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寒立刻领命去了,云蘅见梅长苏神色有些肃穆,不知是否是往事勾起了他心中隐痛,有些担忧地替他诊了诊脉道:“苏哥哥,你若有什么事,我去做也是一样的。”

  梅长苏闻言摇了摇头:“今日你不能出面,你与他在浔阳有一面之缘,难保他不会通过你猜知我的身份,今日还不是时候,而我,也只是想去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

  梅长苏从马车的暗匣里取出一卷画像,缓缓打开,云蘅蹙了蹙眉,觉得似乎有一点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

  “这是南楚晟王宇文霖。”

  云蘅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当初定了要用计策使谢卓两家反目,而萧景睿的真实身世,也就成了这个局的关键:“这是齐渊传回来的?”

  “是,虽然南境那边消息不容易传出来,不过你带出来的人效率还是极高的,当时把萧景睿的画像也传过去了一份,所以这次除了宇文霖的画像,齐渊还传回来一句话——十有八九。”

  云蘅抿唇道:“齐渊为人谨慎,若他都觉得这是十有八九,那基本便是定局了,萧景睿真的是南楚晟王之子。”

  梅长苏微微颔首:“原想找人去对比一番,如今正好碰见,我亲自看看才能安心,毕竟此事必得万无一失。”

  在秦岭脚下的茶舍,云蘅安顿好梅长苏后,便如约离开,潜在了周围。

  墨山先生还未下山,另一位客人也尚未出现。

  梅长苏坐在角落,品着口中略微苦涩的茶水,眼神氤氲不清。

  忽然,厚重的门帘被掀起,掠进一阵夹杂着雪花的寒风,秦岭还没正式步入春天。

  一个清朗却内敛的声音道:“今日多谢范兄指点,在下才能一睹雪崖寒梅的奇景。”

  “萧公子客气了,里边请,这家茶舍我常来,不如喝盏茶暖暖身子再赶路。”

  萧景睿看了看天色,颔首道:“也好。”

  他一进来便看见了角落里那个身裹白裘的年轻人,他低眉品茶,却仿佛一团云雾,又像是自己方才在雪崖边见到的寒梅,萧景睿这么多年在江湖朝堂,还头一回见这般人物,不过一想,秦岭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能见到这般高人,也不是什么奇事,多看两眼后,便跟着范昶落座了。

  范昶自然也看见梅长苏了,但由于萧景睿在侧不便相认,便忍着激动的心,坐在了萧景睿对面,毕竟他们这些暗桩的弟兄,是很难见到宗主本尊的。

  萧景睿与范昶攀谈几句,多是范昶在介绍秦岭的风土人情,萧景睿为人性情温厚,便只是含笑附和,并不带一丝不耐烦。

  范昶心中叫苦不迭,他不知宗主今日计划,只知道宗主想见这位萧公子一面,便特意在这里罗里吧嗦拖延时间,但宗主似乎无意与萧景睿攀谈,这让范昶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该不该让萧景睿离开。

  萧景睿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抬头去看,正是那位身裹白裘的年轻人,他正凝眸望着自己手中方才在崖上攀折的梅花,似乎十分喜爱的样子。

  萧景睿觉得对此人莫名有种亲厚感,便起身道:“先生似乎极喜这支梅花?”

  梅长苏似乎有片刻的讶然,含笑道:“早听闻秦岭高崖之上,寒梅傲雪凌霜而放,只是在下身有顽疾,山路崎岖,无法一睹姿容。”又应景似的轻咳两声,脸色越发白皙如玉,叫一旁的范昶捏了把汗。

  萧景睿生性纯良,闻言立即将手中梅枝递了过去:“既如此,这一枝梅便赠与先生,也可稍稍领略雪崖寒梅之景。”

  又对范昶道:“如此,在下先行一步,还要在天黑前赶至下一个驿站。”

  范昶愣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看向梅长苏,见梅长苏借饮茶微微颔首,便道:“那我送萧公子。”一面心里又奇怪,宗主见了萧公子,甚至连姓名也未曾互通,只得了一枝梅花便作罢了?

  沉疴

  也许是旅途奔忙,也许是在秦岭着了凉风,又或许,是亲手布下这场无解的棋局,背后所承担的悲哀与慨叹,叫他心思郁结,梅长苏病倒了。

  病势来得凶猛,云蘅措手不及,也来不及赶回云城,只得就近找了家店住了下来。

  “苏哥哥?”飞流守在床边,片刻也不肯离开。

  云蘅从秦岭下来就没合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望着梅长苏在睡梦中还紧蹙的眉头,忍不住伸手轻轻为他抚平。

  “父亲······”

  云蘅轻轻叹息,只有在梦呓中才能微微流露的伤痛,原是从来就扎在心底的。

  八年了。

  飞流突然站了起来,警觉地望向门外,云蘅惊讶了一下,凝神细听,有脚步声接近,呼吸轻浅,应当有武功在身。

  那人停在了门外,飞流跨出内室做出防御姿势,云蘅手中也突然多了一双峨眉刺,却听传来了敲门声——是江左盟通用的暗号。

  云蘅松了口气:“进来。”一边拉过飞流轻声道,“飞流去里边,好好陪着苏哥哥,不要让人接近,好不好?”

  飞流看着云蘅,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威胁地瞪了一眼范昶,飘了进去。

  云蘅回身关上内室的房门,看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范昶,露了一丝笑意:“范大哥坐吧,我们飞流还是个孩子,在廊州被宗主宠惯了,范大哥勿怪。”

  范昶连连摆手,他们这些在外的暗桩,早就听闻宗主身边有一个武功奇绝的少年,如今瞧那身形,便可知一二了。

  “原不该打扰,只是如今秦岭暗桩由在下负责,听闻宗主病了,我实在牵挂,宗主可严重?可需要什么药材,我这就去安排?”

  “宗主有旧疾在身,只怕是一时不适应秦岭的气候,那日又为了等候墨山先生耽误了许久,病势沉疴,只能静养着,可他——罢了,你们比我更清楚他的性子。”

  范昶觉得心中一紧,又像是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了一般,埋葬隐藏了八年的过往,只因这一句话便从心底喷涌而出。

  “少帅他——他到底得了什么病?”这个久违的称呼,让范昶哽咽了一瞬。

  云蘅微微抬眼注视着范昶,即便是被屠戮殆尽,逢此大难,可这些赤焰旧人,却从来没有想过背叛,像范昶这样的人还有许多,即便是当年,他们也只是赤焰军营里的无名小卒,没有人会在意,他们原本该隐姓埋名,在江左盟庇护下过寻常人的生活,可这些人却义无反顾地陪梅长苏走上了这条路,为赤焰军沉冤正名,报仇雪恨。

  如黎纲,如甄平,如范昶,甚至是卫峥、聂铎,甘冒奇险,九死无悔。

  云蘅叹声道:“当初他在雪窝中许久,才被我找到,寒气入骨,内里早已虚空,能捡回一条命,都是上苍庇佑了。”

  云蘅知道,梅长苏对这些赤焰旧人有着绝对的信任,而他们也值得信任,但火寒之毒实在过于特殊,一旦透露出去,叫有心人和梅岭联系在一起,便是灾难。

  欺瞒是迫不得已,若上天真因辜负了忠心而降罪,那便由自己一人承受好了。

  云蘅见范昶神色痛苦,便岔开话题道:“对了,那天萧景睿没有认出你吧?宗主说,那个时候萧景睿也常常去军营里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