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今日不同寻常,这些客人中也有着不少达官贵人,很快,积云楼的老板便奔忙出来与领兵之人交谈。

  客房的门开合之间,阿寒已然进了屋,他身法奇诡,如一团黑雾。

  “姑娘,楼下的大理寺官兵是要搜查逃犯。只怕就是——”阿寒看了看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我刚刚接到消息,今日晚些时候,那个姑娘的兄长登门送银子,想趁着上元节团圆之日,带妹妹回家和母亲团聚,却不料被赶了出来,他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我们的人也确定他当时是一言未发地离开了。”

  云蘅看向那个人:“他叫什么?”

  “童路。”

  “看来他离开之后,便策划了一场复仇?他去杀谁了?兰园还是楼之敬?”云蘅道。

  “这些人里还有户部尚书府的府兵,大理寺卿与这位楼尚书私交甚笃。”阿寒看了一眼楼下道。

  云蘅看着童路,思绪转了半晌,从袖中取出一瓶药递给阿寒:“带他回邀月酒楼,喂他服下一颗,可暂时保住性命,等我回去再给他解毒。”

  阿寒不疑有他,伸手提起地上的童路,顺着另一边的窗户纵身跃了出去,他就像一道黑雾,即便带了一人,速度也不减分毫,月色明亮,烟花在夜空里绽开,阿寒便在暗影中急速施展着轻功,甩开了身后追兵。

  “这——”十三先生忽然叫了一声。

  云蘅循声去看,积云楼的客房里原铺的是上好的纯色地毯,无半分杂色,尤为珍贵,可如今却因为童路,布满了斑斑血迹,极是扎眼。

  云蘅击了两下掌,客房门再次开合,飘进来两个寻常百姓打扮的人,十三先生这才惊觉,这两个人便是他来时正问店老板要酒的人,他们竟是沧巫阁的人?

  彼时其中一人还醉醺醺,惹得积云楼伙计极为不耐,可如今这两个神肃工整的人,又哪里是之前的两只醉鬼了?

  “把地毯换了。”

  云蘅的命令尽于此,没有吩咐去哪里找地毯,怎么带进来,但二人丝毫不耽搁,迅速收了地上沾染了血迹的地毯,同样顺着阿寒之前离开的窗户飘了出去。

  十三先生看着楼下已经开始搜查一楼的官兵:“不会来不及了吧?可要找人拖一拖?”

  云蘅微微蹙眉,神色也有些焦虑,他们自然可以一走了之,但今日二人皆未曾易容,只怕背后之人日后顺藤摸瓜,再查出别的东西来。

  却在此时,看见一楼的官兵齐齐停了手,向二楼窗边的方向行礼。

  云蘅见状微微疑惑,遂即释然,轻松笑道:“十三叔不必担心,自然有人替我们拖住这些人了。”

  十三先生闻言也探身去看,了然一笑:“这便是了,誉王殿下在此,大理寺也好,楼尚书也好,谁都得退避三舍。”

  云蘅微微冷笑道:“更何况,今日之事,楼之敬只怕最害怕的,便是叫誉王知道原委,誉王可正愁没有户部的把柄,如今的户部可是在太子手中啊。”

  十三先生看了看云蘅清冷的面色,想着她与阿寒方才的对话,言语间似乎涉及了兰园,又想着那个童路既是为复仇才夜半刺杀户部尚书,朝廷命官,只怕其中不知道夹杂了多少腌臜事,楼之敬为太子犬牙,自然惧于誉王。

  “但也是奇了,怎么誉王便偏偏一个人在这积云楼坐着呢?他难道也知道兰园的事?”

  云蘅摇摇头:“兰园中龙蛇混杂,牵涉各方利益,即使是誉王一派的官员,未尝没有涉及其中的,正因如此,保密性也更强,堂堂誉王殿下,自然不会去关注一个没甚关系的暗娼园子。若非我们与楼之敬早有交道,一直留意,在兰园早早安插了人手,也无法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可说到这,云蘅也有些疑惑,誉王怎么就刚刚好出现在这个地方了呢?

  楼下的交锋却已进入了白热化。

  只听誉王冷笑道:“今日是上元佳节,陆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大理寺卿,在此良夜不去陪伴夫人,却跑来替楼大人抓什么刺客?本王一直坐在这里,可未曾见过刺客,究竟是什么人,陆大人不妨说出来,叫本王也听听?”

  陆元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陪笑道:“正是佳节,何必让一个小毛贼污了殿下的耳朵,只要,只要下官派人一搜便知,若是没有,下官立刻离开,却不搅扰殿下。”

  誉王却捻了茶杯笑道:“怎么?本王奉父皇之名协助太子,如今却连你大理寺的事也不能过问了?”

