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沉静, 笼罩在头顶。
姜蝶珍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她回望向景煾予,眼睛像蕴着蜜,翕动的眼睫似花枝抖落, 空气中摄着甜粉。
她甜甜地说:“景煾予, 因为你在, 我很期待春天。”
两人手指在袖口中紧紧缠扭, 暖意醺然。
他刚把她揽进怀里。
两人就听见花廊下,传来陶瓷破碎的声音。
“铮——”
清脆的迸裂声, 就像琴弦崩断前尖锐的绝唱。
门扉被人从里面推开。
里面的音乐声, 伴随着京片子的叫骂传来。
接连不断被扔出的, 是各种昂贵的茶具。
菱花茶壶,紫云石瓢,九头咏梅,从廊下招呼了出来。
“哐当——”
姜蝶珍脑袋一片空白, 她忘了躲闪。
景煾予和她近在咫尺, 手臂施力。
男人掌心搭在她的后颈, 把她拖进怀里。
几乎是刹那间, 周围的那些喧嚣, 都被他震耳欲聋的心跳覆盖。
他的怀里很安然, 很惬意, 阻隔了一切的危险。
“不用怕,有我在。”
景煾予揉了揉她的黑发。
感受到她呼吸撩到他的心口,烫得心脏都快要融化。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柔软的小小的人依偎着自己。
在他们眼前。
一个额角带伤的男人出现了。
他被迫近的火力赶出来,呈跌倒状向后倒。
蒋淮铭边躲边骂:“我说, 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婚前也约定各玩各的,你管这么宽有意思吗?”
“我管你什么了?我只不过是看不惯, 你护着她的样子。要知道,现在别人都在笑话我。”
气急败坏冲出来的女人叫汤依意。
是蒋淮铭的现任妻子。
她还准备把右手拿着的手袋拍过来。
远远的,汤依意看见景煾予神色不虞。
于是停下手上动作,恭敬道:“予哥,刚才惊扰到你们了。”
景煾予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干涉。
周围所有事,他都无为而治。
但这副漫不经心又稍显淡漠的模样,让人在暴露出来的错漏中,逐渐心慌意乱,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
汤依意停下脚步,奈何实在无法消气。
遂抬起手。
她风风火火地扇了男人一个耳光。
“别以为勖玫会看上你。”
蒋淮铭用舌尖,抵住被她的巴掌扇得出血的唇角。
他倔道:“她是否看上我,根本不要紧,重要的是,现在是我的人。”
汤依意气笑了:“蒋淮铭,我祝你和她百年好合,我看你没了我家扶持,还能怎么捧她。”
接着,她转身离开。
蒋淮铭艰难地稳住身体。
终于看清了站在他身后的人。
“四哥。”
“实在对不起,联姻时说了互不干扰,现在上门找麻烦呢。”
“本来之前已经解决好的。我回国以后,她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又追过来了。”
他捂住额角,吃痛咬牙。
忽然止住脚步,连表情都正经起来。
“这位,是......是......”
景煾予神色平静,望定姜蝶珍,语气平静笃定。
“这位景太太,我的妻子。”
今日,姜蝶珍穿着奶白色的蝴蝶结收腰斗篷和长裙,衣边镶嵌着浮白的毛。
雪浪翻空。
明亮的日光,惠泽地洒在她的身上。
她在他身边美得出色,比日光夺目。
姜蝶珍手臂攀着他。
和他们并肩,一起走回偌大的俱乐部里。
之间的天堑差距,仿佛在踱步之间消弭。
她无需敬畏恐惧。
可以在旁边听他们闲聊。
一起在对待事物的意见中,露出会心微笑。
“百闻不如一见,幸会。”
蒋淮铭艰难赔笑,回忆说:“之前你工作室装修,还是我帮忙介绍的设计团队。”
姜蝶珍礼貌回他:“感谢你,已经装修妥当。装潢我很喜欢,现在每天都在通风。过段时间,我就能搬进去啦。”
穿过修建得层叠方正的绿植。
绕过四合院外面的流水曲殇,弯角回廊。
几人向前厅走去。
蒋淮铭:“好啊,样图我看了,姜小姐的审美非常在线。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也可以随时联系。”
姜蝶珍点头道:“当然,谢谢你们的帮助。”
今天景煾予还没来。
那群人也不敢等他来之前就先喝酒,拂了他的兴致。
里面那些人,显然都是四九城里的公子哥。
一个个气度不凡,都有些锦衣玉食的贵气。
“四哥?”
