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楼, 傀儡戏?”
这日,于兴带着一本《戏春风》,来尘风殿找陆续, 朝他说起了醉红楼最近新捣鼓出来的法阵。
“醉红楼”是寰天峰的一个阵修,为了造福大众,让低阶弟子们也能体验一回人间风花雪月而布置的小幻阵。
陆续之前为了帮被冤枉的于兴洗清冤屈, 去寰天峰低阶弟子住所时偶然路过, 因为好奇进去参观了一次。
虽然他什么都没体验到,对设计出这个别出心裁的青楼幻阵的那位鬼才师兄, 却心生几分佩服。
毕竟用这样的方法纾解修士们的七情六欲, 济世度人堪称菩萨。
他好奇:“那里如今什么样了?”
当初的乾天宗寰天峰,如今已经成寰天宗——和陵源宗,凌霄宗三足鼎立, 统御炎天一方。
宗内弟子, 附属仙门,修士数量远超千万。
多了那么多修士, 想必寰天峰内也和以前天差地别。
“宗主的辰宿殿在寰天峰里,整个主峰都成了只有本宗高阶弟子才能居住的地方。”于兴滔滔不绝朝陆续说起寰天峰如今的模样。
境界高深的上等修士才有资格住在主峰, 中阶和低阶都迁到了以前的问缘, 秀林等地。
于兴的资质和修为,在寰天宗虽然只能算中下, 然而他是陆续的小弟,宗主都认识他。
寰天宗上亿修士, 能被炎天剑尊记住姓名的, 数量不过百, 在宗内的地位举足轻重,万人羡慕。
于兴因此得以住在主峰内, 并且还有自己的独门小院,再不是以前几千人挤在一栋,一人一个小房间的拥挤宅楼。
“半山往上没变过,还是那般仙气缥缈云霞齐聚,寒烟古树茂密幽深……”
陆续不耐烦打断他:“说重点。”
大苦瓜眉飞色舞的表情瞬时耷拉下来,言简意赅将情况说明。
宗主的宫殿附近只有高阶修士能去,地旷人稀,流水飞瀑风光旖旎。
半山以下因为修士众多,一直在扩建。
“醉红楼所在的那栋高阁,宗主遣走了所有弟子,在楼外布下禁制,不准弟子随意出入。周围虽然变化很大,那里却和当年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除了不住人。
“如今的新醉红楼,是师兄们搬了住处后,在新的阁楼里重新布置的。”
陆续反坐在椅子上,下颌搁于椅背,默默垂了垂眸,未置一词。
“师兄们重设法阵,加了点新东西,搭了个戏台。”大苦瓜继续道,“说是戏台,仍是在房间里设下幻阵。只是幻阵的内容并非秦楼楚馆,变成了说故事的傀儡戏。”
他朝陆续说明这次的来意。
——众所周知,乾天宗时期,绝尘道君和寰天道君乃是并肩而战的生死至交。
陵源峰主和寰天峰主关系亲密,两峰弟子也亲如一家,常有往来。
绝尘道君的合籍大典上,陆续知晓真相,愤然离去,寰天道君和绝尘道君就此反目成仇。
炎天局势猝然大变,两宗弟子势如水火,见面就开打。
而今陆续重回仙门,两位道君也重归于好,仙门止战。
然而两宗弟子已经交恶两年,原乾天宗的弟子还好,大家有这么多年的旧情在,和容易就和好如初。
在这之后拜入宗门的,以及那些附属门派的修士,仍然互不相容。
恰逢傀儡戏幻阵刚布置好,寰天弟子正在征集戏曲故事。有人想出,何不写一折两位道君过去的春风秋月,好叫新来的修士知晓,两位道君曾并肩而立,肝胆相照。
如此一来,两宗修士说不定能摒弃前嫌,炎天仙门一片和睦。
于兴在陆续面前翻开《戏春风》:“这是很久以前,乾天宗的前辈们写的故事,那时宗主还未曾当上峰主,他和绝尘道君秘境同游,齐心协力共同对敌。”
“这则故事看的人心潮澎湃,令人不得不感佩他二人之间的深厚情谊。”
陆续瞥了一眼:“直接把这则故事改成傀儡戏,供大家观看不就行了。”
现成的,简单方便。
“那怎么敢。”于兴摇头,“这是以前的书。那时大家同为乾天弟子,同宗的故事可以随意书写。如今两位道君分治炎天一层,修士们岂敢随意编排他二人过去。”
“只有大哥是特例。”大苦瓜长相喜庆,配上言辞诚恳的乞求表情,显出十二分的滑稽。
整个炎天千万修士,只有陆续可以编排两位道君的故事,不被他二人怪罪。
“同门们都希望大哥可以看在以前的香火情分上,写一折有关两位道君的剧本。”
再由寰天的有才修士改成傀儡戏,以供修士们观赏。
闻风和柳长寄之间的故事?
