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看向他,眉间清华。

  蔺晨挑眉:“看来我这大半年的苦口婆心,也抵不过黎老先生一封信,哎,失败失败,不过,这才应该是你的样子。”

  这才应该是你,不沉湎黑暗,不心怀戾气,傲骨铮铮,举世无双。

  梅长苏手中的玉蝉在日光下泛着淡淡光晕。

  “为师将这玉蝉留给你,日后有难可求于故友玄清,周兄为人正直凛然,见此信物,必不犹疑。”

  实澹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声皦皦而弥厉兮,似贞士之介心。

  “霜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蔺晨见到玉蝉不由吟道,“老先生之志,望尘莫及。”

  鹤龄

  因解毒是将全身骨头打碎重塑,故而从此,梅长苏不能久坐亦不能久站,为恩师守灵三日,长跪灵前不吃不喝,还是蔺晨大怒灌了药将他送回了房间,黎纲这才松了口气。

  “蔺公子,少主这身子不要紧吧?”黎纲掩好房门,看着蔺晨不好看的脸色问道。

  “什么叫不要紧!”蔺晨瞪眼,“死了才要紧吗!我是让他来救自己的心的!不是让他把命丢在这里的!人死灯灭,做那些虚礼有什么意思!”

  黎纲恨不能上去捂住蔺晨的嘴:“蔺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蔺晨瞪了他一眼:“就你长了耳朵,我还不是替长苏着急!”又道,“这下回去老爷子可有的唠叨了。”说着不耐烦地出了门。

  梅长苏正接过小僮手中的药碗,忽然笑道:“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小僮立刻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梅长苏瞧他不过十二三岁,便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僮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半晌才嗫嚅道:“飞珩。”

  梅长苏弯看见飞珩叽里咕噜转来转去的眼珠,却故作一副胆怯老实的模样,还以为旁人看不见,不知道想起了谁,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你认识我吗?”梅长苏问道。

  飞珩似乎惊了一下,抬头快速掠了一眼梅长苏的笑颜,又忍不住抬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摇头,动作大的就连脖子上挂着的小串珠也跟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可我认得你。”梅长苏笑眯眯道。

  飞珩愣愣地停下摇头的动作,看着梅长苏。

  梅长苏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啊,我认得你。”伸手指了指飞珩胸前的小串珠,“八年前,我在——”

  门吱嘎一声开了,进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精神矍铄,颇有仙风道骨之气:“你这小子,真是狡猾之辈,居然连老夫都要威胁。”

  梅长苏低低笑了:“否则,只怕晚辈出了山门,也见不得鹤龄先生一面。”

  “哼,”鹤龄先生的白胡子翘了翘,冲飞珩摆了摆手,“好了,你下去吧。”

  飞珩犹豫地看了一眼梅长苏,才冲鹤龄先生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黎纲恰在院外拦住了飞珩:“哎,小孩,方才那个,就是鹤龄先生?”

  飞珩看了一眼被扶住的肩膀,以一个诡异的身法脱离了黎纲的钳制,并且狠狠瞪了他一眼,飘身出了院门。

  “嘿!”黎纲瞪大了眼睛,“这江左盟都是什么人啊!”

  房中二人收回目光,一老一少对坐,沉默半晌,鹤龄先生道:“不如你我手谈几局?”

  梅长苏温和笑道:“前辈有令,晚辈莫敢不从。”

  不过盏茶功夫,梅长苏便摩挲着手中暖玉白棋,笑眯眯看着对面眉头拧成疙瘩的鹤龄先生。

  鹤龄先生伸手搅散棋盘:“不算不算,是老夫轻敌了,重来。”

  梅长苏不置可否,依旧是鹤龄先生执黑子,梅长苏执白子。

  三局之后,鹤龄先生欲伸手,却被梅长苏拦住了,梅长苏笑道:“先生百般犹疑,再来一百局,也是一样的结果。”

  鹤龄先生看着几乎无处落子的棋盘,长叹一声,收回了手,这才看着梅长苏的眉眼,颇有感叹道:“明明知道,你解毒之后容颜大改,却不知为何,总是能在你身上看见你父亲的影子,并非赤焰军主帅林燮,而是当年那个纵马逍遥,仗剑江湖的梅石楠。”

  梅长苏眉眼清华,温和道:“故人已逝,先生尚在,多思无益。”

  鹤龄先生眸中泛起一丝怀念与痛惜:“是啊,人老了,便常常想起过去的事,总会想起我与令尊拜了忘年之交,看着他一点一点在江湖立名,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先生一直对我避而不见,也是这般缘由?”梅长苏轻声道。

  “是,”鹤龄先生点头,“孩子,你既然活了下来,就好好地活着,江左盟,琅琊阁,药王谷,总有你容身之处,你要走的路,太难太险,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若到了那个时候,你父亲在天之灵,如何得以安息,他为你铺的所有后路,岂不都付之东流?”

  梅长苏缓缓吐出一口气:“既然我活了下来,就不能白白地活着,先生,若我偏安山野,任冤魂徘徊,就算活了百年,又有什么颜面,去面见那些故人呢?”

  鹤龄先生闻言,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道:“我这一世自诩看破尘缘,却也有执拗于生死之时,明知你注定要走这条路,却总还是忍不住劝上一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梅长苏看着仿佛一瞬间苍老了的鹤龄先生,有些不忍,便先岔开了话题:“他说他叫飞珩?”

  鹤龄先生知其好意,勉强一笑:“那时候他还小,又受了惊吓,已经不记得多少过去的事,我便为他取了新名字,不如从头来过,转眼竟是八年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能一眼认出来。”

  梅长苏笑笑:“若不是他,我也一时找不到什么方法逼您老出来呢,知道您给飞珩取了新名字,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鹤龄先生瞪他一眼:“偏你鬼主意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已见过了那个小丫头,否则八年,哪里会一眼认出飞珩来。”

  梅长苏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带着无奈的笑:“他们的确很像。”

  鹤龄先生道:“如今虽然兄妹不得相认,但却各有归宿,也很好了,完美之事,自古难全啊。”

  既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