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好景宜长>第15章

  那天在医院门口的路边,沈回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正好我最近空下来了。”

  语气轻描淡写的,就好像碰巧有空,于是把路边病了的小猫带回去养几天,做一件好事这样。

  郝暻多少有些愤愤起来,一段时间后,他说:“行,住就住,你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有人帮忙做饭,蹭吃蹭喝,白得一保姆,何乐而不为啊?

  这么想着,郝暻伸出手开始打车。

  正好有辆空出租转了进来,缓缓停在他们面前。郝暻先上的车,沈回随后。

  他刚坐定,等沈回报完地址,又说:“接下来这一周的开销你记得记好,最后我都会结给你的。”

  沈回看了他一眼,将视线移向窗外,轻声道:“随你。”

  “不过有一点,以后我跟你的饭桌上,不会再有辣的了。”路开出去一半,沈回这样说。

  “知道了,”郝暻虽然没那么疼了,但还是很难受,整个人缩在座椅上,“反正我也跟你吃不了多少顿饭。”

  他说完就闭起眼睛,沈回本就刚出差回来,又跑了这么一趟医院,也疲倦得不行,于是一起休息起来。

  剩下的路上非常安静,车内只剩下深夜电台在放着一首欧美老歌,歌词反复唱到“before you break my heart”的时候,看起来睡着了的郝暻动了一下。

  到了沈回家之后,郝暻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只会在客房睡。在这一点上,沈回倒也没说别的什么。

  日常用品家里都有多的,替换衣服暂时穿沈回的,其他缺的,在这个时代叫外卖就行,什么都有。

  郝暻在这晚吃了药之后倒头就睡,沈回也是,他们一个被病痛折磨,一个实在累坏了。

  一直睡到第二天九点,郝暻才睁开眼。肚子还是有点隐隐作疼,郝暻估摸着沈回这个点应该没醒,打算自己先随便找点什么吃,结果一开门,就闻到了一股米香味。

  “你怎么已经起来了?”

  郝暻还穿着昨天的t恤,走到餐厅的桌边,有些懵。

  沈回系着围裙,头发乱得像鸟窝,在料理台边盛了一碗小米粥出来,很简短地说:“家里有病号。”

  他的声音有点哑,很明显没睡够,郝暻不好意思了一瞬,又摆出一副“你看”的表情。

  “谁叫你要让我来你家住,后悔了吧。”

  “没有,”沈回摘下围裙,挂回墙壁上,又说,“你吃吧,记得适量,要洗澡自便,我再去睡一会儿。”然后就回房间去了。

  郝暻一个人捧着热腾腾的小米粥,细嚼慢咽地吃了很久。

  除了吃饭的时间,大多数时间里,郝暻都待在客房,尽量避免和沈回共处一室。

  沈回同样没有去上班,周一的上午,郝暻走出房间,看到沈回在沙发上坐着,吃了一惊。

  “怎么这个点还没出门,你也请假了?”

  “对,休假一周。”电视机开着,在放新闻,沈回划着工作用的平板,又问早饭想吃粥还是面?

  “都行。”郝暻走到沙发边站了一会儿,看了两眼电视,然后开起玩笑,“你别是因为我才请假的吧?我可受不起啊,工作室没你能转的了?”

  “本来就要休的,”但沈回回答得很轻松,“这次出差谈定了一桩大的,后面可以轻松不少。”

  说着,沈回站起身准备去做早饭,身高优势使他微微俯视着郝暻,神情看起来永远自信,他又说:“再说了,有Linda盯着呢。”

  郝暻点了点头,沈回又说那我随便烧了,郝暻说行。

  这几天不管沈回说什么,郝暻都说行,他保持在一个不去节外生枝的状态,沈回看起来也是。

  固定的一日三餐,偶尔的交谈,沈回手艺好,做白粥配小菜都好吃,一切都很平常,除了有一点。

  ——沈回好像永远都在客厅里,一直都在。

  郝暻一开始以为是巧合,但当他进出的次数多了,不论什么时间打开门,都能看见沈回在沙发上坐着后,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你什么时候变雷打不动的沙发客了啊?”郝暻出来想拿个游戏机打,不出所料地又看到了沈回,揶揄了一句。

  沈回没做什么解释。

  之后郝暻每次出来看到沈回,都会说一句:“在着呢?”

  沈回就说:“在。”

  郝暻不得不承认,这一声声“在”,竟然让他感到安心。

  这样的日常一直持续到周三的晚上,郝暻按时服药,加上清淡温和的饮食,基本好得差不多了,他打定主意,决定明天就跟沈回说回家的事。

  差不多凌晨四点的时候,郝暻正熟睡着,突然被一通电话吵醒了。

  同事打来问他要一个文件,说甲方急着要,自己的电脑不在身边,又记得郝暻有在手机里备份过。

  郝暻坐起身打开床头灯,在同事连声的道歉里,成功找到了文件,发过去之后又收获了一连串的谢谢。

  被这么一折腾,郝暻倒是睡意全无了。他本身就睡眠浅,又觉得口渴,干脆起身去厨房倒水喝。

  “吓死我了。”外厅灯一打开,郝暻直接被吓了一大跳,魂差点都飞了,“你这个点坐这儿干嘛呢?也不开灯。”

  沈回正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手肘撑在大腿上,眼睛被突然的光线刺激得睁不太开。

  他抬起头半眯着眼看着郝暻,缓了一会儿才说:“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噩梦?”郝暻想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沈回身边坐下,“什么梦这么可怕,头发都湿了。”

