自己每次身体健康体检,都是在科学院里,由林仪院长亲自做,多么明显的暗示……
罗莎蒙德没有质问母亲,为什么直到这一刻,才让自己知道真实的性别。
他只是有一点失落,要是自己真的是个alpha就好了。
这样的话,就可以标记尤加利,和他永远在一起。
·
与此同时,艾博特公爵的府邸那边,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件叫罗莎蒙德惦记了许多年,却因为蝴蝶扇动翅膀而延迟,一直到此刻才发生的意外。
是西格比上一世,更早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却是以,艾博特公爵的私生子、尤加利同父异母的哥哥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