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沈宅就收到了一束花。

  并不是简单直白的红玫瑰,而是淡色的几种花的组合,用旧报纸包着,像是男人在街头随手买下花送给自己的爱人一般,带着不经意的浪漫。

  就算不说也能知道是周亦衡送给沈弥的。

  阿姨笑眯眯地抱着就往沈弥的房间去。

  她的婚事将近,整个沈家都在准备。

  而肉眼可见的,周小公子与沈家的来往频率也在增加。

  沈弥刚起他们就将花送过来了,她只让人放她房间的桌上,洗漱完便下楼去用早餐。

  符岚顺手给她端来早餐,问说:“昨天周家没事吧?”

  昨天她找秦雪挑一些东西的样式,却数小时没找到人,打电话也没接,就让沈弥记得问问。

  “没事,就是忙起来没顾上看手机。”

  周亦衡就是这么同她说的。

  “那就好。”

  符岚最近都在给沈弥准备嫁妆,有很多事情要忙。那天沈柏闻给她的那些是大的,但还有很多小事情要准备。

  沈弥同她说:“妈,简单准备下就好了,不用太辛苦。”

  那些东西对她来说不是很重要,眼看符岚准备得这么繁琐辛苦,她还是没有忍住道。

  符岚停住了脚步。回身望了望沈弥,笑容忽淡去。

  她没有觉得辛苦,但是觉得女儿与她过分客套与生疏。

  “简单不了的,你不懂。”她只当沈弥还小。符岚走去她旁边坐下,“弥弥,上次要跟亦衡去试婚服,怎么不跟妈妈说呢?”

  她当时就很想问,但还是被她压下去了。

  可私下里她自己并无法想通。

  直到今天,仍是问了出来。

  沈弥微愣,倒是没想到她突然提起。笑说:“您不是要去南城吗?”

  “妈妈可以不去南城,跟你去试礼服的。”符岚轻轻吸了口气,“弥弥,你是不是在生妈妈的气?”

  她垂眼轻轻舀动着碗里的粥,“没有生气。不是什么大事儿,我约了钟愉一起的。”

  沈弥没有想到她会问。

  当时没有想说,是因为她觉得在符岚眼里陪病中的沈含景去南城挺重要的。

  不论是陪她要紧些还是陪沈含景要紧些,她就都没再打算说。

  她不是一个喜欢将自己放在选项之一让别人去选的人,可能在别人做选择之前她已经先行退出。不是认输,也不是怕输,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也不喜如此。

  而且她已经这么大了,以后不可能事事都要妈妈一起,朋友在她的生活中逐渐占据越来越大的份额很正常。

  以后也还会有其他角色占据份额,比如伴侣。

  她一向看得很开,云淡风轻地揭了过去。

  符岚却做不到。她去握沈弥的手,“对不起啊弥弥,妈妈最近太忙了,有时候总是顾不过来。”

  沈含景还在睡,阿姨过来问说要不要把早餐留着。符岚一一交代着,做着安排。

  沈弥等她忙完了,轻声道:“您对含景挺好的。”

  符岚微愣,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对你们当然都是好的。”

  不太一样,她对沈含景会比较贴心细致一些。

  不过沈弥也只是随口一提,听了便过了,并未多说。

  符岚犹豫了下,仍是道:“含景她原先也是生活在福利院,没有爸爸没有妈妈的,可怜的小小一只,妈妈难免就会多心疼些。”

  而且,她一直觉得能找回弥弥,或多或少脱不开他们行善事、收养含景的缘故。又怎么能因为全了心愿就过河拆桥呢?那样行事,上天也不会允。

  沈弥笑笑。

  是吗?

