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一头扎进了雪窝中,被雪呛得半天回不过神,她无力地爬出,跌坐在雪地。

  那个人,该是有怎样的意志,才能在这种境况下坚持到自己的出现,他——少帅,对了,他说自己把赤焰军的少帅推了下来,这里既然是雪窝,那个少帅也一定没死。

  云蘅在过膝的雪地中走了两步,崖上的火光忽明忽暗,她便想用火折子照路,却发现刚刚在雪窝中,身上的火折子和药王谷的信号弹都被浸湿了,云蘅只好继续在黑暗中摸索,就是为了报答方才之人的救命之恩,她也一定要找到赤焰军的少帅。

  云蘅并没有发现,随着她的动作,惊动了一些雪中的虫子,正窸窸窣窣向其他地方爬去。

  突然,她的脚似乎在雪中勾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云蘅惊叫一声,想要抽出来,那个东西却突然生出了钩子,将自己的脚腕紧紧勾住。

  云蘅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前倒去,等她从雪地里爬起来,才发现紧紧勾住自己的竟然是一只手,但是,这真的是人手么?

  少帅

  云蘅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看着紧紧勾住自己脚腕的那只手——如果还可以称为手的话。在凝固的血迹和烧焦的皮肉上,还爬着几只虫子。

  云蘅试了几次也没能抽出脚,便俯下身去,顺着手开始从雪中摸索,由于脚腕被紧紧抓着,在雪中行动极其不方便,就在云蘅好不容易将整个人从雪中拉出时,被吓了一跳。

  不计其数的伤口,盔甲被凝固的鲜血牢牢地粘合在皮肉上,被火烧焦的地方爬着无数虫子,正啃噬着他的皮肉,便是如此,那双眼睛,正灼灼盯着云蘅,璀璨如寒星。

  云蘅怔怔地对上那双眸子,那双眸子,像这北谷地狱的梦魇,此生,挥之不去。

  “你是赤焰军的少帅?”云蘅问道,声音极轻,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那人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动,却在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晕过去了!”云蘅瞪眼,又拼命抽脚,甚至伸手去掰他的手指,也无济于事,“喂,你先松开我啊!不然我们都要冻死在这里了!”

  徒劳了半晌,云蘅只好放弃,她开始试图清理那人身上的虫子,他的脉象极其混乱,但又似乎没有性命之忧,云蘅也只能将原因归功于自己学艺不精。

  就在云蘅想卸下他的头盔时,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看向上方。云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崖上似乎有人!

  她蹙了蹙眉,口中发出几声鸟叫,崖上之人立刻有了回复,云蘅松了口气,大声喊道:“师父!是我!我找到赤焰军的少帅了!”

  素天枢大怒:“你何时出来的!”又愣了愣,“你说什么?”

  蔺老阁主在云蘅嫉妒的眼光中,顺着冰崖飘然而落,疾步走了过来:“小殊?”

  云蘅看着他又合上了眸子,便将自己入谷之后的经历说了一遍。

  蔺老阁主接过身后弟子举着的火把,仔细查看着情况,又翻看了手环,神色忽明忽暗:“老素,你来看这个。”

  “是林家那个小子吗?”素天枢从崖壁上抽出弯刀,走了过来。

  “是小殊,”蔺老阁主道,又示意素天枢看那几只被云蘅揪下来虫子。

  “雪疥虫!”素天枢惊叫,“不好!”

  “师父!”云蘅坐在雪地上叫道,“您能不能先把您的乖乖徒儿救出来?”

