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云媖的回答,敖丙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就此放下了心来。

  “所以云媖妹妹,你需要我们帮你做些什么呢?”

  以敖丙的想法,他是觉得自己完全是可以去帮云媖揍敖济一顿的。反正只要套了他麻袋,也不怕被敖济发现自己的身份,惹来麻烦。

  而这也是龙族之中,彼此间一贯以来交际往来的方式之一。

  但是经过那日在感业寺与妲己的一番交谈,敖丙也知道自家云媖妹妹所求的大抵并不仅是如此。不过不论妲己说了些什么,这到底都不过是她的推测。所以他决定询问被欺负的、需要他们襄助的当事人,以此来确定他究竟可以为云媖做些什么。

  听到敖丙直白的问话,妲己忍不住轻笑出声。当看到敖丙挪到她身上,犹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迷惑的眼神时,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羽扇,轻摇扇羽,掩住了自己下半张脸,也遮住了自己克制不住的笑意,而后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在笑敖丙。

  说来也是奇怪,当年出现在传闻中的东海龙三太子本应当不是这样的性格才对。

  所以果然是帝君的教育方式被教主传染了的缘故吗?印象中参加封神之战的不少截教弟子,当初好像也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

  不过妲己并没有因此要去纠正或者干涉敖丙的打算。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谁又能够断言敖丙这样的以诚相待,不能够解决云媖的问题呢?

  毕竟云媖未来,可是可能会成为龙族帝君坚实可靠的左臂右膀的龙啊。既然如此,总要两龙相性相合方才更有利于未来的发展吧。

  云媖并没有用像妲己这般在外人看来或许会显得有几分轻慢的态度来对待敖丙的问题。她听到敖丙的问话,沉吟片刻,然后渐渐敛去了脸上习以为常的、用以伪装的柔弱笑容,正声肃容道:“兄长这么问,是猜到媖想做些什么了吗?”

  “我听姐姐讲过,大致明白。”敖丙点了点头,并不惮于暴露自己的无知。“但我还是希望听听你自己的真正想法。”

  “如果我说我想要成为统御一方水域的龙君,兄长不会觉得僭越吗?”云媖绵言细语地道。

  龙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比人类更固执、更传统的种族。一个依靠传承记忆来延续的族类,总是会有一些亘古不变的旧俗陋习流传在族群之中。

  这是比人类百代千年传承下来的风俗更可怕的东西。因为生来就被灌输到每一条龙的脑海之中,所以鲜少会有龙族有升起背离这些观念的念头的时候。

  就比如,因为龙族传承自祖龙,自鸿蒙伊始便以其为尊。所以哪怕龙凤大劫、龙族断代以后,决定龙族四王龙选的也还是流淌在血脉中的祖龙之血浓度。

  至于雌龙则从来不在四王龙选的考虑范围内。毕竟自祖龙时代起,雌龙就在龙族的历史中几近隐身了不是吗?

  “龙性本淫”、“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样的逸闻从祖龙开始,流传于天下。可想而知,龙族之中身份尊贵的雄龙对于婚姻和伴侣关系的随意。

  即使到了现在,四海龙宫之中生母不详的龙子、龙女也不在少数。而即便是最为敬重夫人的龙王,所做的也不过是将自己的子嗣带回龙宫,养在龙后膝下,而不使任何龙知晓孩子的母亲是谁罢了。

  当然,龙王和龙后诞下的孩子自然是龙宫之中最为珍贵的子嗣。但也因此,像她这样出生“尊贵”的龙族公主,一旦到了年纪就会被要求着相看起对象。而后与同族结亲,自此以后便会像她的母后、像无数雌龙前辈一样,被困囿于宫室之中,成为旁龙眼中一道苍白、虚无的剪影。

  至于雌龙在龙族之中最为重要的责任?那自然是哪怕拼着自己元气大伤,也要为龙族诞下更多的、更接近于祖龙血脉的子嗣。

  受当年大劫影响,龙族与同族之间本就子嗣艰难。与异族通婚诞下的后裔固然大多会表现出龙族的特征,但也不能抵消龙族对于血脉传承断绝的恐惧。

  如此,能够孕育正统龙族的雌龙们自然要承担起“责任”,扛过漫长的孕育期和产后虚弱期,挨过以百岁千年来记的、被腹中胎儿汲取精血的岁月,竭尽所能地不断为龙族诞下所谓纯血的后嗣。

  至于雄龙,不过一响贪欢便能给龙族开枝散叶。哪怕是同异族的混血,也能够成为支撑起龙族的力量嘛。

  于是无需在族群绵延上耗费太多精力的雄龙们自然理所当然地被要求拥有对权力的渴望与野心,被鼓励追求力量与强大,来为龙族谋求生存的空间和未来。

  “为什么会僭越?”敖丙反问云媖。“如果要从你和敖济之中择出新的泾川水君的话,你难道会觉得自己不如敖济合适吗?”

