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西岸【完结】>第82章 回国

  国内仍是料峭春寒,两个人都将外套乖乖拿出来披上。从机场打车正好碰上晚高峰,一个小时后才到江汀家。

  贺川从箱子里拿出几个礼盒,犹豫着问:“这些带给叔叔阿姨,合适吗?”

  江汀奇怪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贺川从美国带来的礼物,精心挑选,无论如何这份心意都够打动人了,但小贺同学本人还是很紧张。江汀安慰道:“没事的。我爸妈他们是什么样子,你也知道。他们本来就有错在先,不可能为难你。”

  贺川低着头,有点局促地说:“他们现在不会愿意见我的。”

  江汀想了想说:“那就下次再试试看。”

  如果是四年前,两个人可能都还不够成熟,会因为这些所谓的真相去争去抢,去碰个狗血淋头。但江汀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接受了多少的爱——贺川也是如此——他们没理由一边拿着爱和家里的房子车子,一边说什么不要家里管。

  贺川点头说“好”,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祈祷:“希望叔叔阿姨别把我赶出来。”

  江汀打趣他:“怎么会,他们小时候很喜欢你的。”

  贺川“啧”道:“小时候我又没跟你谈恋爱。”

  “哟,你也有紧张的时候。”江汀可算是抓住某人小辫子了,“这么怂?”

  要是平时,谁敢说贺川怂,那要么是那人眼睛瘸了,要么是贺川转性了。

  但现在贺川不得不承认:“嗯。”

  小情侣手拉手地上楼,等待电梯打开。进门前,贺川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又被江汀坚定地握回来。

  心跳很快,比升学面试那时还要快。

  不知道过了几个三秒钟后,门终于打开了。

  贺川努力将嘴角调整成最完美的微笑弧度,用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像对待最苛刻的面试官那样,问好:“叔叔阿姨,你们好。”

  江岸先是看到江汀,露出慈爱的笑,随后看到儿子身后的贺川,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

  这是贺川。

  当初贺光差点让江汀的腿废在马路上,江岸惊慌失措,将最深的怨念投射在曾经非常欣赏的孩子身上。现在这个孩子告诉自己,他喜欢江汀。这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接受。

  江岸板起脸,语气凝重:“小川,今天你先回去。这是我们的家事。”

  “爸,”江汀不等贺川开口,挡在男朋友的面前,“他特意陪我回来,就是想跟你们好好聊聊。”

  江岸不容分说:“要聊,也是我跟你先聊。让他回去。”

  江汀不听:“有什么话不能当他的面说?”

  “回去。”江岸冷冷的重复道。

  父子俩对峙了好一会,贺川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说:“没关系,我回先酒店。叔叔,等下次您愿意见我了,我再过来。”

  江汀因为委屈,眼圈有点红,他抓着贺川的手臂,不舍地说:“哥……你别走。”

  “好好的,别吵架。”贺川小声劝着,将手中的礼盒放在进门玄关外,又回头跟江汀道别,“我就在楼下陪你。”

  江汀鼓着嘴,倔强又乖巧的模样实在让人心软:“那,晚上能视频吗?”

  贺川笑道:“当然可以。”

  江岸在一旁脸色已经不能看,他警告地咳嗽两声,江汀才回过神,指着礼盒说:“这些都是川哥特意从美国带回来的,心意你们要收。”

  “知道了。”江岸黑着脸,一把将江汀拉进家门,“我们先一件一件地解决。”

  红木的大门有些年头了,啪地一声关上,动静不小。

  与此同时,贺川忽然收起笑容,恢复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凶狠模样,打车去了北池路。

  北池路上是当地的监狱,贺光就在这服刑。

  贺川这些年没怎么来探望过贺光,但多少从街坊邻居的口中得知了一点关于他的消息。比如他的前妻是如何改嫁去了外地,又是如何在离开后一年内迅速有了新孩子。

  亲属探视的时间很严格,贺川进去也没什么好说的,冷冷地看着对面。

  贺光见到他,情绪很激动,碍于身处位置才没大喊大叫:“白眼狼!你还敢来?”