  素天枢看了看凝眉沉思的蔺老阁主,冲云蘅道:“胡闹,谁许你跑出来的!”便伸手去拉那只依然牢牢抓着云蘅脚腕的手。

  “咦?”素天枢又接连点了好几处穴位,依然无济于事。

  蔺老阁主也跟着试了试,摇摇头:“不行的,只能等小殊自己意识清醒了。”

  “火寒毒,天下奇毒之首,这孩子,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云蘅想起从前自己在琅琊阁的藏书楼里读到的那个记载:伤者全身烧伤,火毒攻心,本已无生理,但恰巧跌入雪窝之中,被寒蚧虫咬噬全身,此虫只有梅岭附近才有,它们专食焦肉,同时吐出毒素,以冰寒之气扼住了火毒,从而形成一种新的奇毒,那便是火寒之毒。身中火寒之毒的人,骨骼变形,皮肉肿涨,周身上下会长满白毛,而且舌根僵硬,不能言语。每日毒性发作数次,发作时须吸食血液方能平息,且以人血为佳。虽然此毒可以苟延性命,不发作时体力也如常,但这样的折磨,也许并不比死了更干净。

  烈火,雪窝,梅岭,雪疥虫。

  云蘅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绪,那双如寒星的眸子,让她心生怜惜:“能治好吗?”

  蔺老阁主叹了口气:“暂无性命之忧,天快亮了,先带着他离开这吧。”

  “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你说的救了你的人,应当就是有赤焰智魂之称的军师聂真,而这个孩子,就是赤焰军少帅——林殊。”

  故尘

  梅岭之行已是月余前的事,除了赤焰少帅林殊以及卫峥之外,其余被救下的赤焰残部都由琅琊阁暗中送往各处暗桩蛰伏。

  由于被林殊抓着脚腕,故而跟去了琅琊阁的云蘅,终于在老阁主的金针之下重获自由,但她没有离开,她要等林殊醒了,把那位聂真先生托付与她的话完完整整转述才行。

  “吃饭了。”云蘅拎着食盒进了卫峥的房间,尽管他受伤颇重,但在琅琊阁、药王谷、浔阳云家三方的好药医治下,半月前清醒了过来,如今已能坐起身来。

  而令云蘅惊讶的是,卫峥竟然是自己嫡亲姐姐云飘蓼的未婚夫,难怪一向偏安浔阳济世为怀的云家在这种境况下还贸然出手。

  “少帅可醒了?”这是卫峥每日见到云蘅必问的问题。

  云蘅摇了摇头,将食盒放在一边,端出药膳来:“老阁主说他一时半会还醒不来,素玄哥哥你还是赶快养好自己的伤吧,梅公子不会有事的。”

  二人如今已是逆犯的身份,自然不能再称呼旧名,卫峥被素天枢收为义子,更名素玄,虽还未行拜礼入宗祠,但这称呼已经改了,至于林殊,老阁主只对众人说他姓梅,琅琊阁上下皆以梅公子相称。

  卫峥低下头去,似乎极力隐忍着什么,半晌还是接过云蘅手中的粥喝了下去。

  云蘅昨日收到了云飘蓼的信,句句凄切,只询问卫峥近况,云蘅却注意到信笺上干了的泪痕。云飘蓼与卫峥的婚约,虽从未张扬,但难免有人记得,如今赤焰风波尚未平息,无数双眼睛还盯着云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云蘅尚不能体会大人们隐忍至极又无可奈何的境况,亦不知如何安慰,便只是安安静静陪卫峥坐着,时而卫峥常以缅怀的口吻谈起少帅林殊,云蘅似乎便能看见那飞扬明朗的少年近在眼前,却转瞬间被无数次出现在梦魇的,如寒星般的眸子打散。

  经此一难,恍如隔世。

  无论是卫峥,还是尚在昏迷的林殊,亦或是死里逃生的赤焰旧部,都清楚的知道,赤焰军旗,都随着那七万男儿,葬身梅岭,再难燎原。

  云蘅其余的时间,都呆在林殊的故尘苑中,云蘅觉得这园子的名字不吉利,老阁主却言此名借了“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一句,与这苑里的素梅相应。

  云蘅见过药王谷开遍满山的红梅,初见这素梅,却觉得清清淡淡,就这样住进了心里,便整日缠着老阁主,从山下搬进了故尘苑与林殊为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