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实在是太熟悉了，她曾经无数次看到过。
下雪天时，她坐在小木屋的窗户边，保养自己的弓箭，在晶亮的玻璃窗后，常常能看到斯诺冒雪赶来的身影，他乌黑的长发扎成辫子，安静的披在肩膀，忽然出现在窗边，对她微笑。
斯诺对自己浓黑的发丝很得意。每天都精心打理，用浸泡过玫瑰花瓣的水去细细清洗，发尾总是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披散在身后，就像是厚厚的黑缎，乌黑油亮。
他行走时，发尾会微微摇曳，几乎能够遮蔽整个后背，像是笔直的水流。
那个背影，她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
在听说了舞会之后，凛绮的脑中就出现了许多的猜测，但这各式各样的可能性中，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出现眼前这样的画面。
人群中央的那个模糊身影，逐渐和记忆中的存在重合起来，凛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设想过他已经老去，已经死去，却从来没想过，他会这样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很显然啊——这两个世界之间，有不可跨越的时光鸿沟，他怎么可能还维持着当初的模样……绝不可能。
凛绮下意识收紧的手指紧紧攥进掌心，些微刺痛感并不能让她减轻震惊。
不可能……
尽管理智清清楚楚的告诉自己，这个身影绝对不可能是斯诺，可身体却不受控制，依旧紧紧盯着那道身影。
她仅仅在原地停留了二秒，就抬起脚，快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凛绮的脚步急促，聚在一起的贵族少女们完全挡不住她，她如同摩西分海般，迅速冲过人群。
拥挤间，她听见有少女小声抱怨，“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想接近王子连仪态都不顾了，都疯了吗？”
窃窃私语在耳边，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如花朵般美丽的面孔太多，系统099甚至都没看到那道身影，它只知道，凛绮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大步往前走去，不由得惊呼，问她怎么了。
身边的声音，系统099的询问，凛绮暂且全都顾不上。
她丝毫不顾周围的眼神，快步冲到舞会中央。
凛绮的动静不小，玫瑟塔很快发觉，一转头看到她，立刻招手叫她过去。
她的粉色衣袖落下，间隙间，就露出了身后的人正看过来的脸。
凛绮的脚步立刻迟缓下来。
舞会的灯光洒落在男人的脸上，他柔顺的黑发披散在两肩，肩上的黄金配饰流转光辉，那光芒刺眼。
凛绮有那么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晃花了眼睛，所以产生了幻觉。
系统099也终于看清了，凛绮忽然快步穿行，是为了什么。
它瞠目结舌，也惊呆在原地。
[07，他，他，他……]
系统099不断机械的重复，像是快要宕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凛绮望
着前方的那张脸，也无法出声，她从来没有这么失态的震惊过——
那是一张，她熟悉的脸。
越过玫瑟塔粉色的衣袖，看到的那张脸，只一刹之间，就能让她的脚步停驻在原地。她从来没有这么茫然过。
周围的乐声如同一波波海浪，优雅而响亮的拍过来，纸醉金迷的灯光依旧在不停摇晃，凛绮站在舞会正中央，此时正好换了一首曲子，身边的舞蹈也换了花样。
在被各式各样的裙摆擦过时，凛绮有些微微晕眩，她望着前方不断变化的灯光，觉得难以理解，甚至觉得惶然若梦。
站在玫瑟塔身边的，显然是一张十分英俊的面容。
高挺的鼻子，如同石膏像般优越的骨相，深邃的蓝色眼睛如同大海，悠然的笑意从眉梢，到嘴角，如同海波，如同春风。
那也是一个属于过去……属于上一个任务世界的人的脸。
玫瑟塔没发觉她的异样，上前亲亲热热的拉住她，像是往常一样，把她拉到身边，她的声音依旧清脆而响亮，像是画眉鸟一样。
“凛凛，你怎么傻站着不动啦，这可是王子殿下啊！”
玫瑟塔话音里的兴奋压都压抑不住。
王子……凛绮的表情凝滞，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眼前正礼貌的对她微笑的英俊青年的脸，没错，她不会认错。
她曾经在森林内追踪此人，曾经好几次见过这张脸。
尽管两个任务世界之间不知相隔多少年，但对她来说，也就是一个月的距离，她怎么会记错不久前才见过的重要剧情人物的脸——
那是邻国王子的脸。
背影和斯诺那么的相似，相同的黑色长发，甚至让她都有一瞬间认错，但转过来居然是邻国王子的那张脸——
就算她做了无数设想，却也没有设想到此刻的这种状况。
无法理解的错乱，恍若走错了房间，看到一场荒诞的电影的颠倒感……就像是此刻目眩的灯，一切都像是在梦中。
