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自嬴政的唇角溢出,阴气入体整整九年,每时每刻,身上的病痛都在折磨着他。

  但嬴政实在是太过于擅长忍耐了。时至今日,咸阳宫中都没有几个人发现他的异常。

  然而此时,原本与他共处多年,甚至让他觉得都能算得上是有几分乖顺的阴气却突然翻涌了起来,冲击着五脏六腑,令他险些在李斯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知道该如何终止这一切。和氏璧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而与九年前完全不同的是,他与和氏璧之间的共鸣,足以使他不需要那位神秘仙人的另行提点,也能跨出超凡入圣的那一步。

  但他的掌控欲却让他不愿以此来解除困扰他多年的病痛。因为扶苏还没有归来,他还没有将大秦的未来逐一安排下去。

  虽然这九年间他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布局,哪怕扶苏行事手段不够强硬,也不必担心这个帝国会在他手中脱离控制。

  然而,只要扶苏一刻没有回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便不能全然放心地离开。

  生与死他不在乎,成圣与否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大秦,是那人口中所说的帝王道成圣者可保一国万世之国运。

  手中的和氏璧不断地震动着,似乎在催促些什么。

  就像他当日察觉到东华和尚青那样,嬴政此时也感受到了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他以手掩口,试图止住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但很快,玄色的衣袍便被浸染成了一种更为深邃的黑色。

  宫人早已被他屏退,没有人看到这一幕,可他却又一次感受到了九年前的那种无力。

  死生天数,当真不可违逆吗?

  偷来的时间,是不是注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倏尔,一道碧绿的光芒浮现在他眼前。那是一把剑,其上布满了玄妙的莲花缠枝纹。

  “秦政,来不及了。”

  东华不待嬴政反应,便引动了和氏璧中的帝王紫气。他知晓,此举可能会在两人之间划下不可弥补的裂痕,但鸿钧拖不了天道多久,若是嬴政真的就此死去,那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部都失去了意义。

  “东华紫府少阳帝君。”

  嬴政一字一顿地开口。

  他生性多疑,自不会真的不去探究东华的身份。之前闭口不提,也不过是为了维持两人间无言的默契。

  东华在他面前几乎没有太过于掩饰些什么,所以除了连神仙之中都没有几个人知晓的妖皇帝俊的身份外,被扒了马甲倒也不足为奇。

  嬴政走的是悟道加立地成圣的道路,先前一直被东华以手段压制着的帝王紫气一朝爆发,引动道意,即使是嬴政自己也不能第一时间自如地控制。

  而若让他放弃接引道意任由身体崩溃……只要是有理智的人都不会这么选,更何况是完成了一统天下这等伟业的始皇帝。

  然而这不代表嬴政就会接受东华的做法。两人之间是合作,没有主从之分,即便是神仙也不能替他做决定。哪怕到了最后关头,嬴政同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行。

  东华的眼睫颤了颤,没有说些什么。

  天道的反应比他预计的还要快,应该是有人提醒了祂。那么之后的发展,极有可能会与他们之前所预想的不同。毕竟天道是个直性子,但是能够提醒天道的那个人……昊天的手段远不是天道能比的。

  他现在所能做的,也是必须在第一时间达成的,就是让嬴政成圣一事成为定数。

  洪荒世界允许其中的生灵以帝王道成圣,这是盘古父神陨落前定下的规则,就连天道也不能违背。

  只要嬴政成圣,那么他们的谋算便可以称得上是成功。无论如何,都能够分薄天道对这个世界的掌控权。

  地涌金莲,紫气盘旋,有虚实相生的龙影出现在咸阳宫的上空。

  然而很快,东华就发现这片空间被从人间分隔了出去。天庭主动扩张,将嬴政所在的宫室纳入其中。

  如此,天地异象便不能入凡人之眼。还有……时间!

  “通天,扶苏。”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若嬴政成圣的异象出现在人间,心怀异心者自不敢妄动;若他们此时仍处在人间范围内,待得嬴政成圣,所耗费的时间也不足以凡人生乱。等他们腾出手来,完全可以暗中保证嬴政留下的后手逐一实现。

  然而此时,他们却在天道的暗箱操作下,被昊天一起卷到了天庭。

  天庭与人间时间流速的差距,会让他们原本从容的时间变得过分紧张。

  通天与东华对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青萍剑划出一道弧光,带着东华直往人间而去。

  嬴政此时已到了成圣的关键时刻,既然昊天插手,那么身为圣人的通天才是护法的最佳选择。

  至于不能直接出手干预且有鸿钧牵制的天道……东华手握青萍剑和东皇钟,未必不能应付。

  人间,上郡。

  嬴政最后命李斯发出的那道旨意终究还是没有传到扶苏耳中,天道不能直接插手,却可以无限放大人心中的欲望与负面情绪。

  扶苏身为大秦长公子,在外多年,最终等来的,只有他父皇的死讯和一道让他自刎谢罪的诏书。

  “朕巡行天下,祷祀名山诸神以延寿命……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

  扶苏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冷静。蒙恬说得对,父皇一直未立太子,一夕之间传来父皇突然驾崩的消息,所谓的传位于十八公子,未必不是朝中有小人作祟,而这份诏书的真实性也显然有待考证。

  然而,一种绝望内疚的情绪却充溢在他的心房,不断翻涌,让他根本无法用理智去思考。

  无论如何,这样一封诏书能够出现在他面前,只能证明父皇确实已经不在人间。若非如此,何人胆敢违背父皇的圣意,挑衅始皇帝的权威?

  而且他也知道,父皇的身体并不是骤然间出现问题的。他明明早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却除了顶撞父皇,惹得父皇生气外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父皇一气之下把他丢到上郡来,他也确实如诏书上所说的那样,没能为父皇分担分毫。

  “无尺寸之功”……又有哪里说错了呢?

  若不是自己能力不足,肩负不起父皇的期望,父皇这些年又哪里用得着殚精竭虑至此?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没有做到。

  长剑已经握在手中,扶苏感受着剑柄熟悉的触感。这把剑也是父皇赐予他的,也曾被手把手教导过剑术。只可惜,文不成,武不就,及不上父皇之万一。

  确实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