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衍沉默的片刻，才保持住无神的目光抬头去看陶雨竹：“身体没事吧。”
陶雨竹瞬间就泪目了，她呆呆的看着沈明衍，咬了咬唇：“母亲说，能养好的。”
沈明衍缓缓点头，又问：“这件事，是真的吗。你也知道？”
这明显就是一个相当自欺欺人的问题了，既然是实行人，陶雨竹肯定是知情的。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悲伤绝望，陶雨竹眼中含泪，声音也微微颤抖的道：“我也不想，我早就提醒过你的。”
沈明衍愣了一下，继续悲情：“是、吗。”
陶雨竹眼中的泪水滴落，双眸剪水好不可怜：“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说我把绿绮丢了……”
这是陶雨竹心下最后一点不忍，绿绮可以说是两人的定情信物，既然丢了，自然是在告诉吴成，她是不喜欢他、不能和他在一起的。
然而吴成在听过之后，竟是千方百计的找绿绮，他查到了黄翠家，又得知绿绮被卖到琴行，又去求老板帮他保留，一心筹钱去换。
“我知道你缺钱，也一直想弥补你一些。”陶雨竹继续道，说的可怜兮兮时又有些悲戚的道，“可你为什么要跟踪我到这里。”
她话中的意思，就是默认陈永言所说，沈明衍是不相信她跟着她来这里的了。
但她大概还不知道，吴成缺钱，就只是为了去换她那把近乎天价的绿绮。
至于她给的那些东西，沈明衍一开始也真的以为是吴成向女人伸手要钱，后来知道绿绮的事，也只是给他拿女人的钱找了个借口，现在反倒不是那么确定了。
他握着欠条的手微颤，向这两个解释他并非跟踪只是偶然路过这里似乎也没了必要。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事”沈明衍低着头问，“你以后又准备怎么办。”
陈永言却是在场三人中最为愉悦的：“既然告诉你，自然是不怕你知道的。”
语毕，不止沈明衍，连陶雨竹都有些惊诧的看向他。
陈永言安抚的看了她一眼，才继续道：“你想带雨竹私奔，也就是明晚的事吧，现在也不过就是让这件事早一天发生，对结局可没什么影响。”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沈明衍皱眉，“我既然知道了真相，就不会再受骗了。”
“你相不相信、受不受骗，跟我们有关系吗？跟即将发生的事有关系吗？”陈永言冷笑两声，“今天晚上可不是你看到我和雨竹在一起，而是我恰好碰见你要带雨竹私逃，连忙阻止后带雨竹回家。”
一句话直接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要说人证，这里没有除了他们三人之外的人，陶雨竹又是站在陈永言那边的。如果成真，凭吴成自己绝对是百口莫辩的死局。
沈明衍稍微想了下，陈永言能这么自信的说出这番话来还真的没什么问题。而且按照剧情，吴成怕是根本连辩也没的辩——他会直接死在这里。
果然，陈永言说完后又想了两秒，继续道：“对了，我记得你现在在金铁赌坊工作？好像有很多挺会找麻烦的朋友啊。”
沈明衍后退一步与他对峙，额头有冷汗滑落：“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这可由不得你了。”陈永言满含恶意的一笑，“你说，吴成被我发现后自知理亏落荒而逃，已经跑进沙漠离开小镇，这么和大家解释怎么样。”
“我不会逃。”沈明衍假装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依旧兢兢业业的扮演着一个天真的书生，“我会去陶家，和陶老爷陶夫人解释清楚。”
他说着看了眼陶雨竹，小姑娘却因为他这一句话脸色惨白的摇了摇头：“……不要。”
“雨竹别怕。”陈永言护住她，安抚了一句后目光狠利的甩向沈明衍，“你还真是没搞清楚状况啊。”
沈明衍看着他们两又一次交握的手：“什么状况。”
“我们陈家，世代武将，杀的人多了，可不在乎多你一个。”陈永言上前一步，“这么说，你懂了吗。”
沈明衍瞳孔一缩：“你是想……”
话未说完，陈永言就已经扑了过来。
毕竟是学过武的人，要对付一个文弱书生还是简单的。
沈明衍一边吐槽陈永言学艺不精的三脚猫功夫，一边假装慌乱的躲避，试图反抗陈永言。
虽然被打了好几下，但完全沈明衍本人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还得配合陈永言的表演表情恐惧狰狞两下。