陆续脑中蓦然浮一个念头。
于兴继续道:“如果可以,师兄们也希望能在故事中加入方休尊者,秦时尊者,还有星炎魔君。”
这几位人中龙凤的逸闻,修士们定然大感兴趣。
虽然陆续三分疑惑,这群人的目的,究竟真为了促进炎天修真界大团结,还是为了吃瓜看戏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他作为《戏春风》的书迷,完全理解他们的八卦之心。
以前的乾天宗,各峰修士轮流执笔,编了一部妙趣横生的风月话本,他自己也看得津津有味。
乾天宗没了,《戏春风》也没了,他觉得颇为可惜。
原属乾天宗的修士们,心中遗憾想必比他更甚。
不就写以闻风为主角的话本嘛。他以前还是绝尘道君的亲传徒弟之时,暗中编排过不少,还曾想过给《戏春风》投稿。
反正编个故事梗概,又不需要妙笔生花的文采。
况且他对新的醉红楼幻阵能演绎出怎样的傀儡戏效果十分好奇。
尖削下颌一点:“行”。
于兴千恩万谢着走了。
陆续即刻提笔,大手一挥,将他那些早已编排过数次的风月写于纸上。
闻风早上出门处理宗门事务,下午回来之时,见陆续在桌边奋笔疾书,手边笺纸已经堆了厚厚一叠。
……印象中,阿续练剑修行勤勉,舞文弄墨的时候甚少。他从未见过。
他顿觉十分新奇,安静走到他身边,想看看他在写些什么。
察觉到人靠近,陆续啪的一声,以疾风迅雷之势急速按住了笺纸。细长白润的手指将黑色墨迹全部遮挡。
闻风哑然失笑,他的阿续在写什么不能让他看的东西?
越是不能看,越是好奇。
“没有不让看,只是还没写完。”陆续将上午于兴来求他为傀儡戏创作剧本之事告知,“等完成之后,你自己去看。”
搭建戏台,在位置绝佳的观众席上,看棋子们会上演怎样的戏码,乃是无涯魔君生平一大喜好。
没想到这次还能看到陆续创作的故事。
他虽迫不及待地想知晓,阿续在写什么样的故事,可惜对方卖着关子,他只能静候佳音。
闻风本想坐在旁边陪着心爱珍宝,陆续怕他偷看,更觉得打扰,强行把人推出门。
闻风哭笑不得,又不敢违了心上人的意,只能顺从地离开房间。
陆续接连写了三日,才把故事的梗概写完。
他以前理学算术尚可,诗词歌赋可说一窍不通,只能把字认全。
写个话本,字句都不通畅,全是车轱辘话。
不过于兴说过,会有寰天宗精于笔墨的师兄修改润色,只要故事是陆续想的,宗主和绝尘道君不会怪罪即可。
陆续把初稿交给大苦瓜,本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没过几天,于兴就兴冲冲跑来告知:傀儡戏已准备妥当,请他有空去醉红楼看看。
觉得没问题,再让别的修士们欣赏。
彼时陆续正被闻风这个无耻之徒强拉着白日宣/淫。
若别的事打扰了绝尘道君的雅兴,他心情必定不悦,说不定要降下责罚。
但陆续写的故事,他期待已久。
陆续连着被折腾了几日,全身无一处不酸软疼痛。
被罪魁祸首温柔细致地伺候着洗净体内污浊,更衣出浴,二人十指相扣一同走向寰天峰。
陵源峰和寰天峰都处于乾元山脉。
两峰比邻,步行不过半个时辰。
以前同属一宗,来往方便,不觉有什么问题。
而今炎天仙门,只有三宗,陵源宗和寰天宗的本营隔得如此之近,古往今来绝无仅有,令人感觉十分怪异。
两位道君谁也不肯将宫殿搬离,就这么隔山相望。
两年前寰天道君设下法阵,一剑隔断乾元山脉,将山道封锁,如今也已解除。
不过因为两宗关系诡异,互相都在山道接连处,设下重重守卫。
陆续已经三年未曾走过这条宽阔平整的石道,此时再次踏足,心中五味杂陈。
