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泽龙彦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如同掸去一只蝼蚁那般,漠然走入骸塞。

  和罗生门交了一次手,虽说对方能够征服离体的异能力重新为自己所用,他还是觉得那头黑兽和那个少年不值一提。

  不是他所追求的完美强大独一无二的异能。

  他有些不满,在来之前费奥多尔应了他许多事,其中就有异能力相关。但他静候半晚,并没有在横滨发现什么值得看重的对手或收藏品。

  总之很无趣。

  嘛……反正即便没有费奥多尔承诺的“惊喜”,罪与罚和人间失格本身就是极为不错的异能,作为收藏品或者是成就之一也极为不错。

  他把龙彦之间展示给他们看,又何尝不是想把他们永远留下呢?

  “你的异能力呢?”

  远远的,他听见费奥多尔的声音,语句不是很清楚,上挑的尾音像是在问谁什么问题。

  只是当他走近些,却只看见了费奥多尔一人,白衣在地板上反射出一片白。仔细看,涩泽龙彦才发现那白色蜿蜿蜒蜒,拖了很长一段距离,而且末端一小截细长白色摇摇晃晃,欢快得不行。

  那是一条非常庞大的蛇,他周游世界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也没见过如此巨大的白化蟒蛇。

  他沉默一瞬,漠然的脸庞上浮现一丝疑惑:

  “哪儿来的蛇?”

  他问出口,那条雪白巨蛇动了动,与身子相比起来十分小巧的头颅抬起一些,往他的方向瞅了一眼。眼睛是冰蓝色的,很寒冷的颜色,因此投过来的眼神也有些寒冷。

  涩泽龙彦注视了几秒,微微皱眉,又觉得自己的感觉是错误的——这分明只是一条普通的大蛇而已、怎么会有感情?

  “你养的宠物?”

  费奥多尔也转过身,紫红色的狭长眼眸中有些许戏谑:“不,小白算是我的一个朋友。”

  听见朋友二字,涩泽龙彦有一点惊讶。他又一次打量起那条白化的巨蛇,仍旧觉得它除了有些壮有些胖以外,没什么特殊。

  “嘶嘶嘶!”

  白色的蛇在地面上游起来,攀着费奥多尔的身体爬上肩膀,很容易就把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压得弯了腰,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小白虽然蠢笨了些,却是唯一一条具备异能力的蛇。”被骂了蠢笨,蛇蛇看着也不恼怒,就是缠着费奥多尔的身体略微收紧,默默压迫某人肺部的空气,弄得费奥多尔喘了几下,“涩泽君,可别小看它。”

  “哦?什么异能?”

  费奥多尔微微一笑:

  “一种很能吃的异能。”

  “你可别乱吃东西。”西宫月昳抚过白蛇的鳞片,“太胖了,怎么会长得那么大。”

  蛇蛇,或者说蛇蛇的异能力,摇头晃脑,假装听不见要它少吃一点的话。

  减肥是不可能减肥的,吃下去的东西就是它的,生活已经那么苦了,多吃一点才是王道。

  西宫月昳感觉这条笨蛇在装傻,但是找不到证据。

  “太宰君,你别碰它。”

  “噢……”偷偷摸摸想触碰一下白蛇的太宰治收回手,“月月,我们该走了。”

  “我想把它也带走。还有……它的本体。”

  “可是……”

  看着西宫月昳认真的眼神,太宰治说不出太严厉的拒绝。他不知道这条大白蛇是月月什么时候勾搭过的,也许是西宫鹤影留下来的蛇,让月月想起了什么,于是想伸手把回忆抓住。

  问题是这条回忆有七八米长。

  真的,很长。

  别说一只手了,两只手圈一起都不一定能够把这条大白蛇圈住。他前些日子见过白蛇的本体,现在这条蛇明显又长大了几分,就算把他生吞了都不成问题。而且它毕竟和费奥多尔亲近,不是很安全。

  犹豫间,白蛇昂起它的脑袋,往骸塞的方向看了眼。

  西宫月昳发现了。

  于是叹气。

  他和这条单纯的蛇对视,看着对方干净的眼瞳,因为不思考太复杂的东西,所以永远清澈无忧。他自己的瞳色和蛇瞳有些接近,只是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这种一望见底的透明。

  “别走,好不好。”西宫月昳近乎恳求地说,“我知道你们现在都自由了,我很高兴生命在我眼前诞生,也很后悔过去,也许因为我,使你们做了许多违背本性的事。”

  蛇蛇的小尾巴尖勾搭上他的手指,在他掌心磨蹭,仿佛在说:

  没有你,就没有我们。

  既然连生命都没有,又谈什么违背本性。

  西宫月昳弯了弯眼睛。

  “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吗?”

  太宰治一直听着。他有许多话没有听懂,也发觉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西宫月昳的过去。他没有插话,因为他发现此时西宫月昳那总是温柔缱绻的眉眼透着令人揪心的悲伤,即便它们很努力地做出微笑的模样,可他还是觉得月月一定、一定难过极了。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看着那样的眼神,听着那样的声音,再冷血的动物都会为之动容几秒。

  蛇无法开口,晃来晃去的尾巴尖和清澈的眼瞳终究无法表达太多的意思,失去了意识链接,他们就成为了真正不同的个体。

  蛇蛇感觉自己已经出生了很久,又感觉自己方才新生,反正它本来就是懵懵懂懂地活着,搞不清那些东西也不要紧。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亦或是未来,它都很喜欢眼前这个人类。

