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大宛第一女宰辅【完结】>第91章 玉汝于成(四)

  一旁的内官并没有立即出去传旨,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帘后的人。

  从容的声音悠然传出:“陛下,如此不妥吧。”

  幼帝前一刻那种天下间唯我独尊的错觉顿时消散,换成了往常一贯的顺从:“那依母后之见,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此事事关重大,影响亦是不容小觑,若是处理得不妥当,轻则损伤朝廷的声誉,重则动摇人心根本。

  尤其这是一群未出仕的学生,若是就这样由着皇帝这般严苛地罚了,那天下士人必定对朝廷感到寒心,这样的后果不是她们承担得起的。

  何况闹到这样的地步,自然是有极大的问题亟需解决,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杀人更不能。

  但又不能任由这群学生一点事情就闹到逼宫上奏的地步,事情要解决,闹事的人也要有一定的惩罚,付出相应的一些代价。

  既要平息这些学生们大叩宫门的愤慨,也要告诉她们这样的行为是在挑战君心,是要掉一层皮的。

  如此她们方才会有畏惧之心,在行事之前有所考量,否则今后动不动什么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岂不是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学生们此举正中萧妧下怀,但她的考量却是十分地谨慎而全面,完全地为着大局着想,并没有十分急切地想要达成自己的目标。

  “陛下不妨听听她们到底想说什么。”

  幼帝有些疑惑,内侍所报不是十分清楚吗?她们想让崔先生死。

  他正想反驳,却听身着盘龙纹大袍的太后继续道:“让这些学生选一个能代替她们发言的人出来,上殿来说话,这样在外面大吼大叫的,像什么样子?”

  幼帝这才道:“是,孩儿遵命。”

  内侍得了准话,这方出殿去,将太后的话一五一十地带到。

  外头的学生们得到这样的答复,一致推选杨生青代表她们上殿去奏,只有她才能将事情说得清楚明白,入木三分,更能于御前奏对自如,方不会白费她们这一番力气。

  毕竟她们之中的许多人虽然敢一同来大叩宫门,请求严惩崔氏这个罪魁祸首,国家蛀虫,但要真的让她们自己孤军奋战,未必还有这个胆子。

  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杨生青此刻心中没有丝毫畏惧。

  即便大殿之上满朝文武都注视着她,即便上首的皇帝和太后也在俯视着她,她心中早准备好的的慷慨陈词依旧顺利地从她的胸腔里面迸溅出来。

  一言以蔽之,便是细数崔氏之累累罪行,请陛下给天下人一个公道和交代,一定要将这等祸国殃民之人绳之以法,如此方能肃清朝纲,不至于亡国灭族云云。

  小皇帝听得也是心惊肉跳。

  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了,只是突如其来的至高权柄反而丝毫没有带给他安全感,任何事关社稷的大事其实都不能他独自拿主意,而现在,她们居然说,要他给天下一个交代?

  满腔的委屈在心中酝酿,偏偏又对此无可奈何。

  群情激愤之下,再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被万民唾骂的风险站在前面,去替崔氏抵挡四面八方而来的指控。

  哪怕只是为了朝廷的颜面,这一桩桩案子也不得不严查到底。

  一时间舆论风向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原先支持崔氏的人顿时噤声了,再无人敢做这个出头之鸟,以免落得个声名狼藉。

  然而总有和崔氏利益深度捆绑的人,此刻也在绞尽脑汁扭转这样的局面。

  勇宁侯薛延便是其中之一。

  “父亲为何要如此?”薛清方不明白,这种时候,为什么要去趟崔氏这摊子浑水,静观其变不好吗?

  薛延面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亲生孩子,心中也有些愧疚:“是为父对不起你,这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为父已为你寻好夫家,这些时日,你就在家中准备待嫁吧。”

  薛清方皱起眉头:“父亲这是何意?”

  侯府的府兵集结在一处,整装待发之势看起来颇为唬人,薛延的脸色掩在夜色之中看不真切:“我要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可能会有去无回,到时候或许薛氏满门都会获罪,但祸不及出嫁女,这是为父唯一能保全你的法子。”

  薛清方轻轻摇摇头:“父亲既然知道自己这样做会给薛氏招来祸端,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一声长叹流转在九月的寒风之中,薛延负着手,眼里尽是金戈铁马:“你不懂,曾经我效忠的是天下明主,而今明主已逝,妖后当道,为父不过是想重现当年辉煌,扶大厦于将倾。”

  寒风吹起长长的衣摆,在凛冽中徘徊打转,薛清方闻言轻笑一声:“父亲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

  沉默在偌大的侯府里蔓延,黑暗中隐藏的是蓄势待发的狼,正等待着机会将幼小羸弱的狼王撕咬下来,取而代之。

  见他不答,薛清方又问:“父亲是何时有这样的心思的?”