不过他也没真让陈永言碰到什么致命的位置，注意到两人的位置一直在往湖的边缘挪动时，却是完全听之任之。
他知道吴成不会被陈永言打死，因为这个人最后的死因，肯定是要被水淹死的。
“永言，不要这样。”一旁的陶雨竹突然反应过来，有些着急的想要劝架，“有话好说，你们先停下来。”
她两句话下来，沈明衍身上又挨了两下。虽然扮演着不会武功的普通书生，却也毫不相让，陈永言的手脚只能打在他身上，他的手却是在‘反抗’途中往陈永言脸上招呼了好几下。
所以明明现在的情况是陈永言在暴打吴成，这位武将世家的公子反而看起来更惨一些。
“你个书呆子，也有两下子嘛。就凭你在赌坊学的这么两下，可没用。”不过陈永言本人感觉还算良好，虽然每次沈明衍打到他脸上时都会暴怒一会儿，但他还是十分自信，自己打在书生身上的那么多下可没留一点力。
他本来只想把吴成打死，现在却觉得要把这人的骨头打断才算泄愤。
“不要打了，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们可以再商量一下的。”陶雨竹手足无措的靠近他们，想让他们先停下来，没想到陈永言突然一个横腿。
本来是要打沈明衍的一招，差点踢到陶雨竹。
“啊！”陶雨竹惊呼一声，吓的后退两步突然脚下一滑。
“雨竹！”陈永言收住动作，又被沈明衍的‘胡乱反击拳’打中一下。
沈明衍打完转头，就看到小姑娘后仰就要倒入湖水中。
暗道一声来了，他用比刚刚快上百倍的速度冲了过去。
在旁人看来，就是书生在看到陶雨竹要落水的第一时间就毫不犹豫的跑过去要救她。
如果是吴成本人，造成的情势肯定跟沈明衍现在面临的有所不同，就他现在这个距离，普通的书生绝不可能赶的上，幸好沈明衍本身是有武功的，虽然比不上西门吹雪，但绝对比江湖上大部分人都要好，所以剧情的总体走向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比起大吼一声后还无所作为的陈永言，沈明衍虽然一声不响，却及时冲去拉住了陶雨竹的手。一把将小姑娘扯上来的同时，又被慌乱的双手乱舞的陶雨竹推了一下。
这块边缘的土地确实湿滑，感觉到刹不住车往前倾倒的时候，沈明衍果然如此的顺从了命运。
他正面落入水中，扑通一声溅起水花，悲壮的像是电影收尾片段。
沙漠的昼夜温差极大，湖水也应当是冰冷的，如果是真正的吴成，应当会在瞬间被刺骨的湖水入侵。早就关闭了感官的沈明衍反而没什么那么大的感触。
在接下任务的第一天他就想过，吴成肯定是不会游泳，所以他在落水后也就毫无章法的挣扎起来，试图向边缘靠近的同时也注意着上面的两人。
小镇的岸边和湖水是有高度差的，陈永言和陶雨竹站在沈明衍所在湖水边的垂直湿滑土地之上，真正意义上的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救命、救命！”沈明衍冲他们呼救两声，眼看就要碰到边缘获得一刻喘息，陈永言却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竹竿，从上方直直戳下来，想将他赶离这边。
沈明衍不敢置信的抬头，一碰实地就被竹竿往外赶，一旦抓住竹竿，陈永言就握着竹竿使劲往下戳。
陶雨竹缓过神来：“永言，他是为了救我……”
“闭嘴。”陈永言脸上还留着几处被沈明衍打出来的乌青，不知为何脸色就是无比的阴郁，“他不能活！”
陶雨竹还想再说什么，就听陈永言大吼一声：“你想让他把咱们的事说出去吗？！”
陶雨竹呼吸一窒。
“现在是个好机会，吴成是失足落水的，我们都不通水性，才救不了他。”陈永言耐下性子，“雨竹乖，和我一起把他赶到里面一些，他是自己淹死的，和我们无关。”
片刻之后，攻击沈明衍的竹竿变成了两根。
对于不会游泳的人来说，在被冰凉湖水侵扰的情况下，只一根竹竿就已经疲于应付，现在来了两根，自然更加坚持不了多久。
沈明衍被两根竹竿踢到了没有着力点的湖中，浸在水中的嘴冷笑看着岸边两人丑陋的嘴脸。假装挣扎了一会儿，身体渐渐沉入水底。
陈永言和陶雨竹确定他没再动弹了，才携手快步离开了这里。
……
正在庆祝明阳节的小镇里突然下起淅淅沥沥小雨，无数情侣离开大街避雨，商贩也快速收拾着他们的店铺，回到自己家中。
沈明衍假装是一具尸体，脸朝下方浮上水面。
明阳节的灯光在遥远的边际，他所在的位置无比荒僻，耳边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雨势渐大，湖水也有了波澜。