  任龙唯贤,这和性别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的敖丙当然不会想到云媖心中所想的那些关于龙族血脉传承的种种。但是若云媖当真拿这个问题前来问他,想必他也依旧不会改变自己的答案。

  毕竟自龙凤大劫之后,这世上本就没有再同祖龙一样可以称得上是纯血的真正龙族。

  祖龙、元凤、始麒麟都是一样来自混沌的魔神,故而为天道所不容。

  鹖、鹑、焉、肃、鷟,凤分五族,鸾鸟相合。盘凤在天道的算计下,仅诞下鲲鹏、孔宣二子。祖龙纵使繁殖能力强大,难道天道就会让他留下真正源自混沌的血脉吗?

  说到底现存的龙、凤、麒麟三族,若非与洪荒气息相合,体内有着太半洪荒本土的血脉,又怎么可能能够绵延到现在,哪怕苟延残喘,也依旧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大家都不过是混血而已,甚至还要依仗自己体内被龙族认为不纯的那部分血脉在此方世界立足,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还白白困住了本就核心族人稀少的龙族中的一半龙口,使天下水域不少都掌握在一群无甚本领的雄龙之中,德不配位。从而造成这些水系引来天庭觊觎,逐步被玉帝剥离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用以维系一族之存亡的权柄。

  “……不,我不会。”

  云媖哂然一笑。要承认自己不如敖济?那怎么可能。若只是单以本事论成败,她又何须顾虑重重?但敖丙的态度她已经很清楚了,既然如此……

  “不过泾川水君之位,我可不敢妄想。”

  她抿唇轻笑,话语中却不是艰涩,而是某种意气昂扬的斗志。

  显然不敢妄想泾川水君之位,不是她承认自己不如敖济或是泾河龙王的其他儿子。而是因为她知道,天庭绝对不会将唾手可得的泾川拱手相让,还与龙族。

  她想要成为一方水域的龙君,除了等待敖丙上位,龙族新旧交替以外,此时便只能剑指洞庭,甚至可能要以泾川为筹码,来换取天庭在洞庭水君之位上的退让与妥协。

  两者各有其利弊,但在她的父王表现出蛇鼠两端、摇摆不定,甚至有意向天庭投诚的现在,选择后者固然有其艰险之处,但说不定却反而是对龙族而言有利的那个。

  毕竟此时将泾川相让于天庭,并不意味着未来也会如此。

  若是云媖当真会为了一己之私向天庭割城让地,她还不至于有脸自诩自己的野心高于她的父王而因此轻视于他。

  泾川、洞庭如今俱在天庭的目标上,而以她父王的态度,几乎可能将洞庭白送到玉帝手中。

  这是与龙族利益极不相符的发展。云媖想要做的,则是以此说服敖广陛下,保一舍一,而后借天庭之外力,打消龙族之中对她执掌洞庭可能有异议的反对力量。

  如此,她固然借此得利,但同样也会以龙族的身份,守住洞庭。

  而今日既有敖丙前来此地相助于她。待到日后,龙族帝君君临,她必然也会成为帝君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为其开疆拓土,也为其镇守一方。

  也因为此,身陷困境,寻求脱身之机时,她选择了向敖广陛下表态,向龙族未来的统治者宣誓效忠,也抓住机会试图寻求紫府的帮助,却从来不曾向天庭相关的神或仙透露半点自己的意思,成为玉帝手中用来分裂龙族势力的漏洞和荆刺。

  同样的,她也必须要长久地隐藏自己,哪怕始终隐于幕后,也不能在尘埃落定之前被天庭看出一丝端倪。

  “我明白了。”敖丙郑重地点头,“那么东海——”

  敖丙看向妲己,而妲己仍旧以扇掩面,笑意盈盈地看着两龙。

  “帝君命你我来此,紫府自然也是。”

  “——那么那些你不便做的事,我和姐姐,东海和紫府,都可以替你去做。”

  永徽六年正月初六,帝册封贵妃武氏为皇后。同日,立武后长子弘为太子,改元显庆,即为显庆元年。

  次年,太子弘病危。帝广延天下医者为太子治病,并请三藏国师为太子祈福。帝后慈心感动上天,太子沉疴十日终愈,此后身体日益康健。

  显庆六年十月,帝风疾发作。时太子年幼,帝命武后理政。自此帝后之间,嫌隙暗生。

  “国师可是觉得,吾所为不妥?”

