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车流比早晨密集多了,小猫战战兢兢地跑回家,却在等电梯时犯了难。小小的身躯够不到电梯按钮,等半天也等不到一个帮忙按下它的人,只能在走廊中急得直打转。
好容易等到一个邻居,那个人却并不是去到贺川的楼层。小猫只得徒步又爬了一楼,最后气喘吁吁地来到贺川家门口,只见刚刚被自己打开的窗户已经关上了,里面似乎有翻箱倒柜的动静。
江汀略有心虚地用尾巴拍了两下门。
声音很小,他也不确定贺川能否听到。正在他发愁用什么敲门可以制造更大动静时,门忽然开了。
江汀惊喜地抬头看,正想摇摇尾巴,忽然被贺川猛地抱进怀里。
贺川几乎是蹲跪在地上,失力的那一下太狠,以至于连江汀都能听到膝盖碰到门槛上“咚”的声音。江汀很想开口问问,膝盖会不会疼。
贺川的情绪远没有平时那般稳定,反而透着一股惊魂未定的慌乱。他激动地喘着粗气,将小猫好一阵搓摩,才让它回到手心。
江汀见他慌成这样,内疚,知错,用爪子摸摸贺川头发,故技重施地想在渴肤症上安慰一下主人。
然而贺川并没有责怪兜兜,只是关心道:“受伤没?”
小猫一愣,摇摇头。
“先回家。”贺川双手捧着小猫,将他放在沙发上。
江汀这才发现,家里还有邵明辉在。他猜测可能是贺川找不到小猫,所以病急乱投医,把最信任的朋友交过来帮忙。
邵明辉见兜兜回家,也松了口气,拍拍贺川的肩膀说:“哎呀,吓死我了,还以为真丢了呢!找到就行,你也别着急了,赶紧先吃饭吧,我回了哈。”
江汀没想到贺川会因为丢掉一只宠物急得吃不下饭,内疚地低着头。
贺川没跟邵明辉过多寒暄,只是叮嘱老友如果仍旧老是头疼胃疼要记得去医院彻查。邵明辉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说自己命硬着,没事。
贺川拿他没办法,骂他没长心。
邵明辉耸耸肩,走了,没留什么话。
贺川只好回头检查小猫的身体,确定没留下什么伤后,把ipad放在爪子旁边。
“饿吗?”贺川问,“想吃什么。”
江汀哪里还敢挑食,乖乖打字:“不饿。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贺川嗤着揪揪小猫耳朵,“现在又乖了。”
“一直都乖。”江汀心虚地打字。
贺川叹了口气,问:“去哪了?”
江汀不敢告诉他自己已经会说话这件事,更不知道如何解释去杂货铺的行为,只好撒谎:“外面有只猫叫我出去玩。”
贺川明显不信。这些莫名其妙的鬼话骗骗邵明辉还行,骗朝夕相处的贺川太难了,他最知道小猫的言行举止有多像人,因此根本不可能被一只陌生小猫拐跑。
不过贺川已经不想再去管这些,他甚至都不太想问兜兜究竟是谁。他如今更关心的是,小猫总是如此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这样的事情以后究竟还要再来几次。
“兜兜。”贺川忽然坐到地毯上,眼睛与沙发上的小猫平齐,因此显得语气格外郑重,“以后不能这样突然消失。”
江汀以为“消失”只是指类似今天这样的闹剧,很快否认:“不会了。”
贺川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他揉揉白色的脑袋,极轻地笑了。
江汀意识到“消失”可能有更深的意思,而自己似乎回答错了——江汀终归是要走的。
“……”爪子在屏幕上举起又放下。
贺川猜兜兜是有什么欲言又止的话要说,主动询问道:“你会被谁带走吗?”
看着小猫疑惑的眼神,贺川解释道:“中国的电视剧里都爱这么写——神迹降临,化身,再带走主角。”
江汀一时分不清自己遇见的事情与他所说的电视剧比起来究竟哪个更离谱:“大概不会吧。”
贺川完完全全地放下心,这才松下紧绷的背部肌肉,双手后撑在地毯上,并不奢求得到什么正确答案地问:“那你究竟是谁呢?”
这个问题理应是江汀最害怕回答的,但他这次居然没有半分犹豫,镇定又迅速地答道:“我是你的小猫。”
贺川看着他,眼神很深沉:“只是小猫吗。”
“嗯。”从前江汀的确想要做很多,可是现在,他发现只做小猫也是很奢侈的事情,“只是你的小猫。”
贺川被哄得很舒服,把乖小猫抱在怀里,顺势躺在地毯上。
午后的阳光将地毯晒得又软又暖,洒在小猫的背上,将白色毛发染成金黄。江汀踩着贺川宽厚的肩膀,想,这真是个很好很好的春天。
流感频发的季节,贺川不太敢让小猫受凉,给他盖好被子后指着路上买的奶粉和鱼:“吃这个吗?”
江汀看到袋子里鲜活的鲫鱼,思考自己是都应该表现得兴奋一点才比较符合猫设。但他又实在怕这些活蹦乱跳的玩意,更不敢看处理鱼尸现场,只敢把被子掀开,围着贺川的拖鞋转圈。
贺川本来做饭做得好好的,结果脚底下有个活物总碍事,好不容易装了点水全洒了。他无奈地“啧”了声:“你想做饭?”