幻阵设在寰天宗内,又是以宗主为主角的傀儡戏,势必要禀明宗主知晓。
寰天宗主欣然应允,只因门下修士禀告时,第一句便是:剧本由陵源宗主的道侣所写。
柳长寄对故事内容的好奇,丝毫不逊于闻风。
而其中更有方休尊者,秦时尊者,和星炎魔君出场,凌承泽等人同样听到风声。
陆续走至山门时,方休和秦时已经在门口等候。
四人沿路去往寰天宗,走了两步,一踏入护山法阵的范围,一道剑气从天而降,化作玉树临风的身影。
柳长寄双手抱肩,朝陆续扬了扬嘴,气势霸道又温柔。
随后和闻风对视一眼,一半相视莫逆,一半剑拔弩张。
紧接着,一股红炎和一团白烟也霎时出现在陆续身边,瞬刻化作人影。
星炎魔君也驾临,和他一起的,还有专爱凑热闹的妖王。
凌承泽还未来得及和陆续说话,往常动作慢悠的妖王飞速抢了先:“故事里怎么没有我?”
他微撇着嘴,似乎对于没有自己的戏份相当不满。
因为这些故事大多是他刚拜入仙门不久时的编排,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知还有妖王这么个人。
陆续敷衍回他:“下次加进去。”
妖王耳朵一耷,委委屈屈:“那你一定要记得。”
几人沿着山道走入寰天宗。
统治炎天的几位绝世大能齐聚寰天峰,宗主亲自在山门口迎接。
住在主峰内的虽都是修为强劲的高阶修士,也少有机会见到宗主,更别说还有其他几位大能。
众人无不想靠近一点,却都被半步化神的灵压震慑,只能在远处俯首跪拜。
法阵建在一处弟子居住的阁楼内,柳长寄这个宗主,都弄不清楚地方在哪儿。
高坐云巅的宗主,哪会留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是那个能让人身临其境感受幻境的“醉红楼”,他印象极深。
他当年就是在这个幻境里,看到了自己的心。
他对陆续一见倾心,只是最初自己还未曾明白。后来误入法阵,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1)
从此一生沦陷。
在一负责庶务的殿前亲随引领下,一众人来到弟子居所。
方休不满:“就这?”
修士群居的阁楼,连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都没有。
即便几人同住一院,在修士多如星斗的仙门中已是极好的条件,在他这样呼风唤雨的大能眼里,仍旧寒酸拥挤的惨不忍睹。
柳长寄讥诮:“你可以不进去。”
方休和柳长寄相看两厌,二人几乎见面就对骂,先骂上一轮,骂完再动手。
此时他被对方呛了这么一句,竟然一时愣住,想不出该如何回嘴。
这破地方,他鄙夷不屑,可陆续写的剧本,却万分期待。
怎么可能不进去。
别说是尚且可以住人的屋舍,即便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
他恨恨啧了一声,高视阔步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
一行人进到布设法阵的房间。
陆续晃了一眼,这个鬼才师兄的品味,还是如此一言难尽。
一言以蔽之,俗不可耐。
大红色的木质圈椅,拍了两排,仿照着梨园的摆设,大红大紫的配色,俗气得过头。
房间不大,没多少座位。仙门法术都在幻境之中,并非真正人间听曲的戏台。
演戏用的木质傀儡靠墙而立,竟然和真人一般大小。
陆续一看傀儡的脸,一时懵怔。
这几个傀儡,待会要扮演闻风他们?
