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出去几公里，但方向并不是回花园街，而是去工作室。
Linda在十分钟前打来了电话，十分夸张地哭天喊地了一阵，说老大，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你再不回来我们真的要忙疯了，撑不住了。
从外地出完差回来后，沈回就消失不见了，只在线上跟他们进行网络会议和工作跟进。项目有一系列的事要继续推进，Linda他们都坚决不同意沈回远程办公，但沈回说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所以老大，你说的更重要的事到底办完没啊？”Linda听起来怨气不小，“我们最多再给你一天，不能再多了啊，真吃不消了。”
隔着通讯，沈回好像都能看见Linda化着浓妆手叉腰的样子，便说，已经再回来了。
“事情提前结束了，现在已经在路上了。”他说，
“真的假的？谢天谢地！”
电话那头欢呼一声，Linda又说那一会儿她约个会议室，等到了率先开个会，把这几天的东西过一下，沈回说好。
挂掉电话之后，沈回把车子开快了点，Linda的话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最后流露出的那份焦急是真的，情况不像他说的那么风淡云清，离开这几天，已经是极限了。
连着开过四个路口，前面拐个弯，大概十分钟不到，就能到工作室了。
市中心的这个路段堵了起来，沈回减缓车速，降下一些车窗。城市特有的气息被风裹挟着吹了进来，他正好赶上一个长红灯，停在车道上发呆，这时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hello，老同学，在忙吗？是我。”
对方的声音非常热情，沈回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嗯，知道，有什么事吗？”
Mike的语气也十分自来熟，一点不见生，他寒暄了一下，又说下周有个高中同学聚会，问沈回要不要参加。
“本来想微信问你就好的，但你可能在忙没看到，就想说还是打个电话确认一下。”Mike又补充道。
沈回像是想起了什么：“啊，抱歉，我前天看到了，后来有点事在忙，忘回了。”
那个时候他应该在处理工作文件，发送完就想着找新的养胃菜谱给郝暻做饭了。
“没事，”Mike也不是在意这种事的类型，“所以你去吗？”
“我就不去了，没时间。”
“行吧。”
沈回说的没时间，就是真的没时间，Mike虽然说不上和他关系有多亲，但作为高中三年同一个学习小组的老同学，还是知道这一点的。
他也不强迫，只说：“那我跟他们说一声，就说你工作实在抽不出空来，以后再说。”
“多谢。”
沈回正打算结束这段通话，却没想到Mike突然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郝暻好点了吗？”他的语气很关切，“哦，他前几天跟我说肠胃炎了，好像还是你带他看的病，但我问他具体情况，他又不多说了，想问他好点没？”
Mike说得很真诚，沈回知道郝暻跟他现在相处得不错，便说不用担心，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Mike松了一口气，“本来还在担心他这几天吃饭怎么办，毕竟以前聊天的时候，他说过他就是只会泡面的那种生活技能水平。”
“嗯，”沈回对此非常认同，想了想又说，“所以这几天是我做的饭，他在我家。”
“啊，这样啊。”
Mike好像有点吃惊，过了两秒，又说：“那你们是和好了？”
沈回本来在漫无目的地看着马路上的行人，听了这话愣了愣。他先是反应了下，意识到郝暻把他们的关系告诉Mike了，又没想到，Mike竟然会问得这么直接。
他顿了顿，才给出了非常简短的两个字：“没有。”
红灯转绿，沈回换了个挡，车子重新开始跟着车流起步，Mike在耳边说着“好可惜”三个字，沈回的手指无意识地紧了紧方向盘。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过了一会儿，Mike又问。
“你说。”
“你现在对郝暻是怎么想的？”
没等沈回说什么，Mike又道：“沈回，你别怪我多嘴，我这个人比较爱多管闲事，但我是知道你的。高中的时候，就很难有什么人让你上心，你也绝对不会主动去管不上心的人，所以如果你说你对他没一点想法了，我是不信的。”
都说旁观者清，这句流传下来的古话，是有道理的。沈回莫名想起了郝暻说的那句，“说起别人的事，都是很简单的”。
“他已经不想要符合了。”车水马龙在cbd的高楼林立间川流不息，沈回声音低沉，说，“我不想要勉强。”
