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过来啦?”云蘅撑着有些昏沉的脑袋仰头问道。

  梅长苏走上前来,摸了摸云蘅的额发:“这么晚了,我来接你回去。”

  云蘅立时拉出一抹欢快的笑意,抓住他有些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灼热的脸侧,“唔”了一声:“好吧,我们回去。”

  梅长苏将她拉起来,两个人跟扭麻绳似的走出了院子。

  聂铎从头至尾都装成鹌鹑样缩在一旁,奈何梅长苏压根没注意他,或者说没打算理会他。

  几个人跟泥塑似的在院子里吹了半天风,心中只如从天上掉在地上一般。

  “聂铎······”卫峥拉了他一下他也没反应,只好道,“明日你拜见少帅时,就别再多提冰续草的事了,他知道我们难过,自己也会难过的······”

  聂铎又呆了半晌,双手紧握成拳,猛地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聂锋面前:“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少帅也对不起赤焰军,你打我吧!现在父亲和叔父都已不在,应该是你管教我,求你了,你打我一顿吧!”

  卫峥连忙过来拉扯他:“你干什么!打你有用吗!别胡闹了!”

  “你别管我!”聂铎用力甩开他的手,怒吼道,“你知不知道,有一段时间我很恨你,本来什么都没有,谁也不会知道,偏偏你要灌醉我逼我说清楚,让少帅也知道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卫峥也激起了怒意:“你还说!你当时说了什么!你说你爱郡主,超过这世上的一切,为了她你什么也不在乎,你甚至可以背叛少帅!”

  聂锋发出几声短促而刺耳的音节,仿佛难以置信一般。

  “哥!是我······是我爱上了郡主,是我们······是我们背叛了少帅!哥你不知道,我的心底常常冒出很自私的念头,包括在毒泽绝域里生死一线的时候,我忍不住想,我这么卖命,是不是因为只有少帅好好活着,我才有希望得到霓凰?因为他会原谅我们,成全我们,无论多少人反对,只有少帅活着,他才能解除婚约,让我们在一起······而他一旦不在了,哪怕我们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我和霓凰也永远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聂锋双眼通红地瞪着弟弟,他一直不明白,如果仅仅因为身份,为什么小殊放弃了霓凰,为什么会有云蘅穿插在他们之间,他以为是这十三年小殊和云蘅日久生情,背弃了婚约,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

  “这些念头,听起来很恶心吧?”聂铎深吸一口气,“可我突然发现,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抛开霓凰,抛开我自己的软弱与矛盾,我问自己,如果相反,如果少帅活着我永远得不到霓凰,我会怎么办?我发现,在我心里,我还是希望他活着,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不行?为什么?”

  聂锋有些发紫的嘴唇颤抖着,泪珠落下,浸湿了脸上稀疏的毛发。

  沉寂许久后,卫峥伸手拉起他:“别这么悲观,你瞧少帅的身子好了许多,小蘅和晏大夫在给他调养,如今金陵城里的事也快了结了,少帅有充分的时间休养了,也许、也许总会有好的那一天。”

  聂铎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蔺晨冷眼看完了几人的爆发,最后一挥手把他们通通赶出了院子。

  月色下,云蘅偏头看了看梅长苏的面色,探不出悲喜,可她也不愿意让他多想冰续草的事,便软声咕哝道:“苏哥哥,我走不动了呀!”

  梅长苏停下脚步低头看她:“谁让你又喝酒了?”

  云蘅讨好地抱住梅长苏的手臂笑眯眯,伸出一只手指:“只喝了一杯!”

  梅长苏挑眉:“就一杯?那你自己走回去吧。”

  云蘅皱着小脸拖住他:“好嘛!喝了一壶!都怪蔺晨的酒太好喝了!我好久都没有喝过顶针婆婆的梨花白了!”