  贺川冷笑,“我凭什么不敢。”

  “白眼狼……我们贺家坟头倒霉,养出你这么个败类!就跟你妈一样,克星!晦气!”贺光隔着保护栅栏并不能有太多动作,只能坐在椅子上大骂。

  贺川充耳不闻,异常平静,缓缓开口:“这么多年,我是不是第一个来看你的?”

  贺光愣了下,随即眼露凶光,冲贺川吼道:“你想说什么?看我笑话是不是!那个婊子……亏我对她那么好,你们都是畜生!畜生!”

  贺川觉得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听他骂了会,等人骂不动了才开口,像念判词似的,缓缓开口道:“被你占的那个安置房,我卖了,钱一部分拿去给爷奶跟爸妈迁墓,回老家选了个风水好的地方新修的。另外,你前妻也拿了小部分。”

  贺光直直盯着他,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像迟暮的猛兽发出呼哧呼哧声。贺川没管,兀自说道:“她改嫁之后就怀了宝宝,现在过得很幸福。”

  贺光睚眦欲裂,发疯似的冲他喊,畜生,滚,骂得很难听。贺川没管,反正是狗叫。

  “你伤害过的那个人,现在是我对象。”贺川说到这才认真起来,面露凶色,恶狠狠地盯着对面,咬牙说,“还是那句话,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贺川没出声,只比了个口型:“我能让你一辈子出不来。”

  *

  江汀没有先找爸妈,回自己的小公寓把行李都放下了,才打车回老家。当初他爸妈出首付,让他自己在市里买套小公寓,按揭自己还,这样既离北京近,又省得隔代人住一起闹矛盾。所以,江汀平时不跟跟爸妈不在一起,只会回去吃顿饭。

  这个家当初花了大价钱装修,两口子的审美都不错。但现在看多少家具摆设多少都有点陈旧,夫妻俩都忙于工作,疏于打理,天花板一角甚至还因为潮湿而起泡。

  江汀比两口子回家都早,独自坐在沙发上,盯着墙角的脱皮,莫名有点心疼。

  一家三口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刨去贺川这个变量来说,他们算得上非常和谐的家庭。为了让这个和谐的假象持续得更久,谁也没有立刻切入正题。

  夫妻俩一个劲儿说“瘦了”“黑了”,问他在美国怎么样。江汀也陪着绕圈,给家里看在西海岸拍的照片视频,又跟他们介绍自己领养的一只猫。

  “怎么跑那么大老远去养猫?”白静丹不理解,“你回来不能养?”

  江汀跟兜兜的关系过于复杂,没办法跟爸妈全部交代,只有掐头去尾:“噢,就是在路上碰到一次雪崩,我把这只猫救了,有感情,舍不得放下。”

  白静丹立刻坐起来,关切地问:“什么?!你遇到雪崩?有没有伤到,身体怎么样?”

  “没事,我都全乎影地坐这了。”江汀赶忙向家人展示自己的健全四肢,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白静丹问:“那……猫呢?”

  江汀说:“贺川带着它。”

  屋子里立刻静下来。寒暄也寒暄了,圈子也兜了,感情也聊了,谁都知道现在该聊些什么。

  “爸,妈,”江汀正色道,“当初那封信,放在哪了?”

  江岸表情一凛,不自然地笑:“这么久的事儿了……”

  江汀表现得比自己想象中平静很多,没有闹也没有哭,“我知道你们不会扔。我现在想看看。”

  夫妻二人的动作都停滞了,晌久,江岸才开口:“三点水,你要知道,当初不让你看,是怕影响你高考。”

  江汀坐着,语气很平缓,“现在我成年了,有独立判断的能力,不能什么事都被你们保护、都被蒙在鼓里。”

  白静丹还想说什么,江岸忽然扔下碗,重重道:“蒙在鼓里?那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当时那辆车谁安排的?是贺光!他拿你的身体威胁我们,还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还敢放你跟贺家那小子出去?”