傀儡的脸上只潦草画了五官,似如出自三岁小孩之手。
衣服倒是精巧——现成的宗门道袍往傀儡身上套,可以轻易分辨出哪个是闻风,哪个柳长寄,哪个是凌承泽。
只是这脸,真就出戏。效果能好?
陆续入了座,没过多时,繁复的法阵上,阵纹亮起辉光。
周围景色猝然顺便,戏剧开场。
陆续前一刻还怀疑,五官那么好笑的傀儡人如何饰演闻风,然而一息过后,他便认识到自己先入为主的肤浅,朝那位阵法鬼才默默赔礼道歉。
幻阵中的人影,全然不是木头做的傀儡模样,和真正的闻风看不出任何差别。
这和那个能让人几乎有着完全真实体验的青楼幻阵一样,现世和幻境难以分清。
连精通幻术的妖王都不禁赞叹:“这幻阵好厉害,连我都无法一眼看出破绽。”
最厉害的地方在于,这是给人看傀儡戏用的法阵,连低阶修士都能轻易催动,几乎不耗灵气。
说话之间,戏中的傀儡跑至众人身旁,陆续似如身临其境,尤在当场一般,旁观着戏中故事。
……
“那妖兽很厉害。”闻风边走边道。
此时的闻风还只金丹,和至交好友柳长寄一同,前往杳无人迹的妖兽领地进行历练。
二人刚联手杀了一只妖兽,因为恶战激烈,身上衣袍都沾染了鲜血,和尘埃混在一起,显得有些脏乱。
但俊朗眉目和镇定神色,已初见往后君临天下的王者气态。
“长寄,”他微一皱眉,看向柳长寄受伤的手臂,“往后别再帮我挡伤。”
柳长寄傲然一笑:“这点小伤不碍事,你没受伤就好。”
……
陆续看着眼前傀儡的演出,惊得目瞪口呆。
傀儡表情鲜活,神态和本尊一模一样,几可乱真。
更令他震撼的,是傀儡的眼神。
傀儡戏中,柳长寄望向闻风的眼神,炽热地映出星月光华,他这个看戏的,都一眼能看出,柳长寄心中对闻风的深切爱意,清楚明晰地表露在眼神中。
陆续暗自赞叹,这傀儡戏穷工极巧,精妙入神。
和他同坐看戏的闻风和柳长寄,却感觉一阵恶寒。
柳长寄表情有点绷不住:“这是,什么?”
陆续坐在他左侧,中间隔着闻风。
“话本故事。”陆续一脸漠不经心的严肃,“你两金丹时期的一次游历。”
“根据以前的《戏春风》故事改的。”
他又补充:“戏剧而已,别当真。”
陆续的表情一本正经,似乎让他别这样少见多怪。
既是“不能当真”的傀儡戏,柳长寄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闭嘴继续看下去。
但仍忍不住说了一句:“我绝不可能帮闻风挡伤。”
闻风被妖兽所伤,他高兴还来不及。
傀儡戏仍在继续。
二人一路斩妖除魔,很快夜幕降临。
两人找了个上风处,燃了一堆灵火,靠坐在篝火旁边休憩。
一阵夜风吹过,火焰摇曳,树木沙沙作响。
陆续再次惊叹,这凉风拂面的感觉和草木摇落的声音都如此真实,仿佛他就在当场一般。
傀儡柳长寄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到闻风身上:“妖风刺骨,别着凉。”
“等等!”闻风和柳长寄的声音同时响起。
与此同时,幻阵响应了他们的心念,真将画面定格在此处。
“阿续,”闻风的表情也有些绷不住,“这故事……”
你写的?
