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几人并不知晓孙悟空心中所想,仍欢欢喜喜地往镇海禅林寺而去。行到寺外,见一片破败残落之景,不免也同第一次来到此处的孙悟空一般有些疑惑。

  孙悟空忙将先前那和尚所言说与唐僧听。唐僧听罢,叹息一声,心下却更坚定了完成唐皇使命的决心。

  佛法高深,但也救不了千万人。大唐国力强盛,泽被万方,方能使万方之民启开民智,使法度行于天下,民风蔚然,礼乐盛行。

  孙悟空虽不知唐僧此时想到了什么,但想他看到这般残破气象,有所感触也是自然,便也随他驻足,并不急于入内。

  忽而,他耳朵动了动,似隐隐听到了院内传来的哭声。

  ——那小和尚应当不至于命薄如此,就这般命丧黄泉了吧?

  孙悟空暗道不妙。而随着哭声愈发势众和响亮,唐僧显然也听到了。于是他不再顿足,而是举步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还问自家大徒弟。

  “悟空,寺院之中为何会有哭声?”

  “我亦不知。”孙悟空挠了挠脑袋。“前时我来此禅院,正巧遇上妖怪作祟,想要害和尚性命。我已救下和尚,逐走妖怪,按理来说,并无可哭之事。”

  “是那女妖怪?”

  虽然孙悟空有意模糊了妖怪的来路,但唐僧如何猜不到作祟的是谁?他一路行来,对妖怪的了解也算是愈发深入了,知道一座山头一般不会出现两个大妖,毕竟一山不容二虎。那么能在陷空山附近肆意妄为的,便也只会是那只金鼻白毛老鼠精。

  于是不待孙悟空回答,唐僧便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往后院而去。

  “师父——”

  孙悟空连忙跟上,心下更是想不通。他明明看过那小和尚的气色,对自己望闻问切的本领也有几分把握。虽然失血过多,但照理来说,应该并无性命之忧才是啊。

  待几人进入后院大殿,传来的哭声愈发凄切,惹得孙悟空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他举目而望,见一众和尚都围坐在殿内,个个红了眼眶,守着最中央躺着的那个小和尚。

  那小和尚脖颈处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显然颈后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另有一个像是颇懂几分医术的老和尚三指切在他的脉上,不住地抚须长叹。

  孙悟空看着那和尚胸口微弱的起伏,松了口气。还好,这小和尚的性命确实保住了。就是不知既然如此,为何这满殿的和尚会哭得那般伤心?

  “住持,就是他!”

  几人进殿的动静显然不会被殿里的和尚们所忽视,只是大多数和尚都仍陷在自己的情绪里,顾不得招呼唐僧师徒。唯有住持站起身来,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冠,打算前来问询。

  就在这时,那个先前与孙悟空打过照面的和尚认出了孙悟空的模样,猛地叫了起来。

  满殿的和尚们瞬间用愤怒、仇恨的目光盯着唐僧一行,一个个的也顾不上哭了,只直直地站起身。有几个性急的,还已经将袖子也撸了起来。因着人多势众的关系,僧众们这般齐刷刷地站着,倒还真有几分唬人。

  原来,那和尚自见过孙悟空以后,就觉得这个“强人”来得有些蹊跷,便回身报于了住持听。

  两人正交谈间,突然听到天王殿传来的巨响。匆匆赶去查看,却只看到自家小和尚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而不见歹人的踪影。

  住持当下心生警惕,一边按住小和尚颈后的伤口,一边让和尚去喊人过来相救,又要他组织僧众搜遍寺院,看看是否还有外人在此。

  不过,孙悟空和白鼠精都是飞走的,一般僧人又哪里摸得到他们的影子呢?

