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远发现林乐予睡不好。
住院的时候每天滴注的药里多多少少都有安眠成分，再加上林乐予精神状态差，每次睡觉基本都是半昏迷，除了哪疼不舒服，几乎动都不动。
就算是做了噩梦，被轻拍会儿背，哄两声也就不怕了。
可真的回了家，被自己搂在怀里时，林乐予的身体却有很明显的僵硬，枕在他胳膊上的脑袋太轻了，像是自己暗暗使劲撑着似的。
顾思远在暖色夜灯下观察着林乐予，他显然还没睡着，睫毛不安的抖动着，搭在枕边的双手也小心翼翼地缩着，生怕碰到了自己。
因为晚上睡觉必须要接呼吸机，现在一张小脸一大半都被氧气罩罩着，只露出眉眼，在苍白的脸色下褪了色。
从前在出租屋里，林乐予睡觉的时候活像个小无赖似的把手脚架在顾思远身上，冬天更是把自己冰块一样的双脚突然塞进顾思远腿间，看到他被冰到后得逞了似的“咯咯…”笑。
那双眼亮亮的，笑起来的时候尤为动人。
脑海中如潮的回忆作祟，顾思远没由来地感到气恼，他控制着力度把人往胸口按，让林乐予温凉的瘦弱躯体与自己相贴。
只见那人浑身一颤，惊着了似的抽气，睫毛抖动得更厉害了些。
“是不是不舒服，睡不着吗？”顾思远揉着他的后脑勺让他放松下来，撑着他的背让他保持右侧卧，轻声问道。
林乐予像是被戳穿了谎言的小孩，颤颤巍巍睁开眼，灰暗的眼眸只敢看顾思远一眼便垂下了头，沙哑的声音闷在氧气罩里听不真切“没有……不舒服……”
顾思远很轻易将手移到林乐予弓起的伤腿处，轻轻按了按“腿疼吗？”
林乐予没隐瞒，抿着嘴摇摇头“不疼……一点点酸……很暖和……”
顾思远松了口气，听着监护机器规律的“滴—滴—”声，心里也安稳了不少，他没有追问原因，只是抱着人轻拍着背，磁性低沉的声音一声声轻轻说
“晚上吃饱了吗？”
“饱了……喜欢果泥……”
“嗯，明天哥哥再给你做。”
“好……”
“明天吃鱼汤好不好？”
“好……”
“胸口闷吗？”
“不……”
“有没有想咳嗽？”
“没有……”
“想不想喝水？”
“……唔”
“等小宝身体好了，哥哥带小宝去旅游，去看海，好不好？”
“……”
“我们在入夜的海边放烟花，很漂亮，小宝一定喜欢。”
“……”
“乖宝，快好起来。”
“……”
慢而柔的语速让林乐予勉强应了几句意识便昏昏沉沉地往下陷，微凉的耳廓被顾思远的指腹轻刮着，彻底睡熟了。
顾思远撩开他的额发，凑近吻住林乐予的额头，也没有感受到异常的温度。
可这一夜却未能平静。
林乐予时不时便会像惊了梦似的一抖，在顾思远怀里浑身绷紧哆嗦着喘息，连咳嗽也咳不出声，没有一点气力，被喂了温糖水重新哄睡后没一会便会继续反复。
像是跌进了一种恶性循环。
最长也安稳不过半小时。
终于在反复第六次后，林乐予的状态直线下跌，他出了一身冷汗，脸色就算在暖色夜灯下也尤为糟糕，心电监护仪上的血氧降到82，开始发出“滴滴滴…”的警报。
林乐予费力喘气，可氧气却像吸不进肺，越喘越累。
耳畔粗重混乱的喘息声和急促的警报声重合，混合在一起时像是被放大了一千倍，占据了他的全部，他听不见顾思远的声音，眼前被黑雾占据，什么也看不清。
忽地，林乐予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剧烈地挣动起来，他扯开上衣，紫绀的手指摸索着胸口被填满的电极片，胡乱揪住后猛地扯下，嘶哑的嗓音崩溃道“不贴……不贴……嗬……呃……不要……呜……”
“嗬……呼呼……咳咳咳……咳咳……呃……”
顾思远极其迅速地拔掉了监护仪的电源，疯狂的鸣叫警报戛然而止，他覆上林乐予即将脱力的手，顺从着他摘掉了所有电极片，露出瘀痕遍布的惨白胸口。
正剧烈地起伏着。
“嗬呃……”