  今夜的侯府寂静非常,连灯都没有燃起一盏,清寂的明月高悬,黑夜之中也尚能视物。

  只是话语落下之后,余下的唯有曲折的风声,迟迟没有等到回答。

  眼见劝是劝不动了,薛清方也没有再继续问,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风,迫使自己放下追问的心。

  薛延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侯府,走动之间铁甲碰撞,发出阵阵摄人的声响。

  他跨马上前,胸中燃起些许豪情,振臂高呼道:“将士们,随我入宫!”

  然而回应他的还是只有寒风,黑压压的队伍阒然无声。

  薛延顿时感觉到不对劲,他皱起眉头,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一道最熟悉不过的声音一改往日低柔,气势铿锵道:“将士们,听我命令,原地休整!”

  薛延遽然回头看去,平日里总是柔顺的女儿此刻高举着令牌,眉目冷淡,变成了他完全不熟悉的模样。

  他颤抖着伸手指向她:“你……”

  薛清方站在廊下,火光照亮她半侧脸庞,一双眸子里只剩下疏离:“父亲累了,今日还是早些歇息吧。”

  两侧边有卫兵走出来,大有他不回院便不罢休的架势。

  方才的愧疚顿时一扫而空,唇齿间只蹦出两个字来:“……逆子!”

  薛清方淡淡地扫他一眼,嘴角挂着一丝自嘲的笑,却并未回应他的恼羞成怒。

  勇宁侯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公侯之位,为什么不可以传给她呢?

  何必要舍近求远,再去冒险搏什么功勋,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只为更进一步?

  说到底,不过是觉得大丈夫怎能屈居女子之下罢了。

  当年对母亲是如此,而今对太后掌政亦是如此,做什么要将当年的豪情壮志拎出来做借口,平白地叫人恶心。

  薛清方收束府兵,留下三分之一的人守府,其她人照样随她前往宫城外围,今夜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大俞自建国以来,还从未如近几年这般内乱不断,先是地方灾祸频发,淳安王趁势而起,好在叛军未到京城便被镇压。

  这才太平了没多久,而今京城中内乱又起,城中的喊杀声隐约传来,陆秋白不由得有些担心。

  此时两位师母都已在别院安置下来,陆秋白望着窗外不远处隐约的火光,总觉得有些不安定。

  “怎么了?”姜林于朦胧中睁开眼睛,她也听到了一阵喊杀之声,不过听不真切。

  陆秋白扯了扯将要滑落的外袍,重新将它披正,闻言回过头道:“吵醒你了。”

  姜林摇摇头,也从床上下来:“无事。”

  二人双双向不远处的皇城方向望去,火光冲天而起,又很快被熄灭了,刚才喧嚣无比的打斗声也有渐渐止歇之势。

  姜林心中了然,毕竟之前和薛清方还有太后便聊起过今日的这般可能,略有一些准备,眼下当真发生,不过是在意料之中,算不得十分意外。

  但陆秋白却并不知其中还有这许多内情,尤其是勇宁侯府的变动,因而不免有些担忧。

  不过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隐忧往往不是当下就能看清楚的,她害怕的是今日这些事情累积起来,会为以后埋下久远的祸根。

  历朝历代以来,从来也只出了一个女帝,而今萧妧想要走上那个位置,即便天时地利人和,也总会重重阻碍需要跨越。

  其中一条便是名正言顺。

  如今她所具备的条件颇似武皇当年,但却有一点不同。

  武皇的盛世并未在本朝重现,而今的大俞积弊已久,若想登临大统,势必要有力挽狂澜之才,方能稳固江山社稷,开一个太平世。

  在太平年间,名声于一个帝王而言是尤为重要的。

  现在的萧妧就十分需要一些能扭转声名的大事,为她将来的登临大统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这一口一个妖后,凡事之错总被一股脑归咎到此一事上面,终归不是一件好事。

  这倒有些愁人了,如何才能帮萧妧扭转声名呢?

  不知不觉间,陆秋白的思绪就有些飘远,甚至忽略了自身当下的危机。

  姜林也不过出神了片刻,转头见她这副游离天外的模样,有些不满地嘟囔道:“想什么呢?嗯?”

  陆秋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不为所动。

  一点雨丝透过窗扉飘进来,姜林立即将身前大开的窗扇合上,将雨丝阻隔在外。

  今夜实在是天都不助,看样子是不必担心什么多余的了。

  不过有人却没反应过来。

  姜林带着几分气似的走过去,抱住还在发愣的人,单薄的身子硌得她生疼。

  陆秋白察觉到一团温暖笼住她,条件反射似地在她怀里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