  江汀有一瞬的耳鸣,眼前仿佛都黑了。他好像又看到白色的货车朝自己冲来,耳边是尖锐的刹车声。

  江汀捂住耳朵,无助地趴在桌上。

  江岸居高临下,冷笑道:“现在你还来怪我们不说?那是怕你接受不了,连贺川都不敢让你知道。”

  江汀一个劲儿摇头,“不是。”

  江岸问:“不是什么?”

  “他不说,不是不敢……”江汀渐渐从颤抖中平复,抬起头,望着父亲的眼睛,“他是不想让我被他影响,跟你们闹不愉快。他宁愿让我从你们这里听到对他不利的话,也不肯开口说你们半句不是。”

  白静丹听着动容,叹气说:“孩子是个好孩子,要不然我们当初也不会那么帮他。只可惜,生在那种家里。”

  “这是他的错吗?”江汀抬头看着自己的妈妈,“你们真的觉得,那场车祸是他的错吗?一直都是我找他更多,他都不敢在贺光面前跟我走太近。就算真的被盯上,那也是因为我……”

  “都过去了,现在讲谁对谁错有什么用?”白静丹起身收碗筷,不想再聊,“而且他是个男人,你们在一起要遭受多少冷眼。好,就算抛开这一点,贺光总会出狱吧?万一他被贺光报复怎么办,万一牵连到你怎么办,这些你想过吗?”

  “都是男人,是我们的错吗?”江汀几乎是在哀求,“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他?”

  江岸在对面,隔着一米五宽的餐桌,却好像隔了一道银河。

  江汀把沉默当作默认,低下头,苦笑道:“所以才会扣下他的信。是觉着我年纪小,只要不见到他,就还能变得正常?就不会让你们变成街坊邻居口中的笑柄?”

  “江汀!”江岸忽然重重拍下桌子,“你这么说,不怕我们心寒?”

  江汀被吓一跳,但也没发怵,仍旧平静地回望过去,“对不起,我不想跟你们吵架的。我很爱你们,相信你们也是。这一切我都能理解,如果这封信换做四年前让我看到,我们也不一定能走到今天。我不怪任何儿,只是……想看看它。”

  看看四年前的贺川经历了什么,想想今天的江汀又要如何应对。

  白静丹和江岸对视了一眼,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确认,孩子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会因为哥哥离开哭闹一天不吃饭的小孩了。

  江汀在没有贺川的世界里成长得很好,然后兜兜转转,又在最好的时候重新和他相遇。

  “我知道你们一定还留着。”江汀明白,跟自己有关的一切,哪怕是一个坏了的火车玩具,他们也都会精心保留的,“我只是想知道他当时都说了什么,可以吗?”

  白静丹叹口气,去次卧拿给江汀。

  那封信被烧了一角,其他地方也已经泛黄。江汀接过它时不自觉地红了眼。它有一厘米厚,对于不善言辞的贺川来说大概已经是语言极限。江汀努力深呼吸,把它放进自己的书包里。

  白静丹拍着他的肩膀,话里满是小心翼翼:“三点水,不要恨爸爸妈妈行不行。”

  江汀顿时觉得一阵心疼,抬头安慰道:“妈妈,我爱你的。我一直……都爱你的。”

  白静丹温柔地看着他,久久没说话,直到菜都凉了才问:“那如果,妈妈硬要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呢?”

  “那我还是爱你。”江汀答得毫不犹豫,只是在忍哭,以至于声音颤抖,“只是会有点痛苦,因为爱贺川和爱你们是不一样的——可都是不能分割的爱。如果你一定不同意,那我就只能赌。”

  赌谁的爱足够大,大到可以逼自己让步,或者赌谁会拿着它去绑架对方,直到彼此都流下无奈的血,一起放干,一地鸡毛,让时间疗愈这一切。

  江汀顿了顿,擦擦湿润的眼角,抱紧白静丹:“别让我选吧,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