贺嘉辛先迎过来,他离他们最近,看到景煾予来了。
男人连忙站起身。
把周围一圈人都介绍给姜蝶珍,让她认识名讳。
景煾予本来就是他们的中心人物。
举手投足也有些居高临下。
所以他们纷纷自报家门,对姜蝶珍的态度特别好。
在他朋友的注视下里。
她第一次落落大方的介绍自己。
“我叫姜蝶珍。”
“你们好。”
姜蝶珍说话的声音轻柔好听,让人只觉得春风和煦。
景煾予的手臂还在护着她,渡来一些温热湿气。
也许还蕴藏着宣誓占有欲的意味。
他的朋友,在他身侧来往。
三言两语的,和他聊着聊时政聊财经。
景煾予讲话,并不避讳她。
别人的玻璃杯里酒液叮咣,全是谋生伎俩。
为了营生在北京的酒桌上,奔波忙碌。
盛纨那群人,玻璃杯里,装得是及时行乐。
纸醉金迷,一切唾手可得,在微醺中挥洒时间。
可景煾予还是不同的。
他今天没有饮酒。
他坐在姜蝶珍身边,就像一座泛着冷沉薄雾的冰山。
清淡的荷尔蒙气息在他举手投足之间,和她鼻息交换。
两人一起搭着小毯子。
她的脸颊戳到了他的衬衣领口上。
“宁宁。”
他在耳畔叫她的名字,让她把埋在臂弯里的脑袋抬起来。
姜蝶珍从他肩膀上探出头。
她垂下眼,看到他已经搁下手里的那些文件。
正用骨感分明的冷白手指,给她剥山竹。
他把莹润的果肉取出来,递到她唇瓣边,语气很柔:“吃吧。”
姜蝶珍嘴唇触碰到他的手指。
湿凉,干净。
她眼睫颤抖了一下。
清淡的果香在他的指尖。
男人修长的手指,就像这些天她雕刻的玉石,冰凉,清透。
周围人虽然各做各的,但似乎都在注意着他们的互动。
虽然景煾予早就告诉她,这是灯下黑。
但姜蝶珍心跳的很快。
不知道这是不是刻意在演戏。
还是景煾予,真要当众彰显对她的专宠。
她垂下脸,小小的、怯弱的水红舌尖,在他指节上卷过。
姜蝶珍羞怯地在嘴里嚼了嚼,很快就开始享受他的投喂。
“还要。”
她不知道。
在她之前,景煾予那帮大院兄弟,和他一起长大的。
都觉得他危险深沉,不敢触碰。
姜蝶珍看到的是一座为她融化,晕着雾气,看不成切的冰山。
而在他们眼里,这么多年的相处。
他们依然认定他埋在冷灰的冰洋中,透不见光的冰层,绵延上千里。
只觉得,他此刻对姜蝶珍的宠溺。
实在是太令人震撼和惊讶了。
贺嘉辛偷偷在一旁,在群里给他们发消息。
贺嘉辛:【你们觉得,像是怀上了吗。】
闫东明:【不好说。】
闫东明:【丫的,多矜贵啊,连山竹都亲自剥了,喂到嘴边。】
贺嘉辛:【之前,盛纨他哥过来求我,说盛纨死乞白赖,不想去加拿大待几年,让我探探景煾予的口风,这我哪敢去找四哥。】
杨知许:【怎么着,原来盛纨这么狼狈离开北京,是为这事儿?】
闫东明:【你还不知道吗,那天晚上就是盛纨下的药。】
蒋淮铭:【你们别吵了。我家勖玫在隔壁睡觉呢。我让她醒了,去问问这小姑娘本人,不就好了。】
贺嘉辛:【还得是你有主意。这边“新妇素手裂红裳”,那边情人还在房间里补觉呢,我都怕你冲撞了四哥。】
蒋淮铭:【我说我两头骗,你能明白吗?勖玫不想来的。她朋友祁泠,就是正厅女儿,大剧院演茶花女的。非要来见四哥一面,勖玫陪她朋友来的。】
蒋淮铭:【勖玫之前和景家的一个大人物有过一段,现在还带着孩子呢。我就算什么资源都给她了,她都不稀罕我捧她啊,人家现在都快一线女星了。我和她,只能算相敬如宾。】
闫东明:【蒋淮铭啊,我说你先把你自己这件事收拾好,你老婆最近天天带人堵你呢。】
贺嘉辛:【祁泠也来了?不是吧,今天姜蝶珍来了,祁泠都还不死心?】
说罢他们陷入沉默。
他们都知道。
这些年,景煾予身边出现过多少莺莺燕燕。
名模明星,不在少数。
就像仲时锦的那句话:“去年西厢的檐柱下,来了窝造巢的燕子。连鸟雀都知道,靠着钟鸣鼎食的地方,觅食方便,又何况人呢。”
姜蝶珍确实很美。
像一盏冰白的薄胎玉鉴,价值连城。
眉眼明亮纯真,剔透得像是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暗面。
这群男人,一个个都心领神会。
景煾予为什么独宠她。
这种纯得像一捧雪的天真,演都演不出来。
他们在名利场上迎来送往时,遇到的那些女人。
偶尔有些柔韧,清纯,夹杂着高知带来的傲气。
穿着奢侈品,用名牌的服装饰物傍身。
