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嘻嘻一笑,冲着梨林中的身影跑了过去,撒娇般缠上那人的手臂:“好婆婆,是那素老头把我关在药王谷不让我出来,云蘅可是思念婆婆,日也想夜也想。”

  那满头银丝,却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正是顶针婆婆,她是如今江左盟宗主鹤龄先生的师妹,医毒在当时无人匹敌,原是纵横江湖来去无影的鸳鸯,却不知为何,二人一个甘守小小江左盟混迹江湖,一个长住这百里梨林孤独终老。

  “素小子多年不见,越发不像话,”顶针婆婆顿了顿,又责怪道,“你这个臭丫头也太笨,在婆婆这里学了那么多,却连素小子也对付不了。”

  云蘅好笑,想着素天枢如今带着药王谷登顶琅琊富豪榜,在江湖朝堂皆是名声大振,也只有顶针婆婆还一口一个“素小子”。

  “你这个臭丫头,既然你师父不让你出谷,怎么如今又一身狼狈地跑来我缥缈山?”

  云蘅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风尘仆仆的样子,十多日的路程,她半刻未歇,竟用了五日就赶到,连马也累得口吐白沫瘫死在山下。

  “婆婆,阿蘅要喝梨花白。”云蘅撒娇道。

  “胡闹,你小小年纪怎能喝酒?你上次偷喝我的梨花白,我还没有揍你屁股呢!”顶针婆婆瞪了她一眼,“快去洗洗干净,脏兮兮的。”

  云蘅撇了嘴,朝一座木屋走去,木屋内是一处汤池,引山间温泉,又一直由顶针婆婆的好药补着,若是他能来泡一泡,对他的身体也是有好处的吧?

  想到这,云蘅猛地摇了摇头,褪了脏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热水漫过头顶,好像冰寒了几日的心,才逐渐回暖。

  “你除了怜悯,还能给我什么?”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需要一个八岁的小姑娘?”

  她抱着自己,潜在水底,眼泪融进温泉中。

  云蘅,你看谁叫你自作多情,救了人家,人家还不领情,你还是个没有用的小姑娘啊。

  她不知道呜呜咽咽哭了多久,五天五夜没合眼,终于昏睡了过去。

  顶针婆婆眼瞧着天黑了还没动静,口中骂着“臭丫头”,将人从水中捞了出来,裹着白净的棉布里衣,送去了小床上。

  用温水敷了敷两只哭红了的兔子眼睛,叹了口气:“臭丫头,自小就执着,如今,又碰到什么坚冰,折腾成这副模样。”

  云蘅哼唧了一声,又紧紧蜷了蜷身子,睡得极不安稳。

  启程

  云蘅被林间鸟鸣声吵醒时,迷迷糊糊望着透进房间的日光,第一反应是耽误了梅长苏的药,也不知道蔺晨那个不负责任的有没有记得叫他吃药。

  匆匆爬起看着身上陌生的里衣,这五日来的记忆才接踵而至。

  “臭丫头,醒了就快出来吃早饭,你这丫头,浑身一把骨头都没有几两肉,素小子不给你吃饭么?”顶针婆婆依然中气十足。

  云蘅捏了捏这几日明显消瘦下去的脸,嘟了嘟嘴,拖拉着鞋子,跨进院子,眯着眼睛看着日光倾洒的小院,以及远处轻轻摇曳的梨花。

  “你都睡了两天了,你实话告诉我,这次,不会又是偷跑出来的吧?”顶针婆婆笑眯眯地喝着碗里的粥。

  “我才没有偷跑!”云蘅一屁股坐在顶针婆婆身边的小矮凳上,捧起粥碗狼吞虎咽,“是他把我赶走的!”

  顶针婆婆摇摇头:“既然如此,就在婆婆这里多住些日子,喏,你最爱吃的辣花生。”

  云蘅口中细细咀嚼着顶针婆婆自己做的辣花生:“这辣花生配梨花白才好呢。”

  “臭丫头,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云蘅两碗粥下肚,吃饭的速度才慢了下来,捧着脸听林间鸟鸣,又恍惚想,他在做什么呢?

  此时的琅琊山,比寻常清净几分,蔺晨百无聊赖,没有云蘅那个小丫头陪他满山跑,守着个梅长苏,看着他除了看书就是看书,着实无聊。

  “你瞧,你气走了小丫头,连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蔺晨呼啦啦摇着折扇。

  梅长苏恍若未闻,一旁的徐偲直翻白眼,他回禀了半晌消息,这位大爷愣是一个字没批示,还嫌没人同他说话?那他徐偲是什么?

  “咳,”想到这里,徐大总管忍不住了,“少主,黎老先生那里——”

  “问我做什么?”蔺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喏,黎老先生的得意门生在那正襟危坐,应该问他。”

  徐偲深吸一口气,求助地望向梅长苏。

  梅长苏抬眼看了徐偲一眼,沉吟片刻,看着蔺晨:“老阁主能治么?”

  蔺晨晃了晃扇子:“我说长苏,你以为江左盟宗主,名扬天下的鹤龄先生是摆设么?”

  梅长苏垂了眉眼。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长苏,对于黎老先生来说,你是梅长苏还是林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

  “可我已经没有心了,蔺晨。”梅长苏缓缓站起身,长袖拂过书卷,“我所信奉的一切,我所效忠的一切,我所爱戴的一切,都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那梅岭千秋的雪,京郊的大火,染遍了金陵城的鲜血,都在嘲笑我曾经的一切,这是我们林氏忠的君,这是我们林氏报的国,这是七万赤焰男儿为之不计生死的天下。”

  属于林殊的那刻九死无悔的赤子之心,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那样平静,平静得让人悲怆。

  “呵,好一个大梁天下,这天下,竟容不得家母一方葬身之所。”

  蔺晨皱着眉,他曾经担心梅长苏什么都埋在心底,郁结五脏,可如今,这字字诛心的恨意,更让他胆战心惊。

  那个病重时还硬撑着为南境灾民筹谋的人,此刻,却充满了隐蔽的,滔天的,刻骨的恨意与毁灭之意。

  蔺晨不会明白林氏的忠诚,但他知道,若是对此刻的梅长苏不加以疏导,一旦他做出什么无可挽回之事,梅长苏也好,林殊也罢,他的一生都会陷入梦魇。

  蔺晨冲徐偲使了个颜色,徐偲立即道:“梅公子,若连鹤龄先生都确诊了药石无医,黎老先生必然真的时日无多了,这些日子,黎老先生常与鹤龄先生谈起往事,每每提到林家小殊,总是感慨又可惜,梅公子,黎老先生若见了你,此生,也再无遗憾啊。”

  蔺晨接口道:“琅琊山距离廊州并不十分远,我们且去拜会黎老先生,回来的路上也可以绕道去秦大师那里吃素斋修身养性一番,他医术高明,没准还能再调养一番你的身子,哟,对了,沿着沱江走,还可以去缥缈山,那里气候不同寻常,如今梨花开得正好,顶针婆婆的辣花生极好,你一定要去尝一尝。”

  他才不会告诉他,琅琊阁的探子最后得到云蘅的踪迹就是在缥缈山附近,守着个大男人有什么意思,还是那个小丫头好玩。

  蔺晨越说越开心,徐偲默然,少阁主,人家梅公子还没答应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