陆续继续假意正经:“根据以前的《戏春风》话本改编的。刚才不是说了吗?”
闻风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
傀儡柳长寄看他的眼神,他还能强忍着视而不见,毕竟那人是柳长寄不是他。
但让他身披柳长寄的外袍,完全无法忍受。
坐在陆续后排的妖王突然微微一笑:“没想到你们二人还有这么亲密无间的时候。”
他又佯装做出一副不通人情世故的表情,似乎没听到那句“傀儡戏而已,别当真”,将傀儡戏的内容故意当了真。
旁边的凌承泽配合着嗤笑:“炎天界人尽皆知,闻风和柳长寄是生死之交,不就该这么亲密。”
陆续的另一边坐着方休。方休也笑道:“师兄以前本来就和柳长寄成双入对。”
秦时附和:“师尊在北梁收我为徒,也是陪寰天道君参加北梁的千秋祭。”
闻风和柳长寄嘴角抽搐,哑口无言。
傀儡戏继续上演。
……
在妖兽领地奋战了一日,金丹期的修士已然疲倦。
闻风侧躺在地上,很快便睡着。
躺在他身旁的柳长寄,闭着的双眼倏然睁开。
他支起身,目不转睛看向熟睡的闻风,眸光幽深,情念荡漾。
他贪婪地注视了片刻,缓缓俯下身,将头朝对方贴近,似是要偷偷吻上
……
画面再次定格,瞬息之后消散。
幻境消失,周围景色变回了寰天峰的弟子房。
那两具傀儡,也恢复了胡乱描画的五官。
闻风和柳长寄忍无可忍,断掉了这场傀儡戏。
毕竟再这么下去,那场面恐会让人瞎眼。
“阿续……”闻风似笑非笑看向陆续,要他一个解释。
陆续也略有怔愣:“我只写了一个故事梗概,没有这么具体的描述。”
他就只寥寥几句,闻风和柳长寄去妖兽领地历练,二人绸缪往来,情深义重。
其他的,皆由寰天峰的师兄润色加工。
不愧是曾经《戏春风》的执笔者,笔歌墨舞,深谙风月之道。
可故事还是由陆续所写。
闻风磨了磨后糟牙,他连朝心尖珍宝说一句重话都不忍,只能默默吞下这口闷气。
然而戏还没完,这才第一折。
片刻之后,傀儡戏重新开演,直接跳到了第二折。
……
一处长天一色的湖岸边,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正在搏斗。
凌承泽侧身躲过闻风的一剑,旋即回击。
他赤手空拳,劲长五指并指为爪,抓上敌方手臂,一路沿着手臂向上,捏住峻瘦肩膀。
这哪是格斗,根本就是趁机调情,对闻风动手动脚。
星炎魔君邪魅一笑:“闻风,你就这点能耐?”
闻风俊眉一皱,另一只手攻向他,再次被他擒住。
凌承泽拿捏住了闻风手腕上的脉门,将他手臂反扭在身后,原本捏在肩膀的手继续游移,一路抚过脖颈,捏住刀刻般凌厉流畅的下颌。
深邃眉眼中笑意狂妄,又满含绵绵深情。
闻风警惕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凌承泽张狂一笑:“你说呢?”
他嗤笑着“明知故问”,将头凑近……
……
“停下!”
凌承泽慌忙站了起来,强行打散幻景,“这他娘的什么鬼东西!”
妖王在一旁一脸严肃的揶揄:“承泽,你禽兽不如。”
闻风讥诮:“没想到,你竟然对本座存有这种龌蹉心思。”
“放屁!” 凌承泽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他仓促朝陆续解释“我不是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喜欢闻风”,又打算痛骂究竟是谁活腻了造谣生事,编排出如此离谱的故事,刚说半句,蓦然反应过来……
……故事似乎是陆续写的??