顾思远拿过床头备着的哮喘喷雾，看准林乐予微张喘息的唇，将喷雾口送进去，“乖宝，含住，吸药。”
“再吸，想咳就咳出来，不忍着，乖。”
“咳咳咳……呃唔……”
“很棒，再吸，平静下来，不要急。”可能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加上没得到良好的休息，林乐予被折腾坏了，第一次在吸三次药的情况下症状还没有得到缓解。
嘴巴爬上紫绀，连鼻尖也没能幸免，看上去可怜极了。
顾思远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再次按下喷雾“乖宝，再吸一次，别害怕，哥哥在这。”
冰凉的药剂连续四次涌进被挤压到严重痉挛的狭小气管，林乐予喘息频率终于渐渐缓和下来，愣愣地半睁开眼，无力地闭合两次，掉出几滴生理性的泪。
“呼……呼……咳咳……呼……”
顾思远高度紧张的身心跟着松了下来，极其阴沉严肃的神情在看到林乐予顺利喘气后有所缓和，他吻了吻林乐予充满药味的嘴角，声音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小宝真棒。”
顾思远喂了些应急的药，稳住林乐予的症状，立即把呼吸机重新连上，看到林乐予认认真真地吸氧，专注且努力控制呼吸，顾思远心软得一塌糊涂。
因为监护仪被撤掉，顾思远把手搭在林乐予的心口，感受他的心跳，原先贴在心口的硝酸甘油贴片在挣动过程中被林乐予暴力撕扯，现在留下了一片红印，一定很痛。
顾思远轻轻地摩挲着。
直到林乐予终于蓄起了一点力气，才带着哭腔闷闷地发声“哥……哥哥……咳咳……不贴……不贴了……好不好……”
顾思远心有余悸地将他的手握紧，放到唇边落下细吻“好，我们不贴了，哥哥答应小宝。”
林乐予吸了吸鼻子，“它……滴滴叫……我……在医院……在医院里……”
顾思远怕他想多了情绪起伏大，于是打断道“哥哥知道的，乖，不怕了，但如果小宝身体出现状况，哥哥就必须接上，小宝能理解吗？”
林乐予重重点头，承诺道“我会听话……听哥哥话……”
话音刚落，心脏便泛起一阵刺痛，林乐予掩在被子下的手不着痕迹地移到心口，逐渐收紧。
顾思远神色微变，瞬间捕捉到他的不适“心脏不舒服？”
林乐予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来，虚弱道“就疼了一小下……”
顾思远拆开一片新的硝酸甘油贴片，捂热后对准贴好，帮人仔细着揉了会。
看林乐予脸色好了些，才拉开床头的抽屉，拿出两个小盒子，拆开后是两个和从前一样的健康监护手环。
只是系统进步，不仅防水，功能比之前准确全面了不少。
顾思远捧起林乐予的左手，帮他戴上去，可松紧扣就算扣进最后一个孔还是有些大了，顾思远极力压下心头酸涩，“哥哥新买的，以后都不准摘，听到了吗？”
林乐予反应有些慢，直到顾思远把两个人的表都调好，数据重新捆绑在一起，才堪堪反应过来。
曾经那对表被自己摔得破碎不堪，而如今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失而复得。
林乐予脑子里出现了太多太多的画面，瞬间冲热了双眼。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林乐予觉得自己又有些缺氧，心脏突然跳得欢实，像是顾思远的力量透过手环闯入血管，传递给了自己。
破镜与重圆两相交叠，满目疮痍的心里只剩下愧疚和悔恨。
“哥哥……对不起……”
林乐予喃喃道。
【作者有话说】
乖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