眼底都浮着想要跨越阶级、挑惹男人的欲望。
她们装出来的清高,都是逢场作戏,想要卖个高价。
谁都不把谁当真。
闫东明:【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只是契约婚姻啊。我感觉景煾予,找个好拿捏的,只是为了他爸这几年稳住位置往上。如果和正厅省委攀上关系的话,野心昭彰,难免偏颇。】
杨知许:【嗯,我信,这种家庭,谁不是利益为上。四哥心里好像是有人的。他们如果没怀孕,可能不太长久。】
蒋淮铭:【我感觉怀孕也不长久。景家这种环境,能保她三年,都是厚爱。我话就撂这了,当时勖玫被景荣光那边赶出来,荧幕雪藏,找我求助的时候,她还怀胎四月呢,就这样都没保住景太太的位置。】
姜蝶珍浑然不知,他们已经沸腾。
她只是躲在景煾予怀里,被他哄着吃了好多山竹。
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她的喜好的。
家里,姐姐和她都爱吃。
她性格很软糯。
喜欢的东西,若是被别人看上,也不会争取。
被景煾予宠溺着,剥了这么多。
手指蘸着清甜汁水,一点点喂她,已经是天降下的厚爱。
小乖的胃被填饱了。
冬季的北京,室内难免有些干燥。
姜蝶珍也不想太腻歪。
这样他们说什么话不太方便。
于是把她带着自己体温的小毯,又悉数搭在景煾予的身上。
她在他唇角碰了一下,声音清甜的说:“我出去透透气。”
景煾予缓缓抬手,他帮她整理了衣摆,才宠溺地柔声说好。
身边温度散尽。
姜蝶珍起身,就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她走到门边位置。
隐约看见窗外天色灰蓝,只余一些星火微光。
贺嘉辛还给她找来了一瓶热牛奶。
他语气郑重地告诉她。
“里面设施很多,你随便玩,拿着这个,暖暖手。”
姜蝶珍接过,轻声道谢。
贺嘉辛有些受宠若惊:“应该的。”
她推开门,轻轻掩上。
然后孤身站在廊下,远远望着那簇丁香外的世界。
灯火初上,闹市在远处,成了一帧蜃景。
“姜小姐?”
姜蝶珍回头一看。
身后的冷白灯光下。
正站着一个女人。
她身材高挑,寒冷的冬天,穿着一席黑色丝绸长裙。
看起来有几分美艳的殊色。
姜蝶珍还没回过头,就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厚重苦涩的烟味,撩到了她的肺腑中。
女人笑道:“我叫勖玫。”
姜蝶珍轻声说:“嗯,我看过你演的电视剧。”
为了她的朋友祁泠,能够接近景煾予。
所以勖玫刻意出来,和姜蝶珍搭话的。
但她从来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在门外廊下,刚才被扔出来的瓷器上,寒光凌冽。
刀尖舔蜜。
就像她这些年与公子哥们相处。
她的手指一划拉,在瓷器的边角掠过,就牵出了殷红的长长血线。
勖玫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带着流血的手指,出现在姜蝶珍面前。
她用这种方式,吸引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女生注意。
让姜蝶珍心疼,帮她包扎。
然后她能聊天拖延一两个小时,腾出时间,给祁泠和景煾予相处。
豆蔻连梢煎熟水。
她应付姜蝶珍,实在是太简单了。
姜蝶珍果然注意到了。
她担忧询问:“你的手,是在流血吗?”
“没事儿,不要紧。”
勖玫沾血的手指,散去青烟的雾气。
她灭了烟,“或者,我应该叫你景太太。好巧,我曾经也可以成为景太太的。”
“想知道,我是怎么勾引到景家那位的吗。”
勖玫走下台阶,并肩站在姜蝶珍身边,和她看丁香微雪。
远处紫色枝蔓,就像一场烟锁秦楼的经年旧梦。
女人哑着嗓子笑起来,声音有些自嘲的疲倦。
“我依稀听过你和盛纨的事。我当时和你一样,也是下药呢。”
“姜小姐,你真以为,和他们那种男人相处。看似真挚的许诺,明哲保身的协议,就能长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