愠怒的脸色忽然懵住。
“陆续,”妖王讨宠似的朝陆续告发,“承泽在心中骂你。”
陆续:“……”他从凌承泽微张的口型看出来了。
星炎魔君成名已久,凶名远播,在认识凌承泽之前,陆续对他就这么个印象。
以至于当年在山永镇,和化名为“陈泽”的修士相识时,他从未想过这人会是道门惧怕,魔门敬畏的星炎魔君。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误以为星炎魔君爱慕他那光风霁月的师尊。
得知真相后,他心情的复杂程度,不比现在闻风和凌承泽的好上多少。
他掠视一眼闻风和凌承泽,嘴角冷漠地轻微扬了扬。
凌承泽瞬时低眉顺眼,乖顺地坐下,一声不敢吭。
闻风同样不敢吭声,高贵优雅的笑容在微暗的灯光下,似有几分扭曲狰狞。
被打断的傀儡戏再次继续。
虽然凌承泽颌首垂眸安静坐下,在房外负责傀儡戏剧本的寰天修士感受到星炎魔君的怒火,不敢再接着上演这一折。
场景变换,周围又换成了新的戏台背景。
……
奢华旷阔的卧房内,熏烟缭绕。明煌阳光透过三丈高的宽大窗户照入房间,馥郁的浮靡香淬染一丝热气,入鼻更觉浓郁。
一条手指粗细的金色锁链在朝辉中泛着璀璨星芒,纠缠着艳红的纱缎,衬出十二分的香艳旖旎。
方休笑容阴戾,如毒蛇一般的幽亮双眸闪着鲜活残忍的荧光,翻涌着晦暗又炽热的深情。
他居高临下笑看着金色锁链的末端,那被温柔又残酷地紧锁着的矜贵身影。
“师兄,”他幽微地扬起嘴角,“你终于,落到了我的手上。”
一贯疏冷的昳丽凤目,流露难以置信的惊诧。
从小一同长大的师弟,居然会对自己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
“熙宁,为什么……”
“师兄可知,”少年清亮的音色染满情念,“这一日我等了多久。”
他哼笑着,一步一步走到衣衫凌乱的高贵道君面前,半蹲下身,伸出手,打算捏起骨相完美的下颌……
……
“停!”方休怒喝着打断了傀儡戏。
这什么鬼玩意?!
他被他自己的傀儡木偶,那闪着汹涌情潮的目光激出一身恶寒。
闻风一副皎皎皓月的高洁模样更是令人作呕。
柳长寄讥嘲:“原来你一直觊觎闻风。”
凌承泽无声扬了扬嘴,鄙夷神色表露地明明白白。
秦时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师叔,这等强取豪夺的手段,未免太过卑鄙粗暴。”
对着几人的嘲笑,方休怒不可遏。
“谁胡乱编排的,老子……”扒了他的……
……衣服……
话说一半,他失惊看向陆续,剩下的话在心里改了口,敢怒不敢言。
陆续侧过头,从方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一半精巧的侧脸——淡漠的神色似乎一切与自己无关。
光线微暗的房间里,一阵寒流穿堂而过,气氛寂静幽诡。
“小曲儿……”方休又气又无奈,怔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续编排的故事,再怎么胡诌瞎扯不忍直视,他都只能忍气吞声。
他愠怒说了一句“继续”,无可奈何咬着牙坐下,满心怒火都不知该朝谁发泄。
傀儡戏又双叒叕换了一幕。
……
秦时恭敬地双手奉上茶水。
绝尘道君毫不怀疑地接过,优雅品茗。
在俊美凤目未曾注意的地方,秦时微微勾起唇角,君子端方的脸上,露出一丝狡诈笑容。
他心情愉悦地站在下首,等着自己的诡计得逞。
一切都按着计划顺利发展,称心如意。
咚的一声清脆声响,白玉茶杯掉落在地,透亮的茗茶泼洒在奢华的金丝地板上,静静流淌出一滩水渍。
正襟危坐的高华身影失了力气,猛然一晃,柔弱无骨般向前倾倒。
秦时伸出双手,温柔地接住,将人紧紧搂在怀中。
俊朗面孔疯狂尽显,述尽多年来求而不得的深切爱慕:“师尊,请恕徒儿不孝。徒儿心慕……”
……
“胡言乱语!”