凛绮其实早就知道的。
走上前的时候，她心中就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她知道那道身影转过身时，那张脸绝对不会属于斯诺。
但她也没有想到，眼前这样的状况。
凛绮紧紧握住手指，克制着自己眉头紧蹙的冲动。
平心而论，邻国王子的脸很英俊，但他的脸，和一头美丽的黑色长发组合在一起，居然会让她感到不适。
凛绮僵硬着脸，却没有转开视线，仍旧死死盯着他的脸。
她的目光太过强烈，不说收敛了微笑，不解的望着她的王子，就连笨蛋玫瑟塔都已经察觉，有些不安的望着她。
水晶吊顶散发耀眼光芒，舞会依旧热闹，只有他们二人之间陷入了死寂。
“凛凛，你……”
玫瑟塔怯怯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凛绮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了王子的手腕。
她逼视着王子的脸，“你听说过斯诺……白雪吗？
”
握住手腕是为了判断脉搏，逼视他的眼睛，是为了观察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这家伙，光看他的背影，还有这张脸，就知道他绝对和斯诺，和上个世界有关系，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凛绮必须弄清楚所有事情。
她不允许任何被欺骗的可能。
情绪越激动，她脸上的表情越冷淡，手上的力气未加控制，捏的王子的手腕咔咔作响。
王子微微皱眉，灯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将他如同大海般的蓝眼睛照得透亮，再仔细看，他的脸和邻国王子也并非一模一样，但那不同处简直微乎其微。
黑发垂落眼前，他的脸因为疼痛而有些苍白，却没挣脱她的手。
看样子他很能忍痛……并且一定知道什么。
因为他听到她的话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惊讶，反而仔细凝视着她的脸，似乎在判断什么。
片刻后，他才环望周围一圈，依旧保持着完美的贵族姿态，微笑着开口。
“这里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如果不介意，你愿意跟我先出去一会吗？”
凛绮并不在意周遭怎么样，但她也还记得，面前的这个家伙，是晚宴的主角，也是这个故事的中心人物。
此刻，不用抬眼，都能感受到周围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往这边飘。
玫瑟塔的嘴巴都张的有鸡蛋大了。
凛绮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冷声，“好的。”
她旋即跟随王子往前走，经过玫瑟塔的时候，捏了一把她的手，“没什么事，不用担心……梅塞尔丝在你南边四十米左右的地方，我很快回来。”“还有，嘴闭上。”
玫瑟塔立刻紧紧的闭上嘴巴，感动的目视着凛绮走远。
不愧是凛凛，居然看出她是来寻找姐姐，结果找错人了……不过，南在哪边？
——
玫瑟塔艰难挤在各色裙摆之中。
好难走啊……凛凛到底是怎么在这么拥挤的环境里，轻轻松松的穿行的？
明明凛凛给她指了方向，她也知道自己和姐姐仅相距四十米，可却怎么都找不到，反而好像越走越远，甚至连自己刚才所站的地方都找不回去了。
回过头看，凛凛的黑色裙摆也已经不见，视野内没有一个认识的人，玫瑟塔不禁有些焦急。
她想询问一下身边的人南在哪边，结果只获得了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
玫瑟塔的的心也慌了，手也冒汗了。
她正焦急地左顾右盼，却忽然听到周围传来一阵阵的低声惊呼，那些贵族小姐的声音很轻，此起彼伏。
玫瑟塔顿时好奇，抬眼望过去。
舞会进行到一半，宫殿的门原本是关上的，此时却被缓缓推开了一半，一个穿着华丽的白色礼服的金发英俊男子出现在宫殿门前。
他的身材高大匀称，金发梳到脑后，露出苍白
的额头，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如同最名贵的宝石，整齐的礼服笔挺合身，显现出他宽广的肩，劲瘦的腰。
纯白礼服垂落的佩带上，有银线刺绣的暗纹，不起眼，但行动时隐隐有银光浮动，看起来低调又华丽。
他身上也仅仅就佩带了一些银质饰品，但无人会觉得他这一身礼服不够昂贵。
因为他看起来就高贵极了，气质非凡。
玫瑟塔听到身边有贵族少女们压不住的窃窃私语，“我的天哪，我没有见过他，他是哪个家族的？”
“我也没见过……难道不是本国人吗？”
舞会原本就是为王子选妃而举办，因此多是贵族少女。
这个金发的英俊男子忽然进入舞会后，没有跳舞，反而缓缓张望，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仿佛在寻找什么。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英俊了……且肤色苍白，神色冷漠，这毫无疑问是个大贵族该有的神态！