沈明衍一言不发，安静的随波逐流。仿佛就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又一段时间后，天道碎片从他衣袖钻出飞入雨中，沉默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向下面的‘尸体’道：“没人。”
话音落下几秒，沈明衍才慢慢动了。
身体逐渐恢复行动力后，他直起身子往上一跳，轻盈落下后脚尖一点水面就跃回岸边，还有闲情逸致拧拧湿透的衣服。
然而天降大雨，他才拧干的衣角瞬间又被雨水淋湿。
结合他现在全身淌水的样子，活像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
沈明衍叹了口气，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直接对身边的天道碎片道：“直接把身份还给他吧。”
天道碎片难得没有多说什么，非常配合的点了点全身：“好。”
一人一球在雨中无声的走了一段路，年轻的公子完全褪去了从水里出来时的书生样子，变回了他自己的模样。
开始的和风细雨早就变成倾盆大雨下了好一会儿，在雨中飞累了的天道碎片落到沈明衍肩膀上，总算忍不住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好惨。”
沈明衍侧首看了他一眼：“嗯。”
天道碎片有些担心的道：“吴成也知道这些事了吧，他会不会去复仇？”
“这不是我们需要管的事。”沈明衍抹了把脸继续前进，“总归还是要去见他结束任务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天道碎片又问：“那你觉得他会去揭露那两个人的事吗？”
沈明衍停顿了两秒：“要我说的话，应该不会。”
“阿衍？怎么有气无力的？”天道碎片察觉到不对，关心的问，“呛到水了？”
“雨太大了。”沈明衍面无表情道，“怕是要被淋傻。”
天道碎片从他的肩膀飞到头顶，然后就悬浮在半空：“那我帮你挡着点？”
“……谢谢。”虽然根本挡不了多少。
大概是随着水流漂了太远，他们顺着湖水好不容易走回小镇时已是深夜。
走时还人满为患的明阳桥上此时空无一人，灯光熄灭、热闹的街道也早就空了。雨水一遍遍洗刷着这个陷入沉睡的小镇。
沈明衍差不多习惯了淋着雨走路的感觉，他又一次拂过年幼的吴成和刘宇留下的那两行字，松手后于黑暗中走上明阳桥，一眼就看到了同样准备往桥上走的另一个人。
持伞站在明阳桥那头的西门吹雪一身纯白，仿佛如墨夜色中的唯一光源，跟全身湿透狼狈愣在那儿的沈明衍完全成了两个极端。
沈明衍是完全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碰到西门吹雪，愣了一下后扯出一个微笑来：“好巧，庄主也睡不着出来走走吗。”
嘈杂的雨声几乎完全将他的声音掩盖住，不过西门吹雪毕竟听觉灵敏，他直视着沈明衍问：“为何未回。”
沈明衍微愣，心道西门吹雪难道是出来找我的？不可能不可能。自问自答自否认后，才保持着微笑笼统的回答道：“出去办点事情，一时忘了时辰。”
他面上轻松，却在跟西门吹雪说完后就忍不住低声跟天道碎片抱怨：“雨这么大，怎么说也认识过了，他难道不该过来帮我撑个伞？”
停在他头上的天道碎片无情吐槽：“想太多了，人家可是堂堂剑神，怎么可能给你撑伞。反正你都湿成这样了，撑不撑也没差吧。”
沈明衍神奇的被他说服，微微点头：“也是。”
然而就在点头同意的下一刻，一直淋在他身上的雨忽然消失了。
西门吹雪不知什么时候走上桥到了他面前，竟真的将沈明衍纳入了伞遮挡出的一方天地中。
恍然间仿佛闻到一股清冽的冷香，沈明衍还是第一次和西门吹雪靠这么近，才发现剑神比他还高上大半个头，他还得抬头才能看清这个人的脸。
不过抬头看清也没什么用，因为西门吹雪一向都是面无表情的。
沈明衍呆愣的抬完头，突然死机的头脑才算清醒过来。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他差点吓的退后一步回到雨里大呼我不配。
西门吹雪大概没注意到眼前人差点要爆炸的内心，直接递上了另一把伞：“事情办妥了？”
“还差一点就都办完了。”沈明衍与他对视不了两秒就低头收回目光，这才注意到他竟是带着两把伞出来的。
他有些窘迫的接过伞后退半步：“谢、多谢庄主。”
差点口胡咬到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