小猫睁大了迷惑的双眼,仿佛在问: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不做在这儿转什么圈。”贺川放下手中的锅碗瓢盆,把小猫抱到餐椅上放放好,“老实坐着。”
江汀以往这种时候一定会应声,但由于还怕露馅,江汀始终紧绷着声带,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动静。
贺川习惯了家中常有奶猫哼哼唧唧的叫声,今天什么都听不到还挺别扭。等鱼下锅煮汤的档口,贺川逼近兜兜问:“你最近怎么都不说话?”
江汀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飞快窜回ipad前,调出键盘,打算用老法子蒙混过关。
“我本来也不会说话。”爪子笨拙地敲字。
“但你会出声。”贺川心生疑惑,“猫叫也算。”
江汀的爪子移动到快要起火:“我的喉咙很痛,不想出声。”
“喉咙痛?”贺川立刻紧张起来,伸手稍稍用力,让小猫打开嘴巴,“着凉了吗。”
江汀很想提醒他,猫类与人类的喉咙发炎一定不是同样症状,但是他的下巴在人类手里,没法做其他动作,只有等贺川确定要带小猫看兽医后才弱弱反驳:“没事吧,睡几觉就好了。”
“不可以。”贺川效率一直很高,在小猫拒绝的时候已经上网预约好了医院,“你身体很弱,不能拖。”
“……”江汀没法反驳,因为事实如此,倒不如让贺川带这具身体再去做个体检看恢复得如何,“好。”
人和猫能沟通的共同话题不多,没一会两种生物便都沉默了,直到锅里的鱼汤开始报警前贺川才开口叫了一声“兜兜。”
小猫点点头,仍旧没出声。
贺川极为郑重地问:“你昨天,真没有听到过,除我以外的、人类的声音吗?”
小猫抬起爪子,打字回复:“没有。”
贺川又不再讲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小猫那双琥珀色的圆眼。
锅里忽然冒出浓烟,贺川不紧不慢地走回去将火调小,把锅盖拿开又倒了点水进去,才略带笑意地摸摸小猫的头,“跟谁学坏了。”
小猫以为他是指下午偷跑的事,噗了声。
第二天,贺川背着太空舱,不容分说地带着小猫去了医院。
贺川有一辆摩托,平时不远的路他通常靠这个代步。怕兜兜听不惯引擎声,贺川特意拧了几下油门让兜兜先习惯,确认兜兜不害怕后才把它放到前筐里。
为了稳当起见,贺川开得很慢。一个寸头高个头盔男人带着个小猫慢悠悠地骑大摩托,这画面怎么看都很滑稽。好在贺川并不管别人的眼光,稳稳拎着太空舱,往医院里去了。
这次的医生还是上回为兜兜体检的那位,见到贺川显然还有印象。她笑着感谢贺川收养小猫,又问了问近期状况。
“兜兜?”医生对这个名字很好奇,“这在中文里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贺川出了门,仍旧是一副冷酷模样,惜字如金道:“没有。”
医生点点头,“好吧,我以为有什么故事——它怎么了?”
“喉咙痛。”贺川朝兜兜勾勾手,下意识想把手机拿出来让小猫自己描述问题,缓了会意识到这是在公众场合,悻悻收回手机,说,“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
医生问他怎么知道小猫喉咙痛,贺川随口编了个“猜的”。
医生上手替小猫做了几个透视检查,又翻了病历,保险起见加了几个新的项目。
检查流程很快,但报告单要半小时才能出来。贺川在诊室外等,掐着点前往自助机器边打印报告。
江汀的英语水平看这么多医学术语还是有些吃力,所以干脆趴在箱子里等贺川和医生聊天。
贺川把报告单交给医生后,对方松了口气:“身体指标除了白细胞一切正常,上次的伤口都愈合完整,声带也没有问题。贺先生,您将兜兜照顾得很好。”
贺川再次确认:“喉咙真的没有问题吗?”
“是的,先生。”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猫类的声带会突然发生变化,”贺川的猜测过于奇幻,以至于自己都不太有底气,“然后……发出人类的声音?”
“这个,猫的发声方式与人类有很大不同,但也不排除由于振动频率类似而跟人声相似的猫。”医生尽量严谨地回答,“不过您这只猫的叫声我们应该都听过,是很可爱很细小的那类,应该不会让人联想到人类。”
贺川陷入沉思,说了句“谢谢”,带着江汀离开了。
与上次离开时不同的是,江汀现在住进了宽敞防晒的太空舱,可以与主人同床共枕,无需忍受寒风暴雪,以及,不再拥有猫类幼崽的小奶音。
江汀断断续续地听懂一些对话,精准抓住了“声音”“像人”之类的关键词。
再看看贺川满脸愁云发动引擎的样子,江汀猜贺川此时应该已经生疑,于是试探着伸出爪子,拽拽贺川的衣袖。
果然,贺川弯着腰,用中文把医生的话翻译了一遍:“医生说你喉咙没有问题,可以正常发声。”
“嗯……”小猫心虚的闷哼被憋在嗓子眼。
贺川不客气地问:“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江汀握了握爪子,最后一咬牙,抬起头,决定兵出险招。
“a……”江汀自暴自弃,夹着声带,低头踩着肉嘟嘟的爪子,小声模仿着猫叫声,“giao……”
作者有话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夹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