  “臣已还俗,当不得娘娘‘国师’之称。”

  “昔年先帝御口亲笔准国师带发修行,待取经归来,还俗与否皆可自决,并未言及因此便要免去‘国师’之位一事。而陛下当初松言赐婚,应许的亦是大唐国师与女儿国国主。国师又何必自谦?”

  陈祎叹了一口气,不再与这位皇后娘娘争辩称呼之类细节。既然连赐婚旧事亦被提起,他便知道今日怕是躲不过这个回答了。

  “娘娘与陛下两情缱绻,只是有些事,非人力可及。”

  世人皆知,自西天取得真经的三藏国师是个红尘难断、为情所迷的痴人,他便只讲唐皇和武后之间的情意,而不言其他。

  “非人力可及……”

  武则天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妙的色彩。

  李治近些时日以来,时有头晕目眩之感——不,或许不是近期才出现这样的症状。只不过,是到近期再也无法隐瞒下去,已经严重到能够影响他处理政务了而已。

  李治选择了由她替他来兼理朝政,这固然是武则天所想要的结果,但若说没有半分心寒,却也不是。

  李弘是他们的长子,更是大唐名正言顺的皇太子。若是皇帝身体有恙,不管怎么说,第一个该担起责任的便应该是太子。

  至于说太子年幼……八周岁,虚岁已满十岁的孩子,在皇宫之中想来如何也不该再当做是不能扛事的无知稚童来看待了,更何况是自幼被精心培养、教育的继承人。

  然而在太子和皇后之间,李治却选择了理论上更不会威胁到他皇位的她。还有近些年来李治在弘儿和贤儿之间越发微妙的态度……

  弘儿想必至今都不明白他阿耶态度变化的缘由,但是那个敏锐的孩子,未必没有察觉出端倪。

  只不过弘儿是个好孩子,所以不说、不问,也不曾流露出半点忐忑慌张。

  但武则天却是知晓李治是从何时开始隐隐改变了对李弘的态度,更是明白一切的源起。

  因为这一切,本就是她一手造成的。

  而她所做的,不过是在李治满怀希望地试探她时,否决了李治所有的希望。

  身为枕边人,她当然不是刚刚意识到李治的身体状况有异。只是这是对她来说最为有利的发展,也是身为帝后,哪怕看上去再亲密的关系,也不能轻易挑破的问题。

  不过李治一度将主意打到了当日她用来保住弘儿性命的灵药上,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但细细想来,却也没有什么可意外的。

  她是因为知道内情,明白此事可一可二可三却不可再四。

  而李治不明白,自然会对此有所期望。

  只可惜,无论如何,就像当初安宁夭折时她不曾想过动用这股力量,妄图起死回生一样,如今她也并没有想过要向那位子夫人求助,来替李治治病续命。

  已经尝过了权力滋味的人,又如何能够忍受有朝一日纸笔之间掌控天下的权力再次被人收回去。

  她在更早的时候不曾升起害死皇帝,以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辅政的想法已是对李治情深意重。而如今,她有了更大的野望,又兼有天意如此,自然希望一切顺其自然,如她所想的那般发展。

  更甚者,当李治有一次终于近乎明示地试探她时,她更是心头一跳,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机会。

  身为皇帝的李治是她前进道路上的障碍,那么作为太子、这大唐江山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弘儿呢?

  她并不曾想过要杀死这条路上的所有阻碍,至少无论是李治,还是弘儿,都不会成为她的目标。

  但是太子的地位和正统源于皇帝的支持,只要太子一日没有登基,那么皇帝的想法便可动摇其立足之根本。

  只要一点点言辞上的技巧,关于弘儿此时的健康和李治的病重,关于仅此一次的机会……

  身为皇帝,李治对于这样的答案自然是不满意的。当年她假托了这位西天取经归来的国师的名义,李治自然会选择召他入宫,向另一位当事人确认当日的情况,确定那是不可复制的奇迹。

  陈祎自当年还俗成亲后,便拒绝了皇帝的挽留,举家西迁。

  而待到他接到圣旨后赶回长安,李治的身体情况显然又恶化了不少。

  武则天手下的人一直严密监视着整个皇宫的情况。而从延英殿传来的动静看,这位国师想来应该还是遵守了当年的承诺,不曾挑破事情的真相。

  但武则天对此并不放心,故而特意在陈祎离宫前命心腹请他前来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