贵族少女们热议了一阵后，没有人认出此人是谁，因此得出结论。
他一定是一个异国的王子。
玫瑟塔对异国王子不感兴趣，她还是比较喜欢本国王子，而且凛凛不在身边，她连跳舞都没有兴致。
她找了个角落站着，往刚才凛凛离开的门又郁郁的扫了几眼，希冀着过会凛凛回来还能找到她，她说很快就回来的。
在等待期间，她无事可做，目光就又落到了那个忽然出现的金发男人身上。
他此刻俨然已经成为了舞会的中心，所有的少女都在看他，议论全都围绕在他身边，他却眉头紧蹙，神色冷漠，仿佛毫不关心。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人群里，玫瑟塔觉得他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半晌寻找无果，他的脸色更加苍白，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很亮却很冰冷，像是两颗寒星，他不像是来参加舞会，倒像是来和谁决斗的。
因为他散发出来的拒绝太强烈，没有一个人敢上去邀请他跳舞，他的周遭甚至空出了一小块。
玫瑟塔觉得他有些眼熟，多看了几眼，就丧失了兴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个金色头发的家伙似乎冷冷的往她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但她应该不认识这样的人才对。
玫瑟塔没再往忽然出现的人那边看，她专注的盯着门，等待凛凛回来。
——
凛绮跟在陌生的王子身后，走出了热闹的舞会。
从一个不显眼的侧边小门一钻，就是一条走廊，乐声和灯光瞬间远去了，长长的走廊内非常安静，月光透过窗户落在走廊地毯上。
王子走在前面，没有说话。
凛绮也只跟着，王子不开口，她也没有率先询问的意思，她望着眼前摇晃的乌黑发尾，心情混乱极了。
这背影和斯诺实在是相似……她想，她需要一点时间来冷静下来。
眼前的情况已经混
乱到极致，换做往常，系统099可能已经大呼小叫的和她讨论了，但此刻，它除了最开始说了几句，就一直保持安静，它难得这么懂事。
大约是她的情绪，已经糟糕到系统099都能察觉了吧。
就连玫瑟塔刚才都那么担忧的望着她。
凛绮勾了勾嘴角，自嘲的微笑转瞬即逝。
城堡内的人大约都投入舞会中了，王子带她走出来后，一路没有遇见什么人，他领着她穿行了好几条走廊，才在一间打开门的宫殿前停下。
“你刚才是询问我，知不知道‘斯诺’？”
王子走进宫殿内，用魔法点亮了壁灯，才转过头微笑着询问凛绮，“没听错的话，你是提到了这个名字，对吧？”
凛绮紧跟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进入了宫殿，沉默了须臾，才点头。
“你愿意和我说吗？”她抬眼，望向王子碧蓝的眼瞳，“你既然把我叫出来，一定是想和我说什么吧。”
她迫切的需要知道真相，哪怕是一点点也可以。
王子专注的凝视着她的脸，从棕发看到棕眼，半晌才开口，“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这么叫‘斯诺’这个名字。”
“我就暂且原谅你的失礼吧，你想要问什么？”
听到他的话，凛绮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她捏紧手指，组织了一下语言，“你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在哪里，他愿意见我吗？”
王子深深凝视着她的脸。
“你问我们的关系？你不知道……却能叫出这个很多年都没人叫了的名字？”
他的目光已经全是不解，以及好奇。
这个国家“夫妻共治”的制度，就是由那个时代而起，尽管到现在，这个“第一美人”的名号，已经很多年都没再被提起过，但既然能叫出这个名字，应该不至于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才对啊。
他忖度了半天，才斟酌着开口。
“白雪……是我的曾祖。”
凛绮猛然一怔，她心中有微妙的预感，顺着王子视线抬起的方向，也看过去，终于看见这间宫殿的内里。
高约二米的暗红色墙壁上，一面墙都挂着巨幅的画像。
最中间的那一副油画，是她熟悉的脸。
她低估了斯诺的脸带来的冲击。
站在他的巨幅画像前，再一次看到他微笑的脸，她竟然一时间喉头堵塞，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她才哑声开口。
“这是个女人……”
尽管这只是一张半身像，但也能看出画中人的性别，别的不说，斯诺就算穿女装，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线条玲珑的女性身材的。
王子惊愕极了。
他像是看到疯子一样，诧异的望着凛绮，半晌才开口。
“你在说什么？”
“‘白雪公主’，当然是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