  梅长苏轻笑:“馋嘴猫。”

  “都怪蔺晨!”云蘅一脸认真。

  “嗯,怪他,明儿就把他赶出苏宅。”梅长苏捏了捏她熏红的小脸。

  云蘅踮起脚抱住梅长苏的脖子,晃晃荡荡跟挂在那里似的,带着醉人的梨花香气:“苏哥哥,我走不动了呀。”

  梅长苏无奈地摇了摇头,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小姑娘娇娇软软没什么重量,被他抱在怀里便乖乖巧巧地缩在那里,酒意逐渐上头,到主院几步路的距离就已经打起盹儿了。

  到了主屋,原本已经安安静静的人又醒了过来,闹着要梅长苏给她擦脸,一会儿又要吃吉婶做的阳春面,一会儿又要梅长苏讲故事给她听,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梅长苏气不过,惩罚似的狠狠吻上她的唇角,云蘅半睡半醒间回不过神来,差点窒息,唔哝着挣脱开,才老老实实睡过去。

  梅长苏看着某人睡着了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哑然地笑了,他当然知道,他的小姑娘啊,是怕他因为冰续草的事难过。

  可是他早都失望过了,也早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更何况,现在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这难道不是更让人振奋的事情吗?

  且说聂铎在聂锋隔壁,辗转了一晚上没有睡着,他不知道前一晚少帅是真的没看见他,还是因他抗命生气了不想理他,就这样睁眼等到了天亮,他梳洗整齐,等黎纲传了主院那边也收拾停当的话后,才带着微微苍白的面色,去见他的少帅。

  云蘅又一早不在,据说是去东宫做交接。

  也许真的因为京城局势还不错,梅长苏看到跪在面前请罪的聂铎时,并没有生气,反而因为袍泽的相聚而隐见欢喜,虽然仍有责备,但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怎么不听话”,就问起云南王府众人的境况来。

  如今霓凰在卫陵守灵,穆青滞留京城,穆王府并无主事之人,聂铎怕梅长苏多心又要操劳,便模模糊糊提了几句,只说一切都好。

  梅长苏看着昔日的部下,微微叹了口气:“景琰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他这个人比较死心眼,所以一定会反对你和霓凰的事,不过,你要有耐心,我会想办法的。”

  聂铎定定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觉得异常愤怒,忍不住吼道:“少帅!求你别再操心我们了!这不重要也不紧迫,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你!你明明——”

  聂铎再一次哽住,明明已经殚精竭虑,明明已经熬干了所有心血,可为什么还要把所有重负担在自己身上?人人都说他要心境开阔,不再劳心费神才能养好病,可他如此,可他如此又怎能养好身子!

  梅长苏有些怔忪,神色很是迷惑,他的盲点在于,当他为了亡魂,为了旧友一点一点凌迟自己的性命时,他忘了别人也会为他揪心,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前走的愧疚与疼痛,是无法避免的。

  聂铎发了火又有些无措,含着眼泪将额头贴在梅长苏座椅的扶手上。

  蔺晨不知何时出现在室内,看着这一幕叹道:“长苏,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根本没明白聂铎在气什么。”

  梅长苏还没说话,聂铎先跳了起来:“你别胡说,我哪里生气了!我怎么可能会跟少帅生气!”

  “好好好,”蔺晨摆摆手,“算我多管闲事,我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一群人,受不了受不了——我这样一个潇洒风流的人物,怎么会与你们为伍!”

  话音未落,飞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端着一大盆水隔着几步远朝蔺晨泼过去,瞬间将他泼成一只落汤鸡,同时大声道:“输了!”

  梅长苏和聂铎怔在了那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蔺大公子不愧是他自诩的潇洒风流人物,只愣了片刻,便淡定地抹了抹脸上的水,优雅道:“小飞流,我严肃地告诉你,虽然我刚才已经跟你玩过了泼水游戏,但是,我们已经休战了半刻钟,而我又开始跟你苏哥哥谈论其他事情时,一般人都知道这个游戏已经结束了。而你偷偷到我背后泼水的行为,是非常错误而且无效的,你明白吗?”

  飞流显然不明白,立即因愤怒而涨红了脸:“输了!你赖!”

  悲凉的气氛被他们一闹,霎时荡然无存,聂铎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情绪失控,给少帅徒增了烦恼,又打量着要找云蘅好好问问少帅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