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二手情话>第67章 美容师的工伤

  周五的中午,在工作室小憩的许俊彦又被楼下的叫声吵醒,他站起来,踱步到窗前,阳光很强烈。他皱着眉推开窗,一股暖风扑来,他的身影迅速地被人发现了,在他还没能适应这良好的天气的时候,就被人喊了名字。

  “老师!许老师!”

  似曾相识的画面。他低头看,篮球场上的一群少年,离他最近的是他最熟悉的一个。他招了招手。

  “下来玩吧!和我们一起!”樊亮笑着喊,“今天一点也不冷!”

  许俊彦干不出来隔着八百米互相喊来喊去的事儿,他只笑着摆了摆手,比划了个加油的手势。他靠着窗户看他们,年轻的小伙子起劲儿地折腾那个球,砸在地上又抛向高空,鞋底摩擦出尖锐的声响,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带着喘息的脏话。

  男孩们只穿着运动背心和裤衩,小麦色的胳膊腿在外露着,线条优美矫健的肌肉一览无余,亮晶晶的。春天真的到了。白蓝红绿紫,两拨人穿出来五个色,晋西北乱成一锅粥,许俊彦蓦地笑了。似是感应到他的视线,男孩抬起头,在瞬息万变的篮球场上,他停了下来,穿过发了嫩芽的树枝和分割蓝天的电线,他的目光和他撞在一起,他也跟着笑了。

  许俊彦冲他晃了晃手机,说:“请你们喝水。”他的声音不大,平常上课的音量,也不知道樊亮怎么听清的,他在男人说完话的瞬间就朝着他们大喊,“许老师说请咱们喝水!”

  男孩们球也不打了,哗啦啦围过来,站在许俊彦楼下“谢谢老师”“老师真好啊”“老师对我们亮子真好啊”“老师下来玩儿吧”的起哄。樊亮看看他们,再看看上面他的许老师,扔下一句“你们先玩”,就跑上了楼。

  樊亮上来的时候,许俊彦正在整理桌上的设计稿,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抬头,然后看见一双小狗似的眼睛。“老师……”

  “怎么不和他们玩了?”许俊彦问他。

  樊亮站在离许俊彦两步远的地方没过来,“我一会儿再去。”

  “那他们还等你啊?一会儿人家打累了就都去吃饭了。”

  樊亮眉毛一挑,“他们敢?”

  许俊彦在椅子上坐下来,打趣他,“哦呦,还挺有威严的嘛,说一不二?”

  “哪儿啊……都是哥们儿。”樊亮被许俊彦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想过去腻着他许老师,但又惦记着自己一身的汗,他就只能眼巴巴看着他,“老师你真的不下去吗?我打球打的挺好的,还会灌篮,很帅。”

  许俊彦唔了一声。他把资料收进包里,跟他说:“我就不过去了,还有事,得走了。一会儿送水的来,留的你电话,记着接。”

  樊亮紧跟两步,有点紧张,“那、那今天——”

  许俊彦看他,“今天?”

  “就今天咱们不是,之前不是说好了……”

  许俊彦不逗他了,“来吧,你不是知道地儿?”

  樊亮咧着嘴傻笑,“那我一会儿就过去。”

  许俊彦想了想,“也别太早,五点以后吧。”

  “好嘞!”

  许俊彦拍了拍男孩的肩,抱着外套拎着包走了。

  许俊彦的“事”是去做美容。刚才看见“晋西北”的时候,也不知道哪根弦没搭对,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在美容院还有卡呢。得有一年多没去过了吧,也不知道他们跑了没有。他打了个电话,没打通,索性直接开车过去了。

  地方还在,人也没跑,可能生意不好干吧,前台离职一个星期了还没招到人。“刚才都有顾客在,所以没接到您的电话,不好意思哈。”小姑娘双手给他递了杯水。

  热的。许俊彦喝了一口。想起来之前看的某篇公众号文章,给樊亮发微信,“水别喝太多,太凉,喝两口解解渴就得了。”扭头一看,小姑娘还在旁边等着呢。“现在能排上吗?”他问。

  “随时都可以的,现在这个时间段没有预约的客人。”小姑娘微笑。

  得,那就现在吧。他把外套和包交给刚才给他递水的小姑娘,跟着另一个小姑娘进去。换好衣服躺上了,又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进来了。“您好,今天是我为您服务。”“嗯。”就这么一会儿换了仨人了,前台没人,别的地儿人倒是不少。真有必要安排个人专门领着人换衣服吗,那这人就不能兼职一下前台?许俊彦想不明白。

  “哥您皮肤真好。”小姑娘给他清洁完面部之后,贴上了面膜,一边给他按摩着头皮一边感叹,“一点痘啊斑啊的都没有,好细腻啊。”

  许俊彦嘴被封着,嗯了一声以示回答。这是虚假的恭维,他很清楚,但他也很清楚,中年人的美丽都是拿钱堆出来的。

  谁不怕老?可能没有谁会不害怕,于是衍生出了护肤品,补品,还有美容产业。谁都害怕变老,变得“不美”。有些人之所以“不害怕”,可能是因为他们忘了,他们忘了自己在变老而不是“长大”,忘了他们的肉体,忘了对比。许俊彦记得自己曾看过的一个观点,好像是尼采说的吧,大概意思是,人总是以自己作为完美的标准,人崇拜自己,所有能够反映他形象的都是美的,而丑,丑是对于他形象的败坏。

  以此延伸,丑是什么呢,丑是衰老,是精疲力竭,是沉重和倦怠,是无法掌控的生活,是在春光里看见“晋西北乱成一锅粥”但他却只感觉腰疼,是进入黄昏。所以——许俊彦感觉到自己脸上的面膜被揭下来了,女孩柔柔地说了什么,他没注意听,他的脸上被涂了凉凉的东西——所以,他来了美容院,时隔良久之后。

  女孩的手在他的脸上揉来捏去,他感觉有点好笑。

  假如这些东西,无数的精华和这个油那个霜的,假如它们真的有用,那么全世界最幼嫩、保养得最好的应该是美容师的手。而美容师,难道不应该因为这种变相的“工伤”而反过来给美容院一些费用吗?