  她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那时候她也是没有爸爸妈妈。而且,她还遭遇过二度遗弃,直到等到他们来将她接走。

  她吃完最后一点粥,端过果汁喝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说,符岚却觉得心脏有点闷。“弥弥,我……”

  张了张口,她却失语。

  沈弥将果汁喝完,方才起身离开,“您慢慢用。”

  她回房间打理了下周亦衡刚才送来的花,插了几个花瓶,分别放置在房间的各个地方。

  窗户打开,由着风吹动,感觉很舒服。

  沈弥找出了几本资料书。她现在一边在忙一边准备新书的资料。

  距离上本书写完已经过去了很久,她准备近期将这本开了。

  有个问题是——

  希望他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次感情苦手笔下的感情戏恐怕依旧没什么进益。

  她基本上已经定下了大概的轮廓,它能拥有宏大的世界观,却拥有不了细腻的感情线。

  书一看起来她就有点忘记时间,中途周亦衡打来电话,他们聊了一会儿。

  昨晚的事情周亦衡草草掀了过去。

  他犹豫了下,还是暂时没有将这个私生子的事情告诉她。那一瞬间闪过的担心他并没有忘记,也不敢掉以轻心。

  之前他没有担心过家中资产,因为那些东西肯定是他的。

  和沈弥的婚事也是一样。

  可是现在,没有什么“肯定”了。他骤然失去了那份笃定的安全感。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到窗边,自高楼往下望,明明一切踩在脚底,他却觉得一片虚空。

  他的声音温温和和,“弥弥,我们晚上去挑个婚戒好不好?——本来是叫了设计师定做,但是我有点等不及了。”

  他低低一声笑,像是自嘲自己如毛头小子般的迫不及待。

  沈弥有些意外。跟不上他突然着急起来的步伐。

  他就能看见她这边的意外一般,笑说:“弥弥,这样难道不好吗?我想快点跟你结婚。我很期待我们的婚礼。”

  她轻轻捏紧了手心。

  仍是轻应了一声。

  都是迟早要走的流程,不必紧张,也不必觉得突兀。

  她问说:“你在公司吗?”

  “嗯,有点事情要处理。待会忙完后我去接你?”

  沈弥说了声好。

  等通话结束后,急急往前走的周亦衡才如梦初醒,忽然一顿。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这样患得患失,变得完全不像是“周亦衡”。

  一切尽在手中的时候,他不急不缓。

  直到所有权开始动摇,他终于着急收拢。

  ……

  下午,沈弥临时想要一本书,她开车去了趟陶禧的书店。

  陶禧一开始积极主动地要帮她拿,直到听着她念出一款农业类型的书,笑容逐渐僵硬。

  ——谁能告诉她,沈家大小姐要这本农业类的书做什么?

  种田吗?

  还是搞承包?

  难不成是沈家得到了什么小道消息,准备大刀阔斧斩向新的行业?

  沈弥掩唇轻咳一声:“就是偶然刷到里面的一个内容,挺感兴趣。但是不太好买,你这没有的话我再去网上搜搜。”

  虽然陶禧一脸纳闷,这里面得是有什么内容才能叫沈弥感兴趣,但还是给她找了出来,省去沈弥一趟奔波。

  买完书后,沈弥闲来无事,看时间也快到他们下班的点了,索性直接开车去了周氏。

  也没提前告诉周亦衡她过来接他,准备直接去找他就好。

  今天周氏看起来确实忙碌,来往脚步匆忙。

  沈弥不是头一回来,前台认识她,一路畅通,顺利直抵他所在的那层楼。

  出电梯后,她思考了下,回忆着他办公室的方向。

  这里地方太大,空间感强,她有点记不太清。

  真糟糕,这才多久没来而已?

  ……要是让他知道她连他办公室怎么走都忘了,小少爷肯定要炸毛,然后提出一个让她一周来三次的提案。

  最终确定了方位,沈弥直接过去。

  在进去的入口,她被一人拦住。

  来人身形宛如巍峨高山,拦得她脚步猝然一顿。

  沈弥惊讶抬眸。

  是那天她在周家遇到的那个周家的亲戚,他还帮她挑定了礼服。

  ——也是,这里是周氏,他是周家人,会在这也是正常。

  沈弥缓过惊讶,与他打招呼,“好巧呀。”

  距离太近,近到他身上的气息都可闻见。

  她连忙往后退了半步。

  他身后原先跟着几个人,此刻都退于几步之外等候着。并不敢上前作扰。而他周身的冷冽疏离也是明显,给人一种不可接近的感觉。

  对方显然也记得她。轻一颔首,问道:“今天也是找周亦衡?”

  从他这句话中,不知为何,沈弥自己生出了个“她怎么一直在找他的路上”的疑问。

  她微怔了怔,才点头,“对。”

  ——是呀,她怎么一直在找他?找得到、找不到,但是总在找。

  却总不是他找她。

  她神思恍惚了瞬。

  周述凛并无他意,只是……

  “这是去我办公室的方向。”

  沈弥错愕抬头,辨认了下方向。

  是吗?!