蓝牙耳机里安静了下来，良久，才传来一声叹气。
“你们……”Mike像是在找合适的形容词，又没找到，“我算是明白一件事了。”
“什么？”沈回问。
“感觉在喜欢的人面前，人总是容易变得不像真实的自己了，你说对吗？”
这次沉默的人换成了沈回，他打了一把方向盘，感到很难说出喉咙口的那声对。
一直到开进工作室楼下的停车场，沈回都还在想几分钟前和Mike结束的那段通话。
在通话的最后，沈回问Mike，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Mike的声音还是很轻松，只是有一瞬的不自然。
他说：“这几天跟我对象吵架了，可能有感而发吧。我的每段感情经历其实一直都不太顺，就希望朋友的感情尽量不要不顺了。”
“喜欢的人，就不要错过。”几乎一字一顿地，他在电话里说得极认真。
沈回听着，说谢谢你。
Mike那么阳光，永远开朗的一个人，在语句的最后，还是流露出了很明显的失落，和试图努力藏起来的那些伤心。
沈回突然觉得，不管是什么性格的人，到了各自的感情里，都没什么两样。
这期间，Mike还说了一句话，他说：“总之，郝暻其实不像他表面表现的那么easy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回在那一瞬间想起了在郝暻家看见的那块木牌，光秃秃的，什么字也没有，一点也不好看。号称买了这样一块木牌的主人在玄关的墙边说，有时候，他其实更羡慕吵架。
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沈回才下车上楼。
一进公司，立马有几个人围了上来，尤其是Linda，眼神热切得恨不得立马把所有重要工作信息塞到沈回眼前。
沈回只“嗯”了一声，就往会议室走。
在各种问题和汇报的声音包围中，沈回竟然很不合时宜地，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想起和郝暻开始的第一天和结束的最后一天，想起郝暻说分手脸上的表情，和说打分手炮时，身体在抖。最后想到了自己最不擅长的另一件事——那就是他真的很不会表达。
沈回的整个青春期，矫情一点来讲，都是孤独和无解的代名词。
母亲很坚韧，没有因为一个男人的离开就倒下，在沈回十一岁的那年开始投身事业，但也就分走了陪伴沈回的时间。
没人教他的事情太多了，十三四岁的沈回，在那个敏感的年纪里，穿着千篇一律的初中校服，找到自己和其他人相处的方式。
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尽情地表达一切，父亲早已在他的人生里消失，母亲回到家，又太累了。
妈妈在一年一度的生日那天带着歉疚问他，儿子，妈妈又要去公司了，你是不是不想妈妈出门？可以直接告诉妈妈，妈妈想办法。
沈回抬起优越而尚显稚嫩的那张脸，说，我知道了，妈妈你去吧，我理解。
他从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是，“可我还不想你走”。
就像郝暻说分手的那天一样。
就像在医院门口的那天，沈回让郝暻去他家住，对他说正好我最近空下来了，后半句“不会再和那个时候一样了”，同样没有说出口。
——我最近空下来了，会一直在家里陪你，照顾你的，不会再像半年前的时候，把你一个人留在公寓里。
尽管他并不是真的空，尽管这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一个谎。
这两天，沈回没怎么和郝暻联系，郝暻猜沈回估计是很忙，不像他，天天闲得在那发朋友圈。
一会儿可怜兮兮地发一条，说再忍一天，配图一碗清汤寡水的营养挂面。
第二天又称已经满血复活，在楼下的餐厅里拿比较温和的粤式茶点开开荤。
周六晚上，郝暻又嘴馋想吃虾饺，正在纠结是叫个外卖还是出去吃，沈回的消息来了。
这次不是短信，是微信通话。郝暻想了想，还是点了接听。
“看来身体已经没事了，都出去吃了。”沈回用的是陈述句。
郝暻这才反应过来他忘记屏蔽沈回了。
“嗯，已经好了。”
“晚点有空吗？有空的话我发你一个地址，你准备一下。”
“行，”郝暻看了一眼玩了很多遍的游戏页面，想了一下应下，又给自己找借口，“反正也无聊着，你发吧。”
说着，又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他竟然在脑中搜索了一圈家里还有没有套子。
正在心里吐槽自己这个炮友当得还真是称职之际，郝暻听到沈回说：
“这是我工作室的地址，一会儿我派人来接你，有个商业活动，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