  于是在和尚们看来,就是前院不见说好要暂时落脚的“强人”,天王殿内却留下了一个险些被杀害的小和尚。那与孙悟空打过照面的和尚顿觉满心悔恨,只道是自己处事不慎,明知那个强人可疑,却没有盯紧他,才让他摸进寺院,害了小师弟的性命。

  然而强人来来往往,他们寺院一向拿这些人没有办法。即使出了人命官司,在搜遍禅院都寻不到凶手的情况下,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咽了,只希望能够保住小和尚的性命。

  只可惜,该做的包扎治疗都做了,还给小和尚塞了一片后山挖出来的野山参吊命。但在院内充作医师的老和尚说的再不醒来恐怕就再也醒不来了的时间点都过去了大半天以后,小和尚还是没能醒来,气息微弱,也不怪满院的僧众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仿佛人已经去了一般。

  不过,镇海禅林寺的住持倒是冷静。他听到和尚的指认,细细打量着唐僧一行,见孙悟空、猪八戒、沙悟净三人看上去果然凶神恶煞,是有几分强人模样,但那唐僧却是一身锦襕袈裟、高僧打扮,并不像是什么恶人。

  然而,那些来来往往的强盗,寻个文弱书生、娇弱女子作饵以使人放松警惕的也不是没有。谁也不能保证唐僧这般模样,又是否是与强盗同流合污之辈。

  只是,住持观唐僧的样子,到底是心有疑惑。毕竟谋财害命、谋财害命,也要先有“谋财”。若说是被小和尚撞破方才狠下杀手,又因为闹出动静仓促逃离倒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既是这般,便应当不会再寻到他们寺院里来才是。

  住持心中掠过种种想法,看着大殿内群情激愤的模样,不欲就此生出事端。于是仍摆出往常待客的样子,借口殿中有事,请唐僧师徒往偏殿一叙。

  “住持!”

  既然认定了孙悟空几人就是杀害了小和尚的强盗,院内僧众怎么敢让住持孤身与唐僧师徒几人会面。然而对上住持严肃的目光,众僧却也只能兀自噤声,极力收敛起怒容,生怕触怒了强人,给满院僧人惹来杀生之祸。

  他们不是早就习惯了这样吗?已经让出了前殿,对深夜前殿中传来的所有声音都置若罔闻。如今被人杀了师弟,也只能是继续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罢了。

  唐僧见寺中僧人这般模样,回头看了一眼孙悟空。看着自家大徒弟有几分讪笑的模样,倒也不当着众人的面挑破,而是从善如流地随住持往偏殿而去。

  住持带他们到了偏殿,然后深深一礼,惊得唐僧连忙双手将他托起。

  “院主为何这般……”

  “老师父,我有一言,恐冒犯尊驾。”住持看着孙悟空三人老老实实跟在唐僧身后,并不像是胁迫唐僧的模样,便决定赌上一把。

  “院主但讲无妨。”

  “老师父一行从何而来?可是劫路剪径的强人?”

  “院主误会了。我等自东土大唐而来,奉唐皇之命往西天取经。我这三个徒儿虽看上去凶恶,却都是皈依我佛的善信。”

  唐僧说罢,知道口说无凭,便取出通关文牒来供住持一观。

  住持细细看过,见这文牒不似造假,又见文牒上确实有唐僧三个徒弟的名字,方才松了一口气。

  “老师父勿怪我有此言。”住持又是一礼,然后看向孙悟空。“您这位大徒弟前时来我院中,不曾讲明身份来历,又恰逢我院中遭遇祸事,误会老师父,实属我等之过。”

  “不妨事。”唐僧摆了摆手。“是我这徒儿前来探路,莽撞行事。此事乃妖邪所为,妖邪已为我这徒儿除去。只是我见那小和尚尚还有生机,不知为何院主这般悲切?”

  唐僧将孙悟空来此探路,赶走妖邪随后又上天请旨,令天兵天将下界擒妖的事说与住持听。住持闻言,垂首顿足,连忙向孙悟空行礼,致歉致谢,只道自己竟把恩公当作仇寇。再听到唐僧的问话,不由得潸然泪下,将医僧的诊断说与唐僧听。

  “哎呀!”