  “你们换办公室了吗?”她下意识咕哝。

  但很快反应过来,不是换了办公室,是她记错了方向。

  她险些咬住舌头,匆忙刹车,“哦对,是我走错了。”

  ——她差点闯入陌生人的阵营,还好被及时拦住。

  周述凛好人做到底,给她指了一个方向,“他的在那里。”

  “好,谢谢。”沈弥耳垂隐隐发红,道着谢。

  确实是巧,她跟他碰一次面,他就帮她一个忙。

  “没事。但是不着急,他现在不在办公室。”

  他这样说,她也就不再着急过去。既然搭上了话,总要多说几句,不然让人家给指完路就走,是有些生硬尴尬。

  “你现在也在周氏工作吗?”她寒暄着,问说。

  周述凛颔首。

  沈弥被牵引着往下,刚要再问句什么的时候,周亦衡开完会出来,突然发现了她的身影,眸光一凛,大步而来。

  “弥弥。”

  看见周述凛和沈弥站在一处说话的画面,他心脏都停了一拍。

  便是连面色都难以抑制的难看。

  他扫过周述凛一眼。

  偏偏,对方无半点退避,反倒是直面而上,饶有兴致地轻抬眉骨。

  一是公司。

  二是沈弥。

  对上他的目光时,周亦衡怀疑今天这一幕就是他故意对自己的挑衅。

  即使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他的拳头也已攥紧。

  他难以想象,如果周述凛的目光也落到沈弥身上,那他该如何?

  毕竟现在尘埃尚未落定,一切可能皆会发生。

  他的呼吸窒了一息,心脏急急跳动起来,可以说,他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

  那是一种被大型猛兽盯上自己囊中猎物的危险感。

  周亦衡狠狠拧了下眉,并未与他多言,牵住沈弥的手,带她离开。

  他压了压心绪,尽量不让自己表露出异常,柔下声音:“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去挑婚戒么?”

  他并未压抑声音,后面的人还未走远,都能听见。

  周亦衡想宣告他和沈弥已经板上钉钉。

  他一个私生子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不该肖想的东西就不要去想,比如——这门婚事。

  沈弥觉得他好像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

  她也就没多想,只是说:“刚好出门买东西,就顺便过来了。”

  周亦衡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外面很冷吗?手有点凉。”

  等进了自己办公室,他方才不太经意地问起:“刚刚你跟他……在聊什么?”

  沈弥顿了一下。不太好说,自己来找男朋友,却差点走错办公室。

  她含糊道:“噢,就是刚好碰上,就说了几句。”

  周亦衡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信息,他拧眉,问说:“你见过他吗?”

  一不小心,泄露的信息越来越多。

  她迟疑地点点头,“挑礼服那天,我去周家找你时碰过一次。”

  周亦衡目光倏抬,眼底波澜有些惊动。

  他并不知道他们竟然已经有过交集。

  他还在防着他们见面,可是竟然早已见过?

  真的只是凑巧吗?

  /

  骆莎那边现在身边全都是周亦衡的人,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打掉。

  这么多保镖,她连一个都抵抗不过,更何况是这么一群。简直如在砧板,动弹不得。

  在跟周亦衡坦白前,她朋友就跟她说了,只要她能纠缠住,他才不会真舍得打掉孩子。

  可事实是他真就那么狠心。

  她好不容易避开看着她的人,偷偷拿着手机向朋友求助,因为紧张,连打字的指尖都在发抖。

  【他就要让人带我去打掉了,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真的想要这个孩子,我好不容易才偷偷怀上的,不能打掉】

  她挑在了他和未婚妻去试婚服那天将他叫走,原以为那个女人很聪明,一定会发现些端倪,顺藤摸瓜找过来,把事情捅破,而局势也是偏向她这边的,她稳胜。

  却没想到,全被周亦衡瞒了下来。她费尽心思折腾这一通,倒是把自己折了进去,堪称满盘皆输。

  朋友安慰她:【你别着急,我肯定会帮你。】

  她的力量或许会有些单薄。

  ——而没想到的是,竟会有人好心伸来援手,直接强势插手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