  西宫月昳难过,它也就跟着难过。

  蛇蛇想起那几个人和它做的约定,又看着眼前分外悲伤的西宫月昳。

  它终于还是挪动身子,将尾巴抽出,头颅蹭到西宫月昳面前,往他脸颊上蹭了蹭。

  然后。

  主动撞上了太宰治。

  太宰治惊了一惊,但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异能力就已然将白蛇消除掉。细碎的光点在空气中散开,想来它已经回到了自己本体那里去。

  他马上看像西宫月昳——这可不是他主动的。

  西宫月昳低垂着脑袋,发丝往前飘了一部分,脸色看不太分明,似乎仍旧很难过。太宰治心里略有不爽,心想月月这几天已经很消极了,那条白蛇的行为明显就是让他更加消沉,如果真的很喜欢月月,就不应该在这时候刺激他。

  下一秒,西宫月昳猝然站起身,双手交叉,胳膊拉直,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

  “呼……太宰君,走吧。”

  “你还好吗?”

  “嗯?”西宫月昳侧过头看他,神色如常,“有什么不好的?”

  太宰治:“……”刚刚那么难过可不像是假的。

  “如果你说的是刚才,那只是我演的苦肉计啦,很逼真是吗?连你都信了。”他摆摆手,“蛇蛇还是太好骗了,我刚刚从它那里获得了很多重要情报。”

  比如他的马甲们确实已经生出了自己的意识,成为了独立的个体,又比如某些人大概联合起来想要做什么事,连蠢笨的蛇蛇都要瞒着他。这两个信息知道后,西宫月昳心底那份惶惑少了很多——系统应该还偷偷摸摸地存在于某个地方吧。

  如果他找到了它,那么……

  他对着漆黑的夜空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

  他要把系统做成叉烧,把蛇蛇叉出去晾成蛇干,然后摆在某两人的坟头前面,每周都去鞭尸数次。

  太宰治看着西宫月昳脸上漂亮但莫名可怖的微笑,总觉得他的精神状态更加危险了:瞧瞧,这都已经站在发疯的边缘了。

  太宰治还是不太会做安慰的事,于是只好凑过去,简单地抱了抱,然后分开,继续拉着西宫月昳走安全的路径离开横滨。

  “果然没错,涩泽君的异能力果真强大到可以独立存在。”

  不知何时,费奥多尔雪白的衣摆上沾了一点鲜红,空气里充斥着甜腻又恶心的血腥气。原先光洁的地板上有一道惨烈的拖痕,很难想象费奥多尔这样病气十足又文弱的人会做这种暴力的事。

  但他确实做了。

  他将淬了毒的刀子压进对方的后腰,又仔仔细细地转了半个圈,刀子拔出来的时候鲜血破开厚重的衣物喷涌而出,洒在地面上。费奥多尔等待对方失去意识濒死,又有些吃力地将涩泽龙彦拖到了门外,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地方。

  期间他一直盯着龙彦之间和充斥城市的白雾,发现即使涩泽龙彦死去,那些也没有消失。

  想到他获取的情报,他又等了数分钟。

  果然,在他擦拭刀锋上的鲜血时,有人推开龙彦之间的门,走了进来。

  “我怎么会在这儿?”

  费奥多尔看着茫然的“涩泽龙彦”,真切地露出微笑:“涩泽君,你忘了吗?今天你要杀死全横滨的异能力者。”

  在涩泽龙彦彻底死亡的刹那,他自身的异能力将自己剥离,于是新的“涩泽龙彦”诞生了。

  “涩泽龙彦”保持了涩泽的性格,也继承了那些记忆,他向来只相信自己的大脑,只是不论他怎样想,都觉得自己的记忆断了一层,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何出现在这夜色里。

  地上的血迹还未干涸,甚至有种残留的温热,他觉得熟悉,却想不通自己是什么时候杀了谁。

  费奥多尔的笑容更甚,他迎过去,语气有些担忧:“怎么了?今天的事,我们不是约定好的么?”

  他故意引着“涩泽龙彦”往外,走向他丢弃尸体的地方。

  “也许看看这个,你会想起什么。”

  “涩泽龙彦”皱着眉,疑惑中被费奥多尔引着走了几步,却忽得听见一道非常突兀的声响。

  咔嚓咔嚓。嘎吱嘎吱。

  很坚硬,很艰难的碰撞声。

  就在他的龙彦之间里。

  他也不管费奥多尔说了什么,径直往声音来源处走去,没关注费奥多尔僵硬了瞬间,似乎这声音也在他意料之外。

  ——他记得他告诫过小白了。

  “涩泽龙彦”没走多远,这本就是他的空间,自然对每一个角落都很熟悉。于是他很快看见在异能力宝石收藏架的角落,有一团庞大的白色。

  它有着光滑的泛着珠光流彩的鳞片,在灯光下如此动人,竟是比珍贵的玉石还要美丽。大半的身体盘在一起,只有头颅努力昂起,下颌的骨散开,血盆大口中能看清粉色的口腔与尖而密的牙。

  而且,那些可怕的牙齿,正和他宝贵的收藏品进行斗争。

  蛇的牙从来不是用来嚼碎东西的,只是用来辅助吞咽。所以白蛇很努力地用自己尖锐的牙齿与灵活的下颌,把那些异能力宝石送进食道,一颗太小,而且吃起来速度不够快,于是它伸长脖子,一次咬了三颗在口腔里。

  宝石与牙齿碰撞,宝石与宝石碰撞。

  咔嚓咔嚓。

  “涩泽龙彦”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费奥多尔也没好到哪去。

  白色的大蛇完全不理会他们。它才不管这两个人看着它进食的人。

  今夜它真的很难过,而且它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所以它现在非常、非常想多吃一点。

  多吃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