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柳镇后依旧过得忙忙碌碌,方岷也忙于学业和实习之间。

  每晚十点半以后,我们才有空通过手机联系。大部分时候是我听他在说。

  一开始,他会和我抱怨,不适应住宿、课程听不懂、考试分数总是很低。A校的人,大多在高中时期都是名列前茅的,但排名总有先后。我以为方岷是受不了从尖子生到泯然众人的转变,于是安慰他,没事的,大学里让自己过得开心最重要,去做些你喜欢的事情。

  没想到电话那头倔强地说,不,我拿得到国家奖学金。

  我不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较劲还是想尽快还上学费——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大学毕竟是最后一段可以无拘无束的日子,我那时对未来几乎没有规划,只参加自己喜欢的社团,每天钟爱和英国文学专业的人一起爬山读书,办了许多“没用”的活动,如果放到现在,有个词形容我,“佛系”。

  方岷不一样,他一直目标明确,且拼尽全力也要实现它。

  他就像捕猎的豹子,凭着一副好皮囊和骄傲的性子,惹得班里许多人又爱又恨。唯独我知道这头小花豹低头的弧线有多美。

  从前,猎物是我,现在,大概换成了闪闪发着光的前程。

  他学的是金融,辅修了计算机专业,可我记得高中时他非常喜欢生物。有天晚上,我问他为什么辅修不学生物,小鬼头笑了,说,你大概没听说过“环化生材四大天坑”的说法吧。

  我沉默了很久,方岷仍在滔滔不绝地和我分享他的职业规划。我的情绪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崇敬,总觉得一个十八岁不到的人,一个还没体会过欢愉和彩色的人,就这样放弃了兴趣、爱好,把专业武断地分成“三六九等”,未免太残忍了。

  “照你这么说......”我尽量轻声地说,“那我一个学英语的,岂不是毕业就该失业了?”

  方岷愣了一下,随后哈哈笑道:“当然不是!你学什么都是最棒的。”

  我摇摇头,继续听他吐槽语速很快的老师和热水不热的澡堂。

  挂电话前,他叹了口气:“要是施老师能教大学生就好了,我一定每天去蹭课。”

  施老师教不了大学生,但施老师可以教你。

  冬至是方岷的生日。我去了一趟宁城,不过没有告诉他。我想,这个年纪的人,多半是喜欢惊喜的。

  之前在云市上班的奖金一直存在卡里,我取出来拿它给方岷买了一块手表。

  我对物质生活其实没什么追求,许多衣服都还是大学时买的,林倩女士也不像传统家长那样会催着在大城市买房——用她的话说,反正我应该不会拥有丈母娘,只要我自己过得下去,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但我很想让方岷得到更好的。

  小豹子要去草原探险,总得有一身鲜艳的皮毛。

  我在方岷楼下等了一小时,快闭寝时,他终于回来了,跟郑九有说有笑的。

  路灯不是很亮,但足够让我看清他。

  我的男孩手舞足蹈着,脸本转向他的舍友。不知道是心灵感应还是碰巧聊到了路灯,他突然朝我看过来。

  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烟花在他眼里绽开。

  方岷先是迟滞了两秒,然后立刻拔腿奔向我。风扬起他的外套和刘海,像海上不坠的帆。

  “施老师!”方岷猛地扑向我,叫我这个小个子险些没站稳,“你怎么来了!”

  一米八四的人就这样抱着我,语气湿乎乎的,仿佛一个正在撒娇的大型猫科动物。我推了推他,示意他舍友正在看着我们,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他的手。

  没想到,方岷又重新挽起我的胳膊,甚至朝郑九喊道:“瞅见没,施老师陪我过生日来了。你快回去,不用你了!”

  我嗔怪他没礼貌,方岷晃着我的胳膊说这是他们一贯的交流方式。

  看起来,宿舍关系很和谐。

  我点点头,打量着他,笑道:“你长高了。”

  的确是长高了,已经比我高出去半个头。还留有几分稚气的脸似乎棱角更分明了些。

  后来方岷陪我吃了顿饭。虽然他刚刚和郑九吃完,但还是坚持带我去校外的餐厅。要不是他表现得过于无辜,我都要怀疑他是的故意的了。

  毕竟,学校闭寝的时间已经到了。

  “怎么办?”方岷指了指时间,委屈地皱眉,“施老师住哪里,收留我一晚上好不好?”

  我住的是很普通的快捷酒店,单人间,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