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德瑞拉的意识最混乱的时候,他听到开门的声音。

  他恍惚抬起眼。

  被推开的门,落进了厨房的暖光,他的眼中有情绪崩溃时孕育出的眼泪,视线模糊间,仿佛看到有人朝他走来。

  那道身影很像凛凛……但又不完全一样,似乎穿着皮靴,身后的光晕看起来像是弓箭。

  辛德瑞拉呆呆的望着,通红的眼眶中缓缓溢出眼泪,俨然连呼吸都忘记。

  翅膀拍打空气的飒飒声越来越近。

  他才看清,推开门,朝他飞来的,并非是什么幻影,而是一只小鸟。

  她披着光,以一个非常灵巧的姿态,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一下飞到他的身前——

  辛德瑞拉屏住了呼吸。

  几乎将他挤压、切碎、揉乱的那些情绪,忽然全都被按下了暂停。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像是野兽。

  辛德瑞拉的视线一动不动的落在自己手心中的小鸟身上,静静地想。

  大约是从凛凛来到这个家开始。

  从那个风雪天,她推开这个家的门开始,他也和被缓慢推开的门一样,被撕开了一道创口。

  混乱,从那一刻开始,巨量的情感无端产生,像是被打开阀门的洪流,将他原本的平静,冷淡,全都摧毁。

  这情感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也曾经想过拯救自己,那就是在尚且可以自控时,用毒药了结一切。

  但是他最终还是下不了手。

  过量崩溃和混乱的情感,已经摧毁了他的精神,没有人可能在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后,还保持正常的神志的。

  太痛苦了,他或许已经疯了。

  如果不是她来到的及时,他可能已经做出什么不能挽回的事情,毕竟他意识不清,而且毫无自控能力。

  她是拯救者吗?还是摧毁一切的飓风?

  辛德瑞拉颤抖着伸出双手,望着盘旋在自己的手心上方的小鸟。

  忽然出现的勇者……摧毁他的精神的敌人,他最恨的人……他在等待的是她吗?拯救了一切的英勇之人,他的小鸟,他……

  他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来自他掌心上的麻雀。

  “你……你是在担心我吗?我受伤了,你很担心……很紧张吗?”

  “是啊。”

  她回答了。

  他明白了,她是来拯救他的。

  被她的爪子驻足过的地方,颤抖个不停。

  辛德瑞拉其实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开口,会回应他的话。

  毕竟,上一次,他朝着小麻雀搭话,她除了最开始不小心说出的那一句外,没有回应他一句。

  她应该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的,毕竟虽然声音变得尖锐了些,细了些,变了调,他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辛德瑞拉的呼吸平稳了下来,他专注的望着自己的手心,将其他一切都抛到脑后。

  房间里唯一一盏灯,是之前他为了照镜子而点上的,已经接近燃灭,烛芯在发出轻响,小麻雀站在他的手心,灵活地转头。

  棕色的羽毛,在灯光下,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豆豆大的小眼睛,也凝聚着烛光,那光是很明亮的一个小点,像是尖锐的针芒,在她的眼中,那么亮。

  从来不会被任何事物干扰,充满力量和坚定的目光,仿佛绝对不会被任何事物所干扰分毫。

  她刚才看到他那么吓人的模样,却也没被吓到,只是短短的惊愕了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她甚至还来到他的身边。

  她说,她担心他,不愿意看到他受伤。

  这样的冷静,仿佛也通过她的身体,传达到他的身边……是啊,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辛德瑞拉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烧到蹦出火星的炭,一下沉进水中,倏然平静了下来。

  小鸟朝他搭话,他回答,按照她的指使,将伤口处理好。

  洁白的绷带一圈一圈的缠绕到手臂上,药膏冰冰凉凉的,刺痛感渐渐缓解了,崩溃混乱的瞬间似乎已经过去,他镇静下来了。

  之前的痛苦无足轻重了,因为她和他说话了。

  这样的惊愕和喜悦,充满了他的大脑,让他短时间内没办法再去思考别的什么。

  辛德瑞拉将剩下的绷带和药膏全都有条不紊的收入抽屉中,又铺好被子,捧着小鸟钻入被子中。

  她没反抗,不反感,就这样贴在他的胸口。

  辛德瑞拉借着微弱的烛光,望着小小的毛团。

  深棕色,看起来很普通,外表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只麻雀都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她是不一样的。

  小麻雀主动和他搭话,辛德瑞拉轻声回答。

  这样的时光,如果能够永远停留就好了。

  他细致的帮团在胸口的毛球掖好被子,目光柔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缩起翅膀的小小一团,这个世界因为有她,才有存在的意义。

  这样平静的心态,一直维持到第二天。

  早起,小麻雀就不见了,辛德瑞拉照常爬起床,也没有去寻找,洗漱过后就开始准备早餐,没过多久,凛凛小姐找了过来。

  她依旧是之前那副样子,有些微卷和乱的棕发也没有梳理的柔顺,扎在肩头,今天的裙子看起来厚了些,应该不会冷了。

  辛德瑞拉的目光,从她的眼角,恋恋不舍的流连到眉梢。

  她的眉目看起来还是这么冷淡,辛德瑞拉隐约发觉自己是迷恋又憎恨她这副模样的,迷恋不讲道理,憎恨的却很委屈。

  他现在的心态格外平和,甚至有余裕去想,过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创造出这么扭曲,这么复杂的感情。恨比爱多……不,爱比恨多。

  不,还是恨比爱多。

  辛德瑞拉细致判断了一番,无所谓的想,也没有关系了,无论是爱,还是恨,总之与他渊源匪浅的

  前世,反正是不可能在爬出来的了。

  在他想这些的时候,凛凛走到柴堆边,与他搭起了话。

  他在和她享受着宁静闲暇的聊天时光,讨论着“土豆该怎么挑选”“怎么烹饪的土豆最好吃。”一边想着夹在他们中间的那个存在。

  那个人也给她烹饪过吗?也和她这么聊天过吗——

  但此刻在这里的人是他,那个人存在过,此刻却已经消失的人能够想象到,他现在的心情有多么的愉悦吗?