  孙悟空闻言,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唐僧回眼望他,孙悟空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俺老孙为了不惊动妖怪,使了瞌睡虫让那小和尚昏睡过去。他至今不醒,不是伤重不治,而是俺老孙忘记将瞌睡虫取回来了而已。”

  说罢,便掐了个法诀,召回了瞌睡虫。

  果然不消片刻,主殿那边便传来欢呼之声。那小和尚悠悠醒转,尚还在回味温香软玉在怀的滋味,殊不知自己已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住持听到主殿的动静,也是舒展了眉眼。于是愈发歉意地望着孙悟空,要向他赔礼。

  孙悟空连连摆手,毕竟闹出这么场乌龙来,也有他的责任。

  如今小和尚醒转,住持自有不少事情要做,首当其冲的便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院里的僧众解释清楚,以避免其他人鲁莽之下同唐僧师徒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是以他只好先指点唐僧他们自行安顿下来,待将事情妥善解决后,再来款待他们。

  唐僧自不会计较住持的失陪,只是在住持离开前,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院主,出了这样的事,你们就从未想过报官吗?”

  住持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圣僧自东土而来,不知我等小国便是国王有时也奈何那些过路的妖邪强人不得,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小小僧侣。况且我这镇海禅林寺坐落山野,也分辨不清究竟是哪国所属,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愿意来管我们的死活。”

  住持望着远方,不知是否在向往传说中繁盛富强、安宁祥和的大唐。

  “再者,便是有官兵来管上一管,他们也不可能常驻于此。若是除恶未尽,我这满寺的大小僧众,难保日后不会遭到报复,迎来灭门之灾。”

  说罢,住持长叹一声,冲唐僧又是一礼,便推门而出,前去安抚其他僧众了。

  唐僧默然片刻,也招呼自家徒儿各自安顿。几人在镇海禅林寺被听闻他们除去了那险些害死小和尚的妖怪后热情万分的僧众们好生款待了一番,方才踏上西行之路。

  临行前,唐僧最后望了一眼这间破败与肃整交错,匪徒与信众混杂的佛家寺院,想着住持说的“清混各一,这是西方的事情”,一勒缰绳,义无反顾地向西而去了。

  [1]《西游记》第五十四回:“女王道:‘关文上如何没有高徒之名?’三藏道:‘三个顽徒,不是我唐朝人物。’女王道:‘既不是你唐朝人物,为何肯随你来?’三藏道:‘大的个徒弟,祖贯东胜神洲傲来国人氏,第二个乃西牛贺洲乌斯庄人氏,第三个乃流沙河人氏。他三人都因罪犯天条,南海观世音菩萨解脱他苦,秉善皈依,将功折罪,情愿保护我上西天取经。皆是途中收得,故此未注法名在牒。’女王道:‘我与你添注法名,好么?’三藏道:‘但凭陛下尊意。’女王即令取笔砚来,浓磨香翰,饱润香毫,牒文之后,写上孙悟空、猪悟能、沙悟净三人名讳,却才取出御印,端端正正印了,又画个手字花押,传将下去。”

  通关文牒上本来是没有猴哥他们名字的,是在女儿国的时候国王问起唐僧的三个徒弟为什么名字没有在文牒上,然后亲自替他们加上的。这也是我对女儿国国王好感度up的原因之一,刚要结婚呢,就有师母的感觉了2333

  [2]《西游记》第八十回:“老爷,这山中多有妖邪强寇,天色清明,沿山打劫,天阴就来寺里藏身,被他把佛像推倒垫坐,木植搬来烧火。本寺僧人软弱,不敢与他讲论,因此把这前边破房都舍与那些强人安歇,从新另化了些施主,盖得一所寺院。清混各一,这是西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