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轻笑一声：“此次南境大捷，陛下定要赏赐，咱们这个陛下，不可能再涨南境军的名望，便只能从霓凰下手，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霓凰的婚事，若有了明旨，你让霓凰如何拒绝，你又如何自处？”
“我······”聂铎迷茫起来，他确然没有想到，只觉得霓凰是林氏遗孀，却没想到，未婚妻到底还不算林家人，若要赐婚，也无可厚非。
梅长苏叹了口气：“再给我几年吧，等我为赤焰翻案，为你们正名，你才能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不是吗？”
“可是赐婚——”
梅长苏摇了摇头：“近来朝中诸事繁杂，一时半会陛下也择不出郡马的人选，我既知你们二人的心意，届时必会出手阻止的。”
聂铎愣了半晌，沙场厮杀的义烈男儿竟然落下泪来：“少帅，少帅您，您为何如此，您不怪我吗？”
“把醒酒汤喝了，就回去吧，”梅长苏捏了捏眉心，没有回答，反而道，“霓凰聪慧，你务必谨慎，如今我所谋之事尚不能叫旁人知晓。”
聂铎不敢不遵从，用力甩去眼泪，给梅长苏行了一礼，仰头饮尽醒酒汤，退了下去。
卫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情形好像同他想象的大不相同，梅长苏看起来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愣了半晌道：“少帅，那我送您回房吧？”
梅长苏摆了摆手，卫峥有些担心，却又不忍违拗他，殷殷嘱咐了几句，也回了自己院子。
梅长苏放下捏着眉心的手，轻轻叹气，忽然道：“还不出来吗？”
云蘅自古柳后露出身形，惊讶道：“苏哥哥怎知我在这里？”
梅长苏唇角带了一丝笑意：“猜的，”伸手招道，“过来坐吧。”
云蘅蹭了过去，心下又有些惶惶，打量了一番梅长苏的面色，轻声问：“苏哥哥，你还好吧？”
梅长苏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好笑地伸手敲她脑门：“你是盼着我有什么事么？”
云蘅摸了摸他冰凉的手触碰过的地方：“我也没想到撞见这么一桩事，我不是要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
“罢了，本来也没什么可瞒着你的，你放心，我没有动气，如今也好端端的，不会犯寒疾。”
云蘅咬了咬嘴唇：“你不生气？我以为，霓凰郡主是你的未婚妻，你也是喜欢她的。”
梅长苏瞧了她一眼，低低道：“如今这样，有太多事要去考量，哪里还谈得上喜欢不喜欢，也许林殊喜欢过当时那个小郡主，但十年过去了，梅长苏又怎么能感受到当年的心境呢？”
云蘅捧着脸，心里想着，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了呢？
梅长苏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即便有一日我能站在她身边，可我年寿难永、病骨支离，又怎么能长长久久地陪她呢？我一直担心她，如今，她既然寻到了两情相悦的良人，我怎么会不成全？便是为着当年的情义，抛开那桩由大人们定下的婚事，她曾叫我一声林殊哥哥，在这世间，我也会是最希望她能幸福的人。”
“可是——”云蘅最见不得他说丧气话，“如果有一日，叫我找到了能保你长久的法子，那个时候，你也不会后悔亲自推开她吗？”心里难受但还是说道，“我答应了一定帮你回到霓凰郡主身边的，我不会食言！”
梅长苏看着云蘅，眼底露出温软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个傻姑娘，逝去的感情，就像东流的水，又怎么会回来呢？”
云蘅望着他，看进他的眼底，心中一片痴凝，有一丝隐秘的喜悦正蔓延至五脏六腑。
他说那是逝去的感情。
云蘅笑了起来，伸手抱住梅长苏的胳膊，倚在他身边，轻声道：“苏哥哥，阿蘅会一直陪着你的。”
梅长苏偏头看着女孩娇美的侧颜，月光清凉如水，朦胧月华里，一片静谧。他因今日之事，压在心底没有吐口的无力、厌弃、晦暗，就这样渐渐消散，那个缺口好像被填充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谁也没有说出来，但一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天下为局，孰人执棋，江湖数载，莫叹朝夕。
——第二卷：天下棋局（完）
风至北燕
云蘅看着梅长苏终于陷入沉睡，这才松了口气，对其余人挥挥手，众人皆退了出去。
“姑娘，宗主如何？”
云蘅点了点头：“幸而有寒医荀珍留下的药，此番虽然凶险，但也算过去了。”
众人也舒了口气，寒冬腊月，廊州又是湿冷的气候，梅长苏每次寒疾发作都叫人捏把汗。
云蘅看向立在檐下的聂铎和卫峥，二人都垂着头，十分愧疚。
晏大夫扫了二人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明知道他受不得风寒，却大半夜折腾他在风口坐了那么久！”
卫峥连忙道：“都是我的错。”
晏大夫拂袖而去，云蘅有些好笑：“好了素玄哥哥，晏大夫就是这个脾气，因着唐棣下的毒，原本今年的寒疾就来势汹汹，也不全是昨晚的事，倒是你们二人守了一整日了，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聂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少帅他——”
云蘅知道他的意思，点头道：“他没事，他心里从来比谁都想得明白，别担心了，如今素玄哥哥也回来了，东海那边无人照管，你不如早些启程。”
聂铎心中愧疚万分，虽有心守在梅长苏身边，但也知道大局为重，梅长苏的局已经布了快十一年，即将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这个时候哪里都不能出差错，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少帅，就劳烦姑娘了。”
人都走完了，一时间院子里静了下来，云蘅望了望星空，突然道：“今年秋闱的结果出了么？”
暗处现出一人，正是阿寒：“各地暗桩报了名单上来，甄舵主正在汇总，想必明日就能呈上来。”
云蘅沉吟道：“如今金陵城里一片歌舞升平，背地里暗流汹涌，党羽林立，如此折腾下去，只怕日后也拿不出几个朝廷栋梁。”
“姑娘的意思是？”
“明年春闱，咱们金陵的人也该动一动了，虽然朝廷舞弊投机风气极重，但也不可能人人都如此，明日苏哥哥醒来看过名单，会圈几个人出来，想办法，一定要保住这些人，至少得在正榜之上。”
阿寒应了，想着既然要插手朝堂了，只怕离回金陵也不远了，他还得通知阿珏提前准备着。
······
梅长苏这些日子病着，盟中事务自然由飞衍接手，但另外的紧要事情，也只能是云蘅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