  不能了。

  不是想要转世依旧继续来爱吗?好啊。他会尽力的,由他来替代,来延续好了。

  辛德瑞拉轻松且宁静地削着土豆皮,嘴角浮现一丝隐秘的笑意。

  愉快温馨的对话持续了十分钟左右,他简直不想要结束这样的时间,但辛德瑞拉一向都不擅长提出什么请求。

  凛凛和他打了招呼,就走到后花园。

  他从窗户后盯着看,擦拭的干干净净,恍若透明的窗户能够清晰的看到她的侧影,冰雪世界中,她的身影是那么笔直,如同一棵挺拔的树。

  她走到雪人前,停留了一会。

  辛德瑞拉清晰的看到她手中闪闪发光的蓝,那么亮,折射出的光线,在阳光下非常刺眼。

  她将蓝宝石安装在了雪人的脸上,随后侧过视线。

  辛德瑞拉沉默望着榛树下的她和雪人,随后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看向窗户的方向。

  看到她的眼神时,辛德瑞拉确定了一点。

  她是故意的。

  蓝宝石在雪人的脸上熠熠生辉,辛德瑞拉在不久后,把蓝宝石取下。

  他将蓝宝石和黑色石子一起,丢在抽屉的深处。

  心态平静的出乎自己的预料,愤怒和扭曲依旧存在,不论是黑色,还是蓝色,都是这么惹人生厌,但不是难以自控,辛德瑞拉脑子里惦记的是再过一会就要开始准备午饭。

  午饭做完,还要准备晚饭。

  辛德瑞拉按部就班的处理着家务,一样一样的解决,并且开始期待着夜晚。

  等到夜幕降临,听到翅膀拍打玻璃的声音,她果然再次造访他的窗棂。

  只是,她似乎还没有发觉蓝宝石消失了……不知道她发觉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比起对蓝色的憎恶,幻想她的反应,倒成了更令他上心的事情。

  小鸟说过喜欢睡他作的睡窝,辛德瑞拉傍晚,就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旧衣服取出,反复洗涤多次的衣服格外柔软,淡淡的皂角气息,味道应该不惹人讨厌。

  想到她会睡在他的旧衣服里,他就忍不住反复的抚摸这件衣服,最后没忍住把脸也埋了进去。

  清新的气味……之后会沾上她的羽毛的味道。

  光是这样想想,他的耳根就都泛红,暗藏的期待与强烈的羞耻,让自己都觉得丢脸,即使是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内,只是在心中幻想,都让他觉得是一种玷污。

  辛德瑞拉

  将衣服的每一寸褶皱都抚平,反复叠了十几次,才叠出让自己满意的造型,灶火烧成最合适的温度,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

  这一晚,他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一早,辛德瑞拉隐约听到窗户发出的声音,就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从床上爬起来,就立刻开始收拾自己。

  先用冷水反复洗脸,被冻到的脸雪白透亮,会更加好看一些,额前的金色碎发精心打理,用水浸湿,梳理整齐,然后再留下一两缕,看似随意的垂落。

  打理好后,他又照了照镜子,确保完美无缺。

  天亮了,也不需要点蜡烛,阳光下,金发蓝眼,色泽都格外好看。

  他多看了两眼,心里又不悦起来,隐藏的怒火在胸口翻腾。

  但想着凛凛过会大概就会来找他,又硬生生把这股气给压了下去。

  辛德瑞拉收拾了床铺,又准备收起烛台,刚拿起,想想似乎太刻意,又放回原地。

  期间他又照了数十次镜子,心中总有淡淡的不安。

  收拾床铺的时候,他在枕头下捡了几根金色的发丝。

  是他激动的时候,生生扯下来的……辛德瑞拉将金发缠绕在手指上,出神的盯着。

  他的金发很浓密,是黄金的色泽,但在遇见凛凛之前,他从来没有认真的审视过自己。

  金发好看吗?灰蓝色的虹膜足够美吗?自己的长相,算是上等吗?

  辛德瑞拉反复看镜子,第一次有了这么强烈的焦虑。

  休息不足留下的浅浅眼圈,思虑过度变得惨白的脸色,还有时不时会被揪下来的金发——

  不,他决不能再揪自己的金发了!

  在房间内耽误了一会,就没有像是往常一样去厨房做早饭。

  期间,辛德瑞拉听见凛凛的脚步从楼梯上下来,就立刻把镜子塞到了抽屉里,自己也不出房间,竖起耳朵听动静。

  果然如同他预料的那样,和昨天早上一样,凛凛往后花园去了。

  辛德瑞拉的嘴角浮现淡淡的微笑,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装作弯腰卷裤脚的样子,他知道,这样露出来的脖颈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