  大理寺卿陆元识连连擦汗,原本只是卖楼之敬一个人情,好让他在太子那里替自己说些好话,可谁知这大年下的,誉王不在府里过节,却跑到积云楼来,如今搞得自己进退两难,若就此离去,万一誉王抓住了那个人,便坏了大事,若执意搜查,看誉王的架势,势必要问个清楚明白——这可如何是好!

  云蘅微微凝眉,陆元识虽然不属于誉王阵营,也有心投进太子门下,可毕竟明面上还是个中立的角色,按理说,哪怕誉王质问已经是太子心腹的楼之敬,也不该如此对待陆元识,说到底,他还是个大理寺卿。

  难道说——云蘅想着今日誉王的种种巧合,忽然心中一动,他要在今夜便换了这位“中立”的大理寺卿?

  于楼之敬而言,一边是自己最隐秘之事,兰园那些事若是被人知道,丢了官都是小事,只怕性命也难保,另一边是步步紧逼的誉王,那该如何选择?只怕是如今不在场的楼尚书,心中早有了取舍。

  “陆大人口口声声是抓从楼尚书府里逃出来的刺客,既然如此,不如便请楼大人来一趟,趁这个机会,陆大人也将这酒楼搜上一搜,省得说是本王耽误了大人办案。”

  陆元识一口老血闷在心里,吐不出也咽不下去,望着共有三层的积云楼,只觉得这一步难如登天。

  瓮中捉鳖

  趁这会子功夫,暗卫已将地毯换好,桌椅皆摆回了原位。

  便听誉王悠哉道:“陆大人,您若是再不搜,这刺客可就彻底跑了。”

  陆元识愁眉苦脸,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大理寺的衙役们便一拥而上,一间一间屋子搜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云蘅琢磨着这戏也没什么看头,那边又有一个奄奄一息的伤者还等自己救治,便告别了十三先生,同样顺着阿寒离开的方向,飘然而出。

  十三先生开窗看了看,漆黑的夜里无半分异样,云蘅已然消失在夜色中,这样一个身手高强又颇有才学的小姑娘,是如何同小主人认识,明明是局外人,又为何愿意倾心相助,而小主人为何如此信任她呢?

  十三先生心中疑惑,却也相信梅长苏的判断力,莫说曾经的林殊师从黎崇老先生,可谓是天赋奇佳,为老先生爱徒,就是如今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江左梅郎,他的决定也不容置疑。

  十三先生心中仍旧恍惚,昔日旧主,竟然就是如今的琅琊才子榜榜首,手握江湖第二大帮派江左盟的宗主,梅长苏。从林殊到梅长苏,曾经精彩潋滟的赤焰少帅,到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却驾驭众多高手的江湖帮主,又想起云蘅所言挫骨削皮之痛,十三先生不敢细想,这些年梅长苏究竟经历了多少痛苦,只恨自己无法代替。

  云蘅自然不会只留他一人在此,十三先生正欲添些茶水,便听门外暗卫低声禀报:“十三先生,户部尚书楼之敬到了。”

  十三先生手微顿,复又接着方才的动作,拿起茶盏闻了闻,香雾茶沁人心脾的气息萦绕鼻息,好戏开锣。

  比起周围这些看戏的人,陆元识心中一片灰暗,楼之敬自进门便不曾看他一眼,他混迹官场多年,自觉不偏不倚持心公正,若非朝堂上党派林立情势所逼,他仍旧是他的大理寺卿,谁又能奈他何。

  可如今,自己倒向太子,誉王不容他不说,便是连太子也要视他为弃子了。

  “不知誉王殿下急急唤下官来,有何要事?”楼之敬看了看眼前情境,心知那个刺客是没有抓到,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提着一颗心。

  “唔,”誉王心中冷笑,面上却和蔼道,“本王在此处赏灯,却恰好碰见陆大人带着官兵包围了此处,说是要替楼大人捉刺客?本王担忧楼大人安危,便赶紧派人去看了看,只不过,此处可没有什么刺客啊,楼大人?”

  楼之敬面皮一跳,心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刺客之事原归京兆衙门管,可三审两审,以誉王的性子,必然将此案提至刑部,刑部尚书可是誉王的人,莫说兰园之事,只怕是有的没的都要给自己扣一箩筐,自己一时想着,大理寺卿陆元识如今想投靠太子,正缺自己牵线搭桥,便借了他的人直接将那个刺客捉拿归案,背地里处决了,便再无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