秦时愤然起身,谦谦君子的温润表象不复存在,凶狠冷戾的内心表露无遗。
他敬重自己的师尊,又将他视为一定得跨越的高山,绝不可能对他存有任何非分之想。
而他一心爱慕的,正是编排出这折荒诞不经戏码的师弟。
他揉了揉眉心,咬着后糟牙:“师弟……”
方才他还在笑话师叔等人,此刻自己也成了被胡乱编排的对象,切身体会到了他们无可奈何的胸闷气短。
一口闷气堵在心里,无话可说。
忽而又想到:“你当年,屡次打翻我俸给师尊的君山银叶,莫非是因为……”
陆续将头再侧了一点,只能看见想令人舔咬的柔软耳廓和温柔把玩的如墨青丝。
正在此时,微暗的房间忽然透近绚璨的光线。
于兴和几个寰天宗弟子毕恭毕敬走入房中,朝几位尊者行礼,提心吊胆询问,这几场傀儡戏能否在宗内弟子,以及陵源宗,凌霄宗的修士面前演出。
戏剧的内容,讲述几位宗主之间相亲相爱,修士们看了,必然感佩宗主之间的深切情意,整个修真界都能和睦相处。
柳长寄抱臂而立,一身凌人气势压迫得人心惊胆颤。
他似笑非笑,嗓音冰冷:“你们说呢?”
一众弟子立马吓得跪地求饶。
“把这些木傀儡处理掉,”他冷声道,“再让本座见到,寰天宗寒狱,会是你们的好去处。”
若非故事由陆续所写,他早把这几个设计这出傀儡戏的人投入寒狱,让他们饱受寒气折磨,自生自灭。
寰天宗弟子手忙脚乱将木质傀儡拿出,因为仓惶和慌乱,颤抖的软腿踉踉跄跄差点跌倒在地,摔个狗啃泥。
人走后,柳长寄继续似笑非笑看向陆续:“你是不是该给本座一个解释?”
陆续又将头侧到另外一边,似若未闻,状似无辜的表情狡黠又可爱。
柳长寄无可奈何,在陆续面前,他什么脾气都发不起来。
其他几人同样无奈,这等胡诌瞎扯的编排,令人啼笑皆非。
罢了,陆续高兴就好。
妖王此前还一副略有不满的可怜模样,陆续没写他的故事。
此刻满是庆幸,幸好没有,不然不知自己会被扯淡到什么模样。
陆续那小脑瓜子,缺了根筋,空余的地方不知填了些什么东西。
他今日也算长了见识。
本是众人满心期待的剧本,没人料到会成为这个走向。
几人心情难以言说的复杂,离开寰天宗各自回家。
陆续回到尘封殿的卧房内,一进门,厚重华贵的木门嘭的一声自动关上,被法阵牢牢锁住。
“阿续。”闻风笑容高雅,昳丽凤目中翻涌着邪念丛生的阴风晦雨。
陆续心尖蓦地一震,强自装作若无其事:“话本故事,不能当真。”
想了想,又正色道:“我那时,真的以为他们对你心怀不轨。”
闻风避而言其他:“那条金色锁链,着实不错。”
绕在莹润白玉的身上,勒出靡艳的红痕,该是种怎样纯净又妖丽的诱惑……光是一想,就让他血脉沸腾,兴致勃发。
陆续被情念汹涌的目光看的后背一凉,精巧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
强烈的压迫感逼得他步步后退,却在刹那之间,被人抓过手腕,反扭在身后牢牢禁锢。
闻风温柔又霸道地挑起尖削下颌,嗓音喑哑:“你编的故事很有趣……”
现在,他要把里面桥段,都用在眼前人身上。
任凭这颗心尖珍宝怎么低泣求饶,绝不心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