  很明显地,沈回应当是出了一身冷汗才惊醒过来,整个人还有些后遗症,无力地往后靠。郝暻打开旁边的落地灯,让暖光在客厅里散开来。

  “梦见什么了?”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又问。

  “梦见了些小时候的事情。”沈回按了按太阳穴,停顿了一下,“有我爸。”

  “这样。”郝暻显得并不意外。

  沈回父亲的事他多少听过一些,在沈回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他,但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沈回不欲多说,郝暻也不多问,只是说:“都过去了,只是梦而已,没事的。”

  身边的人不说话,郝暻又重复了一遍,都过去了,已经离你远远的了。

  客厅里只剩下秒针走动的声音,沈回的声音过了好久才传来。

  “好久没梦到那些了,可能是睡觉前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提到我爸了。”

  这是沈回第一次主动说起家事,郝暻愣了一下:“说什么了?”

  “当然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他又补充。

  沈回的视线看着空中某一点,显得有些涣散,声音很轻。

  “我妈说,他这个月回国了,带着他的新家庭一起,之后会在这定居,大概就在东区那边,可能会碰到。我妈也是刚知道的,想着跟我说一声。”

  “那……你会跟他联系吗?”郝暻转过头去看沈回,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

  穿着家居服,刘海搭在额前,鬓角有些汗湿的沈回还是很帅,但没有那么凌厉了,更像是某种犬类,淋了一点小雨。

  这雨水或许很快就干,但哪怕只有一瞬,郝暻都不希望打湿沈回。

  “你希望我跟他联系吗?”沈回的表情恢复了许多,问了个有些怪的问题。

  “不希望。”郝暻犹豫了一下,然后加重了语气,“你不要跟他联系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在灯罩边上,郝暻看起来很固执,他甚至不清楚沈回具体的家事和童年,但他痛恨一切伤害沈回的人。

  这种问题,无关前男友还是炮友的身份了,对于郝暻来说,是原则问题。

  沈回盯着他两三秒,笑了笑:“你怎么跟我妈说的一样,她也希望我不要再联系他。”

  “放心,”他又说,“我本来也不会联系的。主动离开的人,没有还让我回头的道理。”

  郝暻本来松了一口气,听到最后半句话,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那就好,不要纠结噩梦了,不作数的。”他收回视线,说,“离天亮还很早,再去睡会儿,开个床头灯睡。我倒个水喝也继续睡了,晚安。”

  “郝暻。”沈回突然叫住了站起身的人。

  “再坐一会儿吧。”

  藏青色沙发前,郝暻穿着沈回的咖色睡衣,材质柔软,很像游乐园里的玩偶熊,适合拥抱。他停滞了一下,但并没有留下, 还是走开了。

  空间再次只剩下一个人,沈回靠了回去,像在发呆,片刻后摁开电视,然后调成静音。

  屏幕上无声地闪着一些无意义的大自然画面,沈回看着看着,不受控制地再次想起了那个梦,也再一次回到了十八年前。

  父亲离家的那一天,闹得很凶,他收拾完所有必要的物品,跟母亲起了争执。混乱间,失手摔了一个首饰盒,沈回记得很清楚,那甚至是他们结婚七周年的礼物。

  珠宝滚了一地,窗外是个艳阳天,母亲的表情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记忆里虽严厉但也一直还算称职的父亲即将变成一个遥远的陌生人。

  才十岁的沈回尚不能彻底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只是前所未有的害怕,他在玄关用小小的个子抱着父亲的大腿,人生中唯一一次痛哭流涕,说爸爸你留下好不好。

  去意已决的男人被哭声惹烦了,最后推了他一把。沈回没站稳,摔到一边的柜子上,柜子上的花瓶掉下来,接着就是女人的尖叫,和一地的血。

  沈回右侧额头,接近发际线的地方,至今还有一块疤。平时被头发挡着看不出来,只被郝暻发现过。

  那时才交往了三个月,郝暻问他,这疤是怎么来的?

  沈回就很无所谓地说,小时候做了不该做的事,吃的教训。

  郝暻什么都不知道,很天真地笑起来,说看不出诶沈回,你小时候是个皮的,现在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啦。

  “我现在什么样?”沈回问。

  “你现在看起来沉稳、厉害,感觉你什么都会,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只套了件t恤的郝暻翻了个身,在枕头边言笑晏晏。

  沈回没有再接嘴,但其实他一直都觉得郝暻说的并不太对。

  沈回也有不擅长的事,而在这些之中要数最不擅长的,就是挽留。

  唯一挽留过的那次惨不忍睹,从那以后,就再也学不会了。

  正乱想着,下一秒,一只杯子却突然凭空伸了过来。

  杯子里的咖色液体散发着香气,马克杯边的手指纤细、修长,沈回的视线顺着上移,看到了郝暻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脸。

  逆着光,沈回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呐,快喝吧。”郝暻说着,待沈回接过后,捧着自己那杯一屁股坐下了。

  还是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郝暻喝了一口甜蜜的巧克力牛奶,又说:“深夜热巧,永远的神。沈回还得是你啊,你真是找了一款性价比最高的炮友,还会在你做噩梦的时候,给你倒热巧克力。”

  他侃侃而谈地自夸着,永远擅长在某些特定的时刻说玩笑话。

  沈回跟着喝了一口,问:“那你呢?”

  “陪你一起喝完啊。”

  “你不是说喝了水,就睡觉了吗?”

  “嗯,又回来了。”郝暻低下头,又喝一口。

  但他也说过,待